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4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一下午的自我介紹、破冰游戲、班規校規念經、校長主任大手筆壯士斷腕式發言,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多。鄒劭從未覺得晚放鈴聲是一件令人如此愉悅的事情。

班級裏的同學大都一股腦跑去食堂吃飯,鄒劭一手提起吉他,直奔宿舍樓。

省重點的宿舍條件不錯,四人一間,上-床下桌。鄒劭本就沒像其他人一樣帶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淨身入戶,一把吉他比所有身家都要值錢。

書桌上還泛着一層輕灰,鄒劭懶得去擦,直接爬上了床,把寶貝吉他立在旁邊,随即重重地向後倒在床板上。

脆弱的床板不堪其重,尖銳地慘叫一聲。鄒劭靠在被子上,擺弄着新買的智能手機。

其實初中的時候鄒劭也有一部智能手機,後來也忘了是哪次打架,一狠手把手機拍人臉上。結果人進了醫院,手機也徹底變成了板磚。

結果那個觸屏不準,手機號碼都要錯一位按的智能板磚,愣是被鄒劭用了整整初中三年。

鄒劭正翻着浏覽器上的花邊新聞,手機又“嗡”的一聲震動起來。

又是他家老子。鄒劭翻動網頁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小劭啊,這周末爸爸請你吃頓飯吧。”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有些發虛。

六年沒見面,上高中了倒忽然想起來父子情深了,聲音不虛才是見了鬼了。

“有空也去看看我奶奶吧。”鄒劭突然不着邊地說道,“她也挺想你的。”

電話那邊沉寂了幾秒,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哎呦我了個f!”走廊裏一嗓子嗷地響起。鄒劭挂下電話,一個仰卧起坐起身,扭頭看見那位真彩的好朋友陳光,正拖着一個半人高的大行李箱走了進來,肩上還背着一床大棉被。

“哎,鄒劭,你是鄒劭嗎?”陳光人長得不大,嗓門倒是不小,這麽一嚷嚷,整層樓都能知道陳光的室友叫鄒劭。

鄒劭扶額,他一手握住床邊護欄,腹部用力,一甩腰輕巧地從上鋪跳到了地上。

“要搭把手麽?”鄒劭一邊說着,同時一手把陳光肩上的大棉被子扶了下來,并在陳光瞪圓眼的目光中把一床沉重的被褥直接甩上了床。

“我去,兄弟,練過吧?”陳光的小眼睛閃爍出豔羨的光彩,一邊啧着嘴一邊捏了捏鄒劭緊實的肱二頭肌。

鄒劭不動聲色地縮回了手,又轉身爬回自己床上扒拉手機。

“我今兒看見你打架了,一打十挺能兒啊!對了你腿還好吧哥們?我這裏有藥,你等下我給你找!”

陳光說着立刻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扔,拉開要撐到爆的拉鏈,一股腦把裏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幾支筆從書桌上彈了下來,清脆一聲摔在地面上。

室友是個玄學,互補理論說得一點都沒錯。鄒劭淨身入戶,就配得一個就差沒把家全搬過來的暴躁室友。鄒劭不怎麽愛張嘴,陳光一進屋就替他說完了三整天的話。

鄒劭低頭看了一眼陳光從包裏倒騰出來的東西,內-褲跟面包放在一塊。即使內-褲是全新的,鄒劭還是感覺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騷-氣的味道。

“不用了,去校醫務室開過藥了。”鄒劭友好而不失禮貌地說着。

“那刀沒準是生鏽的呢?破傷風感染會死人的。”陳光大媽子模式上線,善意提醒這位一打十不要命的奇葩。

鄒劭只覺有些好笑,他扯過旁邊的黑書包拿出從校醫務室裏開的藥。當時覃謂風給他塞得急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裏面不僅有三盒口服消炎藥,還有兩管外傷藥膏,兩卷紗布。

鄒劭少見地怔了一下,這些藥他一個都沒見過,但是看那包裝盒燙金的标識就直覺價格不便宜。

“開了不少藥啊。”陳光在下面開了口。

“省重點還真是闊氣。”鄒劭輕笑了一聲,“公費報銷也用不着這麽浪費啊,就那點傷。”

陳光沒去跟他糾結“點”的概念,而是覺得他說的前一句挺有意思。

“什麽公費報銷啊哥們?”他笑道,“校醫務室沒有公費報銷啊,咱哪有這麽好的待遇。”

鄒劭愣了一下,“你确定?”

“确定啊,我哥以前就這所學校的我能不知道嗎?哎,你幹嘛去呀?”

鄒劭沒等陳光說完就竄了出去,手裏拿着那一塑料袋子的藥。

假如時間可以回溯,他一定會回到醫務室把覃謂風買藥的手剁下來。覃謂風倒是買藥買的爽了,把他半個月的生活費都爽沒了。

不知道是幾班的,也不知道宿舍號,鄒劭根本沒法找人。

就算找到了,鄒劭近期也還不上錢。他伸手在口袋裏摸了半天,只掏出中午奶奶塞給他乘公交的兩張皺皺巴巴的綠票子。

家裏不是缺錢,而是壓根沒錢。

鄒劭愈發躁郁,站在窗前掏出打火機。這才想起來最後一支煙在中午就已經抽光了,他深吸一口氣,一拳怼在了牆上。

“牆又怎麽你了,小劭?”背後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

鄒劭扭頭看去,正是中午給他塞微信號那位白楓。此刻正挑起一側眉毛,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別叫我小劭。”鄒劭若無其事地收回來蹭破半邊皮的右手,看着白楓一手一個大行李箱,把身體靠在拉杆上歇着大喘氣。

“你宿舍哪間?”白楓也不介意,依舊笑言。

“最裏面,201。”鄒劭朝着裏面點了點下巴,白楓眼睛突然一亮。

“你不是高一的吧?怎麽來二層?”鄒劭皺了皺眉問道。

“留級了一年。”白楓看上去倒是開心得很,似是為低價占有黃金地段宿舍地皮而洋洋自得,“我就在203,你隔壁。”

宿舍號的布局是奇偶數照對門,201和203就恰好是隔壁。

“對了,白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咋樣?”白楓指的是樂隊。

鄒劭又從頭到腳好好打量了一下這位衣品非主流的朋克風,從帶卷的頭發,到耳釘,再到窟窿乞丐褲,覺得這位真不适合打宣傳作銷售,一點也不像個童叟無欺的正經人。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鄒劭突然想到了沒還的藥錢。

福至心靈,鄒劭有些突兀地問了句令白楓挺意外的問題,“樂隊賺錢嗎?”

白楓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鄒劭——沒穿校服,T恤牛仔褲球鞋遠沒有自己這樣張揚,洗得幹幹淨淨,不像是急缺錢的樣子。況且他中午一眼看見鄒劭的吉他,就知道那絕對不是便宜貨。

能買的起那種吉他的人,不會差樂隊這點錢。

“偶爾倒是會。”白楓尬笑了一聲,“但是沒多少,我們每周會去學校旁邊的酒吧駐演,但主要還是去玩。”

“駐演一次多少錢?”

“幾百?”白楓這回是真拿捏不準鄒劭的心思了,“是少了點,但是咱主要也不是為了錢是吧……”

鄒劭朝他伸出了手。

白楓似是有些驚訝,伸出手想握回去,卻看見鄒劭的手立刻縮了回去。

“不是握手,是微信號。”鄒劭強調。

白楓啧了一聲,随手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張微信號遞了出去,鄒劭用兩根手指夾着拿了回來。

“你等我下,一起吃飯去吧。”白楓抛了個飛眼。

還沒等鄒劭拒絕,白楓就已經提着兩個行李箱轟隆隆地殺進寝室。随後似乎是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白楓低聲罵了一句,又乒裏乓啷地開起行李箱。

鄒劭斜靠在203門口等他,寝室門不知被誰呼嗵一腳踹關了回去,門上的的玻璃震了幾下。随後裏頭暴躁地傳出一聲“老子換褲子呢誰讓你開門了!”,随即是一片哄笑聲。

鄒劭低頭看向自己洗得微微泛白的球鞋,突然覺察到自己與周圍的格格不入。

并不是因為他沒穿校服,不是因為他不務正業愛惹事,甚至不單單是因為他現在沒錢。

沒錢可以再掙,但是有些自卑的基因,是刻在骨子裏面的。難以融入一個環境,并不僅僅是因為“不想”,更多的還是——不會。

白楓沒讓鄒劭久等,沒兩分鐘就笑罵着走了出來,這次沒忘重重地關上了門。他自來熟地拍了拍鄒劭的肩膀,“哥帶你去吃好吃的,我請你。”

白楓留級多待一年,自然對這所學校要更加了解。他帶着鄒劭來到了宿舍樓後的食堂,直奔四樓。

“這個食堂新生一般不來,不擠。”白楓一邊解釋,一邊找了個偏僻的座位脫下了外套占座,“最裏邊窗口的香鍋特別好吃,你等着我去點餐。”

這個食堂倒是真的不擠,環境也不錯,挑的這個偏僻的座位鄒劭也甚是滿意。

看着白楓排在香鍋的隊伍後面,走到哪都不忘嬉笑打鬧一番,大概是在隊伍裏又遇見了原來班裏的同學。

鄒劭突然有點想念在初中一起的哥們。來省重點念書,本就不是他的意思。

鄒劭無意識地環顧食堂,大多數的小方桌旁都是幾個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偶爾有個別桌子邊上坐着一個人,也是在等對方打飯回來。

以至于覃謂風自己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地吃飯,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鄒劭一眼就掃到了覃謂風的側臉,幾乎就要按着桌子站起身來。

白楓在這個時候端着餐盤回來,順着鄒劭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他呀,今年剛上任的學生會主席,白天沒為難你吧?”白楓說着把餐盤放在了桌子上,裏面是一大盤令人垂涎欲滴的香鍋和兩碗米飯,“他人就那樣,向來最不喜歡惹事兒鬥毆的人,古板得很。來,嘗嘗這個。”

“他叫什麽,哪個班的?”鄒劭把目光收了回來。

“覃謂風,高三一班的。”

“一班?”鄒劭低聲重複了一句。

白楓繼續笑說:“人家可是信競報送到清華,不然也不能每天這麽閑。年紀輕輕跟個小幹部似的,都趕上咱們教務主任了。”

兩人正說着話,覃謂風那邊已經吃完了飯,打開一包餐巾紙擦了擦嘴,随後端起餐盤挺起腰板走了出去。肩寬腿長,襯衫衣擺被方方正正地疊進褲腰裏,簡直是個行走的模範标杆,衣服架子。

“他家挺有錢吧?”鄒劭突然冒出來一句。

“那是啊。”白楓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他家裏開大公司的,上下學都有司機來送。”

那怪不得……

鄒劭轉回頭專心扒拉着碗裏的飯菜,頓時覺得一大盤香鍋都沒了滋味。

“是個高幹分子,高攀不起。”鄒劭放棄了找人還錢的念頭,精辟地總結道。

作者有話要說:

吃個飯都能莫名被cue的覃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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