第14章 殺身之禍

邵朗回到公寓的時候正值深夜,客廳裏一片靜谧。

窗戶外面透進來的光亮打在茶幾上,小小的魚缸瑩瑩泛光。小烏龜聽見了動靜,小巧的爪子在玻璃上扒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小八。”邵朗很喜歡這只小東西,時不時就要戳戳它,“晚安。”

他回頭看了眼書房,那扇門緊閉着,門下的縫隙裏透出來一絲光。

居然還在工作啊……這個點。邵朗聳聳肩,這房東确實是太沒意思了。

……

“黎旭——這是什麽人?”

“操!你別亂動!”盧晖猛地把本子搶過來,合攏拍在桌上。

楊啓安兩手舉起來,笑道:“好的好的,個人隐私嘛,我絕對尊重。”

他挑了個椅子坐下:“他是你喜歡的人?”

“……”

“寫了一本子,想必是了。”

“年輕時候幹過的蠢事了。看不出來你也是個八卦的人。”

楊啓安:“人吃撐了就容易多管閑事嘛,真好啊,你還有個真心喜歡的人。也是好事。”

午後的日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不知怎麽的,盧晖覺得楊啓安在這片陽光燦爛裏漸漸透明起來。

“你怎麽了?”

“阿晖。”

“啓安?”

“我很害怕,我想回來……”

“啓安?”

“說話啊!”

“你要去哪兒?你給我回來!”

“告訴山子……我……”

“楊啓安!”

盧晖猛地從睡夢裏驚醒,劇烈地喘息着,額頭上的青筋還沒有消下去,背上起了一背冷汗。

這是怎麽回事?

盧晖倒在床上,這麽跟自己說,楊啓安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大概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只是盧照今天提起來,他才會想到他。

真是個讓人心神不寧的夢。

在處理外務的時候,黎旭順路去了盧晖的酒吧。

店裏傳來舞曲和頗有節奏的撞擊聲,入目便是青春有活力的舞姿,青年的男男女女随着節奏搖擺,朝氣蓬勃。

他沒看見李琰,音樂停下來,陌生的男女孩們轉頭看着他,幾個女生邊看他邊說悄悄話。

盧晖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又慢悠悠地走過來勾住他的脖子往樓上帶。

“我拿了東西就走。”

盧晖“啧”了一聲:“得上樓喝杯茶吧?這大太陽還沒渴死你?”

他确實渴了,只好跟着盧晖上樓。

白天的褐色像個熟睡的孩子,安安靜靜的,連呼嚕也不會打一個。

“天亮了……太陽該下山了。”

“什麽?”

“沒事。”黎旭搖頭,“只是想起來我姐說過的話。突然有點懂了。”

盧晖低頭斟茶,澄亮的碧綠色慢慢溢上瓷白的杯沿,格外的明目讨喜。

“你還會沏茶。”

盧晖笑得有些得意:“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有的是時間給你了解。”

黎旭品了一口,溫潤沁脾的茶香适當撫慰了幹燥的口腔,周身的毛孔都被浸透了似的。

“不錯,泡茶的技術也好。”黎旭由衷贊嘆道:“和誰學的?”

盧晖愣了一愣,剛露出的笑容也僵凝在臉上,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一個朋友。”

黎旭又抿了一口茶:“嗯。”

盧晖站起來,坐到黎旭旁邊,勾起他的下巴。

“你說奇怪不奇怪,你就是這樣坐在我對面,我也覺得想你。”

黎旭:“你有心事?”

被看穿了。盧晖幹脆躺倒在黎旭腿上,黎旭身體繃緊,卻沒有躲開。

盧晖玩着他正裝上的扣子,左擰一下,右擰一下。

“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了一個老朋友。今天起來心裏就不安靜。”他在黎旭腿上蹭了蹭,“感覺他是想告訴我什麽。”

“他——”

“今天穿的好正式……穿這麽多不熱嗎?好想扒掉你衣服。下次穿上這套衣服做吧?一定很帶感。”

黎旭:“……”

本來這時就該有個濃情蜜意的吻,但是盧晖的手機這時很不湊巧地就響了起來。

“喂?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有正事要辦——”

“老盧,王一山以前那個相好,是不是叫楊啓安?”

盧晖站起來,不經意似的,踢了踢腳邊的垃圾桶。

“是。”他清清嗓子,“怎麽,你們分手這麽久了才想着翻舊賬?”

那邊不屑地哼了一聲,“老子懶得跟他翻,既然這樣那我也就能确認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盧晖心思一凜,隐隐覺得要出什麽事。“怎麽說?”

“啪嗒——”

手機掉到了地面上。

黎旭看見盧晖的臉色慘白,身體顫抖,手在發戰,他和黎旭對視一眼,馬上又低下頭,哆哆嗦嗦又撿回了手機:“你再說一遍?”

“我們局剛剛确認了一具無名男屍,跟那個楊啓安的DNA數據完全相同,我們已經通知他父親來局裏認人了,我想着你以前好像讓我注意着這個人來着,就來知會你一聲。他不是失蹤,是被分屍了,兩年前就已經發現了他的四肢,有檔案紀錄在那兒。看來你們不知道這件事。法醫屍檢的結果是骨骼的切割邊緣完全吻合,有虐屍痕跡,屍體放幹血液後用福爾馬林……”

“閉嘴!”

“節哀。你們過來一趟,我現在需要你們來配合調查。”

盧晖聽不下去,他的腦子裏一團混響,整個人死屍般立在那裏。

他早該猜到了,楊啓安不可能還活着,但是他無法接受這個結局。被殺?分屍?這他媽都是什麽事?開玩笑?

這他媽開的什麽鬼玩笑?!

楊啓安是個很注重外在的人,哪怕他一天不吃飯,都不能忍受一天不換衣服不洗澡。

“我啊,這輩子最中意的死法,是在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慢慢等待死亡。”

“怎麽年紀輕輕就想到死?”

“要是王一山決定和那女的結婚,我就真的去死。我不是開玩笑。”

“蠢。”

“我不害怕死,但是想死的清淨點,漂漂亮亮的,沒有痛苦就好。然後下輩子,做一個正常男人,愛一個姑娘,好好過日子。”

……

黎旭這輩子也沒見過盧晖這樣失态的樣子,沒有歇斯底裏,更像是被人偷了魂。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選擇走到盧晖身邊,輕輕攀住了他的肩膀。

“盧晖?”

盧晖一把抱緊他,腦袋埋在他的肩窩裏,孩子似的,嘴裏發出哽咽的聲音,身體灼熱,竭力顫抖着,像是一頭剛剛經歷了浩劫的困獸。

真是奇怪,他活了半輩子,見過了許多眼淚。母親的潑辣,姐姐的絕望,女友的憤怒,他都見識過,可是惟獨盧晖這種硬漢的哭法,讓他的心裏産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覺。

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不是鄙夷,也不是震驚。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盧晖也許真的是個孩子一般的人。

他會愛至愛,痛至痛,毫不掩飾,泾渭分明。

“黎旭。”不知道過了多久,盧晖才算恢複了正常,他嗓音裏還帶着低沉的沙啞,“幫我給王一山打個電話,讓他來褐色。”

“好。”

黑色的攬勝一路弛行,內裏三個沉默的男人。

黎旭坐在副駕駛,從後視鏡裏打量着後座的王一山。他眼睛仍舊是血紅的,兩只拳頭死死地交叉握緊,指節上血肉模糊,手背上青筋突起,看着十分吓人。

這個男人在半個小時前的表現更可怕,他失控地砸了一屋的東西,一拳頭砸在堅硬的紅木茶幾上,幾乎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黎旭大概清楚了具體發生了些什麽,人口失蹤案,上周在市郊水泥廠發現的水泥殘屍,以及盧晖接到的電話……這恐怕會牽扯到從前的一些懸案。

老實說,他對這個“死者”有些好奇,或者說是有些微妙的在意。

盧晖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有點站不起來。

反而是王一山,幾乎是一打開車門,就踉跄着往警局跑。

盧晖急忙跟上去,抓住王一山的胳膊,吼道:“你這麽着急有個屁用!早幹嘛去了?等我找向和!”

“黎旭!幫我抓住這瘋子!”

黎旭沒動。

王一山掙脫開他的手,站在旁邊安靜了。

一個和黎旭相識的片兒警從他們身邊經過,熱情地和黎旭打了個招呼:“黎律師!又有你的委托人在啊?”

黎旭:“今天不是,和朋友過來認人。”

盧晖一邊打着電話一邊看他一眼。

片兒警聞言也只是一點頭,打完招呼就走了。沒一會裏面走出來一個高個子,大步走過來,直接越過王一山,拍了拍盧晖的肩。“節哀。”

盧晖沒有馬上回話,手指微微顫抖着,用了很大的氣力,才張開嘴:“他在哪?”

“在裏面,登記完我帶你去看看……現在家屬還在。”

“算了,再等等。”盧晖擺擺手,“我和他爹不對付。”

向和這時才注意到他身後的黎旭,驚訝了一聲:“黎律師?”

黎旭:“向隊。”

一直緘默不語的王一山突然狠狠說道:“我要去。”

他擡頭,對上向和的眼神,咬着牙強調:“帶我進去,馬上!”

等待的時間裏,黎旭坐在椅子上,刷這些天來的新聞。

一個值班的小夥子給他遞上一個一次性紙杯,笑道:“黎律師,喝杯水。”

黎旭接過,道了聲謝。他有意想打聽些什麽,又怕太突兀,于是随口說道:

“現在的世道真是不安寧。”

“是啊!”一個小警察接話,看制服是個輔警,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顯露出愠怒的神色來:“這些人真是喪心病狂,什麽都下得了手,連——”

旁邊稍微年長那位警察咳了一聲,他就打住,沒有再說下去。

“黎律師,上頭剛剛讓我們全部封嘴,我們也沒法多說。——只能告訴您,這是只大的。”

黎旭點頭,笑道:“理解的。”

總歸是和他想的八九不離十。

他去扔手中空着的紙杯,瞥見桌上一臺電腦屏幕顯示的檔案,目光一凜。

值班警察注意到他目光,笑着解釋道:“一個慣犯,以前做毒.品生意的,關了幾年沒老實,最近有複萌跡象。”

說完就順手關了文檔,留下一個堆滿圖标的桌面。

黎旭這次連淺淡的笑意也沒挂出來,把手裏捏癟的紙杯扔了,哐當一聲,襯得室內格外安靜。

那個混蛋被放出來了?什麽時候的事情?他心裏暗道一聲。真是便宜了他。

走廊

“沒錯,啓安是兩年前出的事。這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那你為什麽不報警!”王一山猛地抓住中年人的衣領,大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為什麽不調查!為什麽!”

“我不報警?”楊燕南的憤怒一點也不王一山少,他高聲喝道:“要不是因為你們這種渣滓!啓安會出事?”

王一山掄起拳頭就要揍上去,被向和制住了手。

他隔開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幹嘛呢?在警察局打架,活膩了?”

楊燕南哼了一聲,擡起手拍了拍被抓皺的衣服。

盧晖和另一個警察把王一山往後拉,低聲訓他:“安分點!現在不是鬧事的時候!”

王一山任着盧晖扯他,沒有掙紮,只死死地瞪着對面的楊燕南,胸膛仍一鼓一鼓的,憋了一肚子沖天的火氣。

“楊先生。”向和背對着盧晖他們,手背在身後打了個手勢。“借一步說話。”

“我不同意這兩個流氓去看我兒子!”

楊燕南的态度相當固執,情緒很激動:“就是因為他們我兒子才會——我絕不同意!除非我死!”

盧晖:“楊叔叔,啓安是我們的朋友,我們……”

“朋友?”楊燕南氣得笑了:“誰跟你們這些雞.奸犯是朋友!”

這話一出,向和的臉上也不好看。

盧晖冷着聲音:“楊醫生,說話積點德。”

王一山:“給臉不要臉!”

眼看着又要打起來,向和頗為頭疼,他一拳頭打在牆上,嗓門震得在場三人都頓住了。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那個誰,冠華,帶這兩個人去做筆錄!操!管不住你們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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