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黛玉進京

【容我說一句,】無字天書慢吞吞道,【你現在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事實上它說的已經相當委婉了,寶玉此刻的面色用如喪考妣來形容,都太過蒼白無力了些——倒像是油兒鹽兒醋兒一同倒在了面上,又被人拿着調羹用力粗暴地攪和到了一處,青青白白,堪稱是精彩紛呈。

這樣的神色令賈母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老太太蹙了蹙眉,招招手兒将他喚過來,帶着老花鏡仔細望了望他:“寶玉,你莫不是今日穿的有些單薄,凍着了?又或者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不,不用。”

寶玉木呆呆地搖搖頭,繼續坐在座上神魂出竅,看上去滿腹皆是不可言說的心事。一時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一時又轉為了滿滿的失落,看的一旁的林如海略略兒挑起了眉,心頭亦是詫異。

他還是早早便聽說過寶玉之名的,聞聽他生的形貌出衆,百裏挑一;又生性聰慧,最善勤學苦讀,還拜入了當代大儒張二爺門下念書。怎麽如今一看......

聰明伶俐半分沒見着,這孩子倒像是傻了。

看到林如海這句心聲的無字天書笑的幾乎要打跌,興沖沖跑去寫給寶玉看:【你這岳父覺着你腦子有問題。】

寶玉瞥了它一眼,頗有些悲憤地于心中道:我腦子沒問題,但我眼睛只怕出問題了!

說好的!如弱風扶柳般!清雅出塵的!林妹妹呢!

那喉結!那喉結是什麽鬼!

還有那比他還高上一些的個子......那哪怕顏色清雅也明顯是男子款式的袍子......

寶玉于這一瞬間,升騰起了一股将天上諸位神仙皆挨個問候一遍的沖動。

他狠狠地咬着牙,于心底裏将無字天書搖晃了一百遍,恨不能立刻便将這本看熱鬧的書給搖散頁:快将我原先那個林妹妹還與我!

【淡定,淡定。】無字天書伸出兩張書頁來安撫他,一個勁兒撫摸他的頭,【先前都與你說過了,既然是重生,已是與了你一個機會,又哪裏能事事如你心意呢?】

可是你并不曾告訴我,重生之後,我那幹淨清白的林妹妹都會變成這等須眉濁物啊!

寶玉嘴一癟,只覺着自己要哭了。

早知道變成這個模樣,寧願做個孤魂野鬼,他也不會跑來重生啊!

無字天書也有些不忍,只是它自有一派歪理:【這也并非是無好處的嘛!】

有何好處?寶玉蔫頭蔫腦地望它。

【你想,】無字天書興奮道,【他變為了男子,豈不是可以輕而易舉便拜倒在你這石榴褲之下了?只要你略施手段,定能手到擒——】

它的話并不曾顯示完,因為寶玉眼裏已然升騰起了憤怒的火焰,趁着衆人皆不理論,一把伸出了手,将它從空中抓下來使勁兒揉搓。

無字天書死死地抱着自己的書皮,字體都變得龍飛鳳舞起來:【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要掉了!】

一人一書于衆人目光不及之處較量了好一陣,無字天書方才拖着自己被揉搓的皺巴巴的身軀緩慢飛出來,嘤嘤泣泣地檢查着自己有沒有缺章漏頁:【太過分了,我可是仙物......】

已然出了一口惡氣的寶玉并不曾理他,而是将目光轉而投向了賈母的另一側。那邊兒座上坐了個纖瘦的身影,許是因着身子弱,這樣暖融融的天兒,那身影底下還墊了個夾棉的大紅織錦鑲邊的墊子,一角雪青色的素绡紗衣搭在那墊子上,上頭一絲花紋也無。

而當那人扭過頭來時,便連素日裏見慣了形形□□模樣的琏二奶奶也不由得一震,怔楞了下方笑着道:“老太太看,倒将寶玉也比下去了!”

賈母向來是最得意自己這個寶貝孫子的相貌的,聞言,忙将寶玉拉過來,與那人并肩而立,自己則坐于主位上細細打量。

左邊兒的寶玉自不用說,眉目間皆是纏綿一段情思,唇紅齒白,眼波掃過時,盡是潋滟的春水化開的纏綿;賈母素來是看慣的,也聽多了旁人對寶玉的贊嘆之語,并不覺着如何。

然而真正出衆的,卻是寶玉身旁那人。明明唇是極其淺淡的、有些蒼白的顏色,眉毛亦是淡淡的,甚至神色間還帶了些病容,可偏偏在這樣一種病容中透出了旁人再難及得上一分一毫的風流态度來,仿佛他吐息出來的,都是絲毫不沾染這塵世間污穢的仙氣。

相比于寶玉的生機盎然,他更像是水中倒影而出的一抹冷白色的殘月,是令人生怕一伸手便将其碰碎的脆弱。賈母不由得也屏住了呼吸,生怕将眼前這個像是下一秒便能羽化登仙的外孫吹跑了,只沖着牛婉點點頭:“的确是将寶玉比下去了。”

“哪裏?”林如海笑道,“玉兒到底是從小便身子弱,若是能如寶玉這般,我倒也能省了不少心。”

賈母不在意地揮揮手:“這是什麽話,他們這些孩子,原本便是富貴出身的,難免嬌弱些。不過配些藥吃,好好調養調養,他們年紀又小,有什麽好擔憂的?”

說到這兒不免又誇了誇自家的鳳凰蛋:“寶玉前些日子拜入了張家二爺門下,張家二爺倒是個妙人,不僅趕着他念書,念完書後,還總令他去蹲什麽馬步,眼見着寶玉這身子骨兒,便一日強似一日,我心底裏也安心了些。”

林如海早便為黛玉這病症操碎了心,多少名醫名方海上方兒,哪個不曾用過?只是皆不管用罷了。如今親眼看到寶玉身子骨裏自有一股韌勁兒,登時欣喜不已,忙道:“既然如此,為着玉兒這身子,少不得日後要多多打擾岳母了。”

他又轉過頭來叮囑座上那人:“玉兒,你可聽到了?總要多活動活動方是,這書倒在其次了。”

黛玉抿了抿唇,輕聲應道:“是。”

賈母愈看他愈覺着喜歡,忙将人攬的更近了些:“哎呦,我的玉兒......”

寶玉望着黛玉如今的模樣,終究是沉沉嘆了一口氣。

罷了,哪怕是個男子,也總要好過當日淚盡時那瘦得令人心中抽痛的林妹妹好。當日的他只能做個游魂,待在床鋪上方幹着急,想要去撫摸與自己兩情相悅的林妹妹的面龐,手卻直直地穿透了她的面容。

那時的無力與悔意仍殘留在四肢五骸中,如今他卻得了個機會,又能與黛玉同處一室,二人間,只隔了一個賈母。

寶玉愣愣地看着那張臉,依稀仍是前世那清雅出塵的模樣,垂下眼來時,輕微撲扇了下的睫毛像是蹭到了心尖上,撓的整個人都癢癢的。

寶玉的呼吸不由得也跟着一窒,随後又無聲笑了下,

他早便該知足了。

賈母膝下有兩兒一女,其中最疼者唯有賈敏,因着幼女病逝,當日着實是大哭了一場,幾乎恨不能随之而去。如今見了黛玉,便覺心內喜歡,恍若仍是看到了幼女的模樣,便要将黛玉留在府中住幾日。

“我的敏兒早早便去了,好容易留下這個外孫,你總該讓我與我外孫多待幾日吧?”

賈母抱着黛玉不願撒手,沖着林如海道。

畢竟是岳母,林如海也不好違了她的意思,只得應下了,又道:“住幾日自然無問題,只是玉兒尚且也有功課,先生日日等着他去念書,岳母看......”

“不過幾日,”賈母哼道,“好好一個孩子,歇幾日又能怎麽樣?寶玉!你明日遣個下人去張府,就說我說的,家裏有客人來了,請上幾日假。這幾日,帶着你弟弟好好逛逛才是。”

黛玉亦看過來,他在賈母的臂彎中顯然是有些不習慣的,許是礙着賈母這般親近的模樣兒,并不曾如何表現出來。寶玉于他的目光一看,只覺着像是踏進了個遍地月光的庭院,心神都不由得一蕩。

他的眸子裏不由得含了些笑意,應道:“是。”

誰知第二日起床時,尚未洗漱,便見一身影怒氣沖沖闖了進來,活像是東府那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不能進不能進......二爺,您還是這邊請,寶三爺還未穿好衣服呢,待客的前廳在那邊兒——二爺,這邊兒真不能去!”

“一邊兒去!”

那身影一下子将簾子掀開來,身後還跟着一大群沒能将他攔下來的仆人,直直地便沖到了寶玉面前。寶玉兩只袖筒皆只套了一半,裏頭還是件月白色的裏衣,半敞半掩的,目瞪口呆望着他:“師父?”

“你!”師父大人跳着腳炸毛,“你,好大的膽子!今日為何要和我請假?為了個外人,竟敢不來我這處不成?誰準你說一聲便可以不來念書的?是活膩歪了麽?”

寶玉:......

他隐約覺着好像有哪裏不大對勁。

遲疑地扭頭望望正在為他疊被鋪床的襲人,又看看自己眼下衣衫不整的模樣,再看看面上寫滿了憤怒的師父......

無字天書故作深沉地用一角書頁抹了下書皮,一語道破了天機:【這個架勢,倒像是來捉拿奸-夫-淫-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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