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9
晚自習,鄒紹咬着筆頭算着函數題,草稿紙上鬼畫了一大坨抛物線,卷子上卻依舊是比臉都幹淨。
轉眼間轉校已經近一個月,呆久了鄒紹才發現,天下不同的學校卻有着同樣頭禿的校園生活。每天聽着天書一樣的課,做着永遠解不出的題,閑着沒事去老師辦公室逛逛是日常,晚自習請幾次假去音樂房合排,也總能覃謂風打上照面。
話說,自從那天鄒紹跟他道謝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倒是稍微緩和了些,至少鄒紹是這麽覺得的。
果然跟小古板交流還是要客客氣氣的才行。
鄒紹正拿筆在紙上畫着圈,右前方傳來陳光刻意壓低的聲音,“老鄒?”
鄒紹沒理。
“鄒哥!!我要扔了!”
鄒紹側過頭,就見一塊紙團直沖他鼻梁飛來。
猛地擺頭劃手攔下,他掃了一眼陳光縮在桌面上笑嘻嘻的臉,在課桌下面打開了紙團。
——今晚溜出去,網吧通宵?
鄒紹拿起筆,就要在那張牙舞爪的字體下面回複“去”,筆尖卻懸在紙條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過了十幾秒,紙團被鄒紹用一`股更大的力道一個弧線丢了回去,直接彈在了陳光的腦門上。陳光一臉鄙夷地朝着鄒紹伸出中指,随後打開紙團等着這位大爺被打臉。
卻見上面寫着不能再正經的四個字:
——違反校規。
陳光的嘴半天沒閉回去。
事實上,不只是陳光,另外兩名室友也發現了鄒紹最近有點怪,怪得還蠻好的。至少上課睡覺有不打呼嚕的意識,晚上合練完學生會節目回到寝室,還知道拿起書做做樣子。
直到鄒紹在入學20天後交了第一份作業,他們才知道那不僅是做做樣子。鄒紹用心書寫的作業感動得課代表同學熱淚盈眶,表示“成功收到校霸的作業”可以作為高中生涯值得驕傲的事情中前三,并書寫進簡歷。
“鄒哥不會真的要開始學習吧?是我在做夢,還是未來的鄒哥穿越回來,意識到知識就是進步的階梯了?”在目睹了鄒紹第一份真·作業後,陳光一邊開黑,一邊葛優躺倒在床-上,“雖然十道題只對了一個,那道題還是他來不及做,抄的學習委員的。但是有生之年啊,咱也能靠着室友的作業活了。”
莫名其妙被當作全寝室希望的鄒紹對陳光的碎碎念一無所知,死磕着一道并非很難的函數題,大眼瞪小眼互相欣賞了一節自習課,最後誰也沒撼動對方那尊大佛。
高一的晚自習上到九點,鈴一響,同學們成群結伴撒了歡往寝室跑。
鄒紹沒動位子,繼續跟卷子怼着。
陳光慢悠悠地往這邊走着,彎着腰盯着鄒紹桌子,眼神堪稱膜拜。
“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鄒紹盯着筆頭,沒擡眼。
陳光伸出大拇指,“茍富貴,勿相忘!等着你作業題蒙得全對的那一天。”
鄒紹笑着不重不輕的一巴掌怼了過去。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下周不就學生節了嗎?到時候我在下面踩着椅子給你加油!”陳光嬉皮笑臉地躲過鄒紹的魔爪,溜出了教室。
走廊裏盡是學生們放學的嬉笑吵鬧聲,過了好一會,漸漸歸于沉寂,入耳只餘蟬鳴。
功夫不負頭鐵人,在頑強奮戰一個多小時之後,鄒紹終于找到了那道題的切入點。他将鬼畫草稿紙翻了個頁,在角落裏嗖嗖地算了起來。
在卷子上填完了最後一個數字,時針已經指到了九點四十。鄒紹對這位磨了他一晚上的小妖精并沒有什麽特殊感情,暴躁地把書本塞進書包裏,草稿紙往垃圾桶裏一甩,把燈“啪”地一關就走出了教室門。
走廊的燈已經暗了,鄒紹只能摸黑走。夏夜總是微妙着沉寂,月光撲上來卻好像是有聲音,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宿舍就在教學樓後,鄒紹斜挎着書包伸手抹了抹臉,快步走着。一擡頭,卻見宿舍樓旁邊的樹林旁邊,傳出一絲手機的亮光。
站着一個人。
大概率是跟女朋友打電話的男孩,鄒紹沒往心上去,正要擡腿繼續往前走,卻聽那人喊出一句話。
猛地停下腳步——是覃謂風的聲音,他不會聽錯。
他沒有偷聽別人秘密的習慣,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轉身就走,禮貌地保守別人的隐私;但同時,陌生的直覺卻叫他鬼使神差地收回了邁出的步子。
目光向樹林那邊探去,只能隐隐約約看見覃謂風挺拔的背影,靠在一棵樹上,背對着教學樓的方向。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覃謂風的聲音很大,清晰到咬字都能聽得分明。鄒紹還是第一次見覃謂風如此生氣的樣子,一時也有些呆愣。
“你叫我來省一中,我也來了。你叫我考競賽,我現在也保送了。可哪件事是我自己的意思?什麽時候,‘我’的事情,能讓我自己決定一回?”
他這些話完全是吼出來的,堪稱決堤一般的爆發與宣洩。仿佛經年積累的氣壓在一瞬間沖破完美無瑕的外殼,炸開滿地不堪的紋路。
聽他的語氣,像是在和父母對話,但是那麽“模範”的覃謂風……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難怪要選在夜深人靜的小樹林裏。
鄒紹心跳有些快,但依舊只能不明所以地觀望着,看着覃謂風吼出那一段話之後便洩了氣一般,無聲地舉着電話。電話那頭似乎還在說着什麽,不難想象另一端的人應該也是同樣的暴怒。
大概二十秒之後,覃謂風終于放下了電話,手臂有些無力地向下垂着。那手機重得像一把彎鈎,幾乎要牽着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靈魂,慢慢沉入地底。
一瞬間,鄒紹突然覺得,覃謂風略微頹然的身影并非一直像他以為的那樣挺拔,甚至從這個角度來看,還顯得分外削瘦。
他看見覃謂風一拳猛地錘在了樹上,力氣極大,樹葉顫動,嘩啦啦的聲響無風自起。
覃謂風就着将拳頭抵在樹幹上的姿勢,慢慢将額頭靠在了樹上。
隔着太遠看不真切,但是鄒紹總覺得他的肩膀仿佛在輕輕顫着,卻又習慣性地将一切情緒隐匿于無聲。鄒紹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跑過去。
但是直到覃謂風維持這個姿勢良久,最後終于直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大步朝着寝室樓走回去,鄒紹都沒有邁出那一步。他知道自己并沒有一個足夠的理由,去打擾偶爾才舍得沉浸在脆弱與迷茫中的人。
覃謂風不是一般的倔強,他一定不希望自己這副樣子被別人看到。畢竟強硬地扒下別人的保護殼,是一件極其殘忍而不易自知的一件事情。
鄒紹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經近十點,三個室友都窩在床-上,第一天那個伏在桌子上寫題的男生也禁不住誘惑加入了開黑的隊伍。
翻開書本,鄒紹開始研究數學卷子上的最後一道題……
日子三點一線,學生節很快就到了。那天之後,鄒紹也常常能在音樂室偶遇覃謂風——看上去與往日別無二致,簡直讓鄒紹懷疑自己那天是不是認錯了人。
聞城一中歷屆的學生節都搞得跟央視春晚一樣熱鬧,燈光攝影設備搬過來一堆,音響裝置堪稱豪華,角落裏還擺着一架漂亮的三角鋼琴。據說還是全網直播。
“全……全網直播?”鄒紹不知道一個學生節還能有這麽大排面,一下就懵了。
“放心,就你小子這硬件條件,肯定能收割一片迷妹,一籮筐都裝不下那種。”白楓蠻有隊長風骨地拍了拍鄒紹的肩,把紅頭發和主唱男生也拉過來,場前最後合練幾遍。
“鄒哥,你總眨眼睛幹什麽呀!”紅發妹子指着鄒紹笑個不停,主唱男生也沒忍住順過目光,跟着撲哧一樂。
學生節上場的演職人員都需要化妝。雖然男生最多只打底妝,稍微加深一下眉眼和顴骨,但還是會有人十分不習慣——比如鄒紹。
“我總覺得那層□□會進我眼睛裏。”鄒紹想揉眼睛又不敢伸手,只能站在那使勁卡着,惹得白楓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随即白楓的嗓子就像被人用手指掐住了一樣,瞬間沒了聲音。鄒紹一愣,順着redsing擠眉弄眼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覃謂風正在往觀衆席走,而他們四個人卡在演員候場區,是覃謂風必經之地。
覃謂風換了一件很洋氣的白色絲綢質襯衣,配上黑色的西裝直筒褲,顯得本就完美的身材比例更加勁瘦修長。頭發做成了微翹的造型,他膚色本就偏白,粉底并不明顯,但是眼妝微微弱化了他眼角淩厲的形狀,看上去親切許多。
鄒紹卻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覃謂風略顯崩潰的神情。但他在人前卻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論是衣着、舉止,抑或是細微的聲調與表情。
若不是那天碰巧自習回去晚了,鄒紹大概會一直認為覃謂風生下來就是這樣一個标準的“別人家孩子”,打心底就是。
鄒紹瞟了一眼白楓故作正經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對覃謂風了解多少。
樂隊一夥四個人就這麽直直盯着覃謂風看,搞得他有些尴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幹脆在候場室門口站下。屋子裏一堆演員在化妝,沒人注意到這面的動靜。
鄒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直接朝着覃謂風走了過去。
他下意識地站到覃謂風面前,用一只手輕輕抱了一下對方的肩,一觸即分,這是一個中規中矩的,禮貌而略顯生疏的鼓勵性擁抱,“加油啊,好運!”
覃謂風卻是一愣,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無可遁形,眼底的黑色裂出一絲罅隙。不過鄒紹并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立刻就閃了回去。
“嗯,加油。”覃謂風朝着鄒紹點了點頭,似是不易察覺地微微笑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一起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