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頭上還有包麽?

第三章:你頭上還有包麽?

周一上班的時候常明一進門就被方芸拎去罵了一通,上周交出去的稿子客戶非常不滿意。方芸平日裏是吊兒郎當什麽都所謂,可一旦她覺得真是你犯的錯話那是一點情面也不講的。等常明終于能如獲大赦一般抱着一堆稿子出來重新開始寫的時候,都過了一個小時了。

這份工作說得好聽是編輯,其實他們組大部分工作都是給甲方寫軟文。錢不多,也沒什麽前途可言,常明之所以在這裏一待就是一年多,是因為這事兒簡單。

常明不怎麽喜歡用腦子,從小就這樣。所以有一份他不用腦子就能幹的工作,錢剛好夠花,也就行了。雖然知道自己早晚是要走的。

再怎麽無牽無挂,也不能在這個辦公室待一輩子。

方芸資歷比常明還老,是常明的直屬領導。雖然沒大多少,但方芸比常明有想法多了。常明知道她還有自己的事情做,這份工作能夠提供一份穩定的薪水,兩全。

但不怎麽用腦子不代表常明此時看着那一堆修改意見不會煩。

上周整個人都被從天而降的粉絲砸懵了,挨罵也是應該的。想到這裏,常明猛灌了一杯咖啡,打開電腦開始埋頭幹活。

方芸是真生氣了,中午吃飯都沒叫常明。常明沒想起來這茬,等忙完了一看時間,都快一點鐘了。唉聲嘆氣地掏出手機準備叫個外賣,方芸回來了,把一袋子便當扔在常明桌上。

常明咧嘴笑笑,正想撒個嬌,方芸瞪她一眼,自己拖了一張椅子過來,滑着鼠标看常明剛才改的東西。

常明立刻不說話了,這種時候悶頭吃飯比較好。俗話說得對,雷公不打吃飯人。

方芸看完了沒說話,午休時間還沒到,辦公室裏除了他倆也沒別的人。她翹起一條腿,身體往後仰倒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

等常明吃完了盒飯收拾好了,方芸總算回過神來,大手一揮:“走,抽煙去。”

常明覺得方芸心裏有事。抽了半支煙,方芸還是沒開口,常明只好先問出來。

方芸眯着眼睛看了常明一會兒,突然問:“常明,你以後想幹什麽?”

唉,這種問題不是剛畢業的時候才老會被問的麽。常明想笑,想着想着吧,你笑個毛,你還真特麽不知道你自己想幹什麽。

話是沒說出來,方芸多精的人,一眼就看出常明想什麽了。

“你今年都24了吧?”方芸拿腳尖踢了踢常明,“長那麽大個腦袋幹什麽使的,老不用會生鏽的。”

常明也不躲,嬉皮笑臉道:“你還不知道我啊,想那麽多沒用的,累得慌。”

方芸嘆了口氣,從窗戶邊挪過來坐到常明身邊。

“我要走啦。”

常明猛擡起頭。意料之中,但還是有點措不及防。

“就走啊?”

“什麽就走,在這兒都待兩年了。”方芸想了想,又接着說,“也夠煩的。”

“……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不能抱着褲腿說姐姐你走了我孤零零的怎麽辦啊。

盡管常明心裏的确是有點這個意思。遇到個知心人,挺不容易的。

方芸拖着腦袋歪頭看了常明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

“啊?”常明不明所以。

“算了算了,”方芸揉了揉常明的後腦勺,又習慣性地把他的頭發捋平,“晚上請你吃火鍋。”

“好!”常明一下子坐直了,眉開眼笑。

上午把稿子改完了,新的單沒來,下午也沒什麽事做了,常明刷了一下午微博,仔細挑了一家很多人推薦的火鍋店,一到下班時間就拖着方芸走了。

然後常明坐在單車後座上拽着方芸的腰,優哉游哉地穿過堵得水洩不通的車流,還得空嚼了塊口香糖。

是的,是方芸載着常明去的。這個時間太堵了,常明不想開車。方芸每天騎一輛淑女車上班,長發飄飄,回頭率很高的。常明還記得剛跟方芸熟起來那會兒,有一次他車壞在半路上,正愁眉苦臉,就看見方芸騎着車路過他身邊。方芸古道熱腸地邀請常明騎她的單車回家,結果兩個人在路邊大眼瞪小眼半天,誰也沒先跨上單車。

方芸:“诶?”

常明支吾半天:“我……不會騎單車。”

不能怪方芸考慮不周,正常人都下意識地覺得應該是男生載女生的。

方芸愣了半晌,潇灑地揮了揮手,自己跨上了車:“來吧我載你。”

常明也只害羞了那麽一小會兒,就岔開腿坐到了後座上。

後來他倆只要準時下班結伴吃飯的話,多半都是方芸騎車載常明的。方芸曾經痛心疾首地要教常明騎車,常明還沒蹬兩下就摔得鼻青臉腫的,從此堅定地認為還是讓方芸載着比較安全。

方芸十分鄙視他,但還是給單車後座裝了軟墊,又加了兩只小腳踏。常明個子高,腿也長,屈着腿坐在後面看着就難受。常明每次坐上面舒舒服服地擱着腳,都有一種管方芸叫一聲媽的沖動。

常明選的地方不遠,半小時就到了。方芸香汗淋漓,常明倒是逍遙自在。方芸心灰意冷地把外套脫下來兜頭往常明腦袋上一套,邁開長腿進了火鍋店。

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吃火鍋很是舒服。兩個人都餓壞了,埋頭吃了一大鍋,總算停下來,開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常明知道方芸有話要說,也不急,笑嘻嘻地只管逗她。

其實方芸酒量很好,認真喝的話常明早就倒了,但今天她沒打算要喝痛快。三杯下肚,酒杯一放,鞋子甩開,方芸盤着腿坐在椅子上,點着桌子就開口了。

“常明,你還記得我去年跟你提過的那個小說麽?”

“記得,我姐的魔幻現實主義大作,勢必創造中國文學新巅峰!”常明伸着脖子高舉酒杯。

方芸抽出一條腿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我簽好出版合同了。”火鍋店裏抽煙沒人管,方芸照例點了兩根,分一根給常明。

“喲,恭喜恭喜!”常明是真高興,“這都出版了,你總算能給我看看了吧?”

方芸跟他說過在寫一本小說,但一直不肯給常明看。

“成,回頭給你一個簽名版,不許拿出去拍賣啊。”方芸渾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吸了兩口煙,眼神有些渙散。

“版稅沒多少,但那家出版社還不錯,我打算跟他們長期合作。”方芸說,“以後,就不打算再這樣工作了。”

常明舉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真心實意地說:“祝你萬事如意。”

方芸一口喝幹淨了,常明又給她續了一杯。

“那邊有個編輯,”方芸微微前傾着身子,漫不經心地說,“他朋友做雜志的,正缺人,你想不想去試試?”

常明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去不去?”方芸又問。

“去呗。”常明回過神來立刻答道。雖說做什麽工作對常明而言并無太大的所謂,可去雜志社顯然比在這裏寫些狗屁不通的軟文要有意思多了。何況這是方芸推薦的,那必定是對常明有好處的。

常明這小半輩子,稀裏糊塗地就過去了,能有個信得過去的人給他指條路,他是很高興的。

方芸看着常明笑了一會兒,常明莫名其妙不知道笑點在哪,也就由着她笑去。

那天晚上他們天南海北地扯了好久的淡,終于結束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沒敢讓方芸酒後駕駛,常明一手推着單車一手拽着方芸的胳膊肘走路送她回去的。

第二天,常明就把辭職信發到了許經理郵箱裏。沒什麽阻礙,就走一下正常流程。這種小公司人員流動本來就頻繁,估計行政那邊心裏還奇怪呢,怎麽他們倆待到現在才說要走。

月底常明和方芸一起離職,中午請大家吃了飯,下午還點了一堆飲料,主要是方芸付的錢。晚上他倆就掐着點兒走了,別的同事意思意思送他們到了電梯門口。兩個人兩只箱子,都扔在常明那輛小破車後備箱裏。

但常明剛打着火,車前就閃出一個人影來,吓得常明腳一抖差點踩錯了。

“我艹!”常明拍了拍胸口,猛地拉開車門,氣勢洶洶的地站在那人面前,“幹嘛呢你?”

“……”景豐像是沒想到會吓到常明,神情有點迷茫,眨了兩下眼睛才開口道,“你……你頭上還有包麽?”

正要下車的方芸聽到這一句話,一下子笑得跌回了座位上。

常明想揍人,雖然一看就知道打不過。

“啊,”景豐趕緊解釋,“上次你撞到了,好了嗎?”

“都快一個月了你說好了嗎?”常明沒好氣地回道,“你來這兒幹嘛?”

景豐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車上還在憋笑的方芸。

“常明,”方芸喊了一聲,“你要有事我就自己打車回去吧。”

“別別別,”常明搖了搖手,又看了景豐一眼,“唉你先上車,送完我姐再跟你說。”

景豐沒說什麽,很安靜地坐進了後座上。

一路上,方芸像是對景豐很感興趣的樣子,一直扭着脖子跟他說話。

“小帥哥多大啦?”

“二十三。”

“比常明還小啊,真年輕。你是做什麽的?”

“還在上學。”

“這樣啊。那你學什麽的?”

“攝影。”

“诶不錯啊。”

……

他倆一個問一個答,把常明一個人晾在一邊。不過方芸很有分寸,聽起來跟查戶口似的,可從頭到尾沒有打聽他來找常明要幹嘛。

好不容易把方芸送到家,常明也懶得挪地方了,就在方芸樓下花園裏找個地方坐下,點了一根煙,沖景豐問道:“怎麽?”

景豐老老實實站着:“能不能麻煩你再去看看小淳。”

白問了,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麽事找他。

但是常明并不是很想答應。這一陣子他忙着辦離職的事情,沒空想其他的,而且小淳的事兒本來也就是個插曲,常明沒覺得還能再見。

見常明一直不說話,景豐有點不安地挪了挪腳。

“實在抱歉,我知道很唐突,但是……”景豐抿了抿唇,“他問我好幾次了,我就想,就想能不能再麻煩你一下……”聲音越來越小,本來也沒什麽底氣的請求。

常明跟他們有什麽關系呢?他沒有道理像自己一樣要去疼景淳。

也許是晚間秋風涼意起,常明見景豐微微瑟縮了一下,他只穿了一件連帽衫,昏黃燈光下,生出幾分可憐的意味。

常明有些奇怪,他父母哪兒去了?為什麽好像是只有他在照顧弟弟的樣子。

不過他沒問出口,這是私事了。他想了想,說道:“好,我明天去看他。”

景豐像是沒想到他會答應,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笑容措不及防地綻開。眼見他又要鞠躬,常明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打住!大哥您別再跟我鞠躬了成麽?這等大禮小生承受不起。”

景豐已經微彎的腰只好又挺起來,只口頭上道了謝,頗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眼見天色已晚,常明便送他回了家。今天是周四,景淳還沒有回來,常明便沒有上去。

這一次,他們互相留了電話。其實常明懷疑他的電話景豐早就有了,只是不好冒然打來而已。他能找來就肯定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更別說一個電話號碼了。

景豐道了謝,站在門口目送常明走。車子剛滑出去不遠,又倏然停了下來。

“景豐,”常明伸出一只腦袋回頭喊道,“以後要找我就打電話吧,別去公司樓下等了。”

景豐站在原地哦了一聲。

“我辭職啦,”常明解釋道,“今天是最後一天。”

景豐點點頭,也沒有多問,常明把腦袋縮回去,揮了揮手。小破車再次啓動,慢慢彙入夜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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