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景城修仙氣息濃厚,世人篤信輪回六道,道士仙長來給自家女兒祈福的,不管是不是招搖撞騙的,來者不拒,常常還有賞錢。葉酌如果穿個道袍去跳大神哭靈,未必能進靈堂主堂,卻絕對不會給拒之門外。

果不其然,司主家的守衛斜睨了葉酌的衣服一眼,攔也沒有攔一下“來做法的?靈堂不能進,道士一律往東廂房走,做完了有齋飯賞錢。”

葉酌道謝。

他正想邁步進去,守衛忽然道“等等。”他用足尖點了點地面,倨傲道“狗不可以帶進去,有病的更不可以。”

這個态度,顯然是把仙君當成了騙飯吃的假道士。

溫芒憤怒的瞪了他一眼。

——他還在努力适應多出來的兩條腿,走的跌跌撞撞,四仰八叉,看着确實不那麽正常,活像發了癫痫。

葉酌充分發揮了千年老油條的能耐,臨場胡編拱手“幾位高見,實不相瞞,這狗其實是用來做法的。”

事實上因為司主家的飯好賞錢多,這幾天已經有許多人裝作道士蹭飯了,守衛都懶的搭理,然而葉酌衣衫潔白,自有一股寫意風流,話語中肯讓人信服,兩人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葉酌鬼扯“古有黑狗血克諸邪,府上新喪,小姐還是夭折,怨氣極重。”他做了一個殺狗取血的動作“我這個狗剛好派上用場。”

溫芒憤怒的踩了他一腳。

兩守衛面面相觑,怕葉酌真的是什麽前輩高人,退開一步“抱好狗,你進去吧。”

葉酌抱起溫芒,矜持颔首,一振衣袖,純白的道袍獵獵作響,他表情清貴嚴肅,步态十分端莊優雅,若不是衣袖裏隐隐露出未來得及換下的豔紫色裏衣,還是十分仙風道骨道法超然的。

溫芒忽然很想回塔裏蹲着。

他們剛一進門,哀樂聲陡然變大,透過牆壁,似乎夾雜女人的哀哭和男子的斥罵聲。

溫芒探出腦袋“是靈堂嗎?怎麽好像有人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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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酌到道“外人不入內堂,靈堂裏都是三服內的親戚,姑娘頭七還沒過,不知道親人有什麽好吵的。”

他們繞過面前的影壁,立馬有小童來接待,這戶人家顯然已經接待了很多騙吃騙喝的道士,直接把他往大廳,這廳設有菜肴,離着靈堂卻還有一些距離,葉酌仔細仔細去聽,隐約能聽見吵架的內容。

“嗯,大日道君,長舟渡月閣,恕罪……這是在說什麽東西?”

葉酌正打算甩開小童,自己去摸索一番,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他一時側目,只見一青年跨門而出,氣勢洶洶,顯的極為激動。

引路小童驚叫一聲,就想去摻他“大少爺?”

那少爺甩開他,嘴裏罵罵咧咧,葉酌剛剛想湊上去套話,忽然猛的一低頭,只見一個青瓷茶盞擦着他頭皮飛過,啪唧碎成兩半,葉酌一回頭,只見個頭發半百,老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顫顫巍巍的指着大少爺,吹胡子瞪眼道“宋含章,你個逆子!還不滾過來跪下給道長道歉!”

葉酌從柱子旁探出腦袋,果然見靈堂坐上,宋司主身後坐着個道士,他一身赤紅,全身最為突出的特點是頭頂的毛發異常稀疏,而且只有天靈蓋上一點有頭發,可謂禿的十分個性了。

宋含章也梗着脖子,半點不慫的和他爹對罵“他算個什麽鬼道士,也就你個老頭信,我呸。”

宋司主氣的手指都在抖“逆子,逆子你說什麽?你有種再說一遍?”

宋含章道“再說就再說,這個鬼道士一口一個天狼星,我妹妹天狼星,那我們養她那麽多年,怎麽我們還沒有原地暴斃啊?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等他來救苦救難?爹,你腦殼裏有屎嗎就信他?”

宋司主也是個讀書人,大概沒見過兒子如此粗暴的罵人方式,哐叽一下又摔了茶杯,他顯然氣的夠嗆,“逆子,仙長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他憤怒的一指“旁邊幾個站着吃白飯嗎?還不壓回來?”

幾個家丁上前拿人。

禿頂道人裝模做樣,品了口茶,假惺惺的勸道“老爺不必氣憤,少爺還小。”

宋司主再次摔杯“還小?還小就這樣和我吼,大了豈不是要上天?”

旁邊還有婦人,看衣着是宋府的夫人,眼見父子吵了起來,扯着葉司主的袖子哭哭啼啼“老爺,您就兩個孩子,真的不能求求仙長化了這劫嗎?現在斷了關系,平姐兒真就成孤魂野鬼了,入地府都不得安寧啊。”

那道長涼涼道“夫人,真的不可,您女兒命數已定,必然要你們斷絕了親戚關系,不入祖墳,這屍身我帶回去鎮壓,您一家才得以安寧。”

宋夫人掩面痛哭。

他們這邊求着,宋家大少爺已經給人逮住了,兩個家丁架着他,把他往門裏拖,大少抱着門柱子猛的蹬腿,掙紮了一下,然而瘦胳膊瘦腿,還是沒抱住。

他這邊進去,門也沒關,葉酌見沒人盯着這邊,也一側身跟了進去。

裏頭就是正兒八經的靈堂,正廳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材。那少爺還在罵罵咧咧,不時傳來宋司主憤怒的“逆子”聲和摔碗聲

葉酌找了個角落,他面前的院中還有幾十個人,倒也不擔心被人看見,除了宋府形态各異的家丁,還有四五個青色深衣白色外袍的年輕人,正是長舟渡月閣的弟子,這宗的弟子服同葉酌雪白的道袍異曲同工,葉酌貓着腰往他們身後一站,見果然沒人發覺,踮着腳從縫隙往正廳看去。

那少爺已經給按住了,半拖着跪在地上,禿頭道人與宋司主正在交談,兩人似乎達成了一致,只見宋司主後退一步,給道人行了個禮“如此,小女的屍身就有勞大日道長了。”

大日道長撚須而笑。

葉酌撸着溫芒,卻愣了一下“他道號大日?”

不怪他驚訝,大日這個稱號霸氣是霸氣,幾千年前或許很多道長喜歡起這個道號,現在卻不通用了,因為用的太爛,就顯得土了,現在看來,這道號就好比什麽翠花狗蛋,除非是走街串巷賣狗皮膏藥騙人的假道士,正經門派出來的都不會用。

他摸着下巴“長舟渡月閣不是號稱天下第一風雅地?這麽會有這種修士?”

溫芒忽然道“仙君,那口棺材,我覺着有些問題。”

葉酌依言去看,啧了一聲“好像是不太對啊。”他從袖子裏拽出一張符“不如叫宋大少爺幫我們看看。”

他話音未落,卻見剛剛還被壓的死死的宋含章忽然掙開了家丁,撲通往地上一跪,磕了一個響頭,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爹,我不求你如何了,只是挫骨揚灰之前,能不能開個棺,讓我們再看看妹妹一眼。”

開棺确實對死者不恭敬,但如果屍體馬上要被帶走,讓家人道個別實在是再合理不過了。

宋司主揮揮手“你看。”

禿頭道人猛然皺眉。

他坐直身體,疾言厲色道“小子無知,天狼星的棺椁晦氣沖天,豈能輕動,需我帶回門派,以十方滅絕陣鎮壓……”

葉酌舉手“我會。”

他這一出聲,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葉酌這兒。

葉酌絲毫不慌“十方滅絕陣嘛,我會啊。”

溫芒道“這是什麽陣法,我怎麽從未聽過。”

葉酌道“我也不知道,這什麽鬼道士編的吧。”

那道人顯然沒料到這一出,一拍凳子,陰森道“小子無知,這可是當年長舟渡月閣上神廣玉元君親創的鎮邪陣法,極為難學,你會?”

葉酌險些笑出聲來。

他插着手,滿不在乎“我是不會廣玉元君的十方滅絕陣啊。”他不待衆人嘲諷,飛快補充道“但是我會下泉宮的鎮陣啊。”

一時間滿堂具靜。

鎮陣雖然比十方滅絕陣名字短了一半,看上去甚至有點寒酸,但确實在鎮壓邪祟上遠超十方滅絕。

衆所周知崇寧仙君身為劍君,比廣玉元君冷肅嚴厲的多,在鎮壓一道也很有心得。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鎮陣早就失傳了。

身後當即有人冷笑一聲“鎮陣失傳千年,你從墳裏挖出來的陣法嗎?”

葉酌喲了一聲,笑道“我為什麽要從墳裏挖,我直接問崇寧仙君不好嗎?”

大日元君臉色更為陰沉“下泉宮的仙君不問世事多年,只有一個弟子,就是下泉的雪松長老,你莫不是想說你是雪松長老的徒弟,仙君的徒孫?”

葉酌毫不在意瞬間低了兩個輩份,反而笑道“哎,對了,我還就是他的徒孫,比一般弟子還要親密些,我是嫡傳的那批,厲害吧?”

溫芒道“仙君,別騷了,門口……”

還不等他說完門口如何,門外忽然一聲驚呼,有人提高聲線,“等等,你什麽時候成了我派祖師的徒孫?”

葉酌猛然轉頭,只見簡青簡白溫行三人剛剛邁入庭院,他們衣飾上皆有下泉小劍形狀的标志。溫行站在三人中間,一雙黑目注視着葉酌,他面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也不像在生氣,葉酌被他看着卻莫名心虛。然而話已經放了,當然無法收回,連忙對着他使了個眼色。

正兒八經的下泉弟子到了,葉酌這個剛剛自稱的仙君弟子理所當然受到了諸方注視,葉酌眼睛一閉,直接對着溫行行了個弟子禮,恭敬道“師傅。 “

簡青瞪大雙眼“你不是路過……”

溫行上前一步,止住簡青的話頭,又側過半個身子虛受了葉酌的禮,只對着他微微颔首,在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摩挲手指,低聲道“過來。”

到真有幾副師傅管教弟子的模樣。

葉酌乖乖走過來,打算竄個口供,告訴他宋小姐的棺材有問題,他埋頭走路,沒有擡頭,卻也能感覺到溫行眼神冰寒異常。

葉酌悄悄問溫芒“我說我是仙君嫡系,他的弟子,所以他生氣了?”

溫芒小跑跟上他”生氣又如何?他還能一劍殺了你,清理門戶不曾?”

葉酌略有不滿”什麽叫清理門戶,我這屈尊降貴,他還有什麽不滿?”

溫芒嘆了口氣道“他敢有什麽不滿,您屈尊到連降兩個輩分,給徒弟作弟子去了,他應該燒香拜佛,感恩戴德才對……”

他這個對字還沒有說出口,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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