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夏天斬釘截鐵地做了決定,跟着就把這事給撂下了。直到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理智漸漸回籠,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有些沖動了。

既然是單方面發起的執念,那麽讓高建峰來就和他顯然不現實,只能是他去就和高建峰。換句話說,為此,他就得放棄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H大。

這麽一想,夏天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上了餅,理智和情感仿佛兩個小人,在他腦子裏掐得是天翻地覆。無奈倆小人不給力,半天也分不出勝負,害得他連SWOT原則都祭出來了,強迫自己深呼吸,盡量冷靜、客觀地去逐條分析。

結果當然不理想,幾乎沒有一條,利于他再堅持這個任性的突發奇想。

夏天不甘心地嘆了口氣,無意識地把雙臂枕在腦後,微微一動,胳膊肘碰到一個冰涼的物件,是擱在枕邊的那個小Walkman。

橫豎睡不着,他索性戴上耳機,按下play鍵,高建峰低沉清朗的聲音,在靜夜裏緩緩流淌而出。

一道由抽屜定理衍生出來的題,內容頗有幾分無趣,但意外地,居然被某人講出了一種類似故事會的輕松調侃範兒,除此之外呢,錄一盤磁帶大約耗時100分鐘,真得有點耐性才能堅持下來吧。

他聽了十多分鐘,困意全消,甚至還越來越精神了,只好先摘掉耳機,翻個身,把頭深深埋進被子裏。良久過去,才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于呻吟的嘆息。

所有的利弊和準則,全在那一聲嘆息之後化為烏有,夏天用一句話結束了整晚的思想鬥争——H大裏沒有高建峰!

目标明确了,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學校的住宿條件雖然差了點,但勝在自由自在。沒過一個禮拜,夏天已适應的如魚得水,自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穩步前進。

周六晚上,住宿生大部分都回家了,只有個別體育生有訓練會留校,夏天不願意去徐家,打算照舊去教室上個晚自習,不想卻在最後一堂英語課上,被高建峰的一張小紙條打亂了節奏。

高建峰語焉不詳,只說放學帶他去個地方,搞得夏天整節課都不在狀态,思緒完全神游天外。

捱到下課,高建峰并沒取車,兩個人溜達着過了門前小馬路,拐進一條不大不小的胡同裏,沒走幾米,高建峰下颌一揚,停在了一家店鋪門前。

夏天擡頭,瞥見“麗麗音像”四個字,原來是家賣磁帶和租售錄像帶的小店。

進到裏頭一看,店面其實不小,裝潢還是那種櫃臺式的,很有古着感。

“麗姐,”高建峰熟稔地和年輕漂亮的老板娘打着招呼,“這是我說的那朋友,你們先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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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店裏要招人,”他又側過頭,對着夏天耳語,“只看周日的攤兒,你問清楚能給多少錢。”

合着是帶他來找工作的,夏天有點沒想到,但別的不說,單看這距離,的确比從學校去KFC要近便得多。

麗姐說話很幹脆,聊了會“基本業務知識”,轉臉朝高建峰揚眉一笑:“行啊,你這小哥們挺懂行市,來我這兒的,還真就是玩搖滾的多,我正想找個能說出門道的人呢。”

她轉頭再看夏天:“這麽着吧,我也不虧待你,進貨的事不用你管,就周日過來看一天,除了基本工資,你要是會推銷,我可以再給你走點提成,怎麽樣?”

麗姐說的提成,是指按賣出價的百分之五計算,一般的進口磁帶售價15-20不等,港臺的則是10塊,每賣出兩盒能賺1塊錢,積少成多下來,好像也還不錯,就是不知道客流量如何。

“我這兒周日最忙,”麗姐說,“之前有個小哥們兒負責看店,結果前陣子跟人組了樂隊,混北漂去了,要不我也不用急着找人。在我這待着,不光得會推銷,還得能鎮住場子,玩搖滾的嘛,多少都帶着點小脾氣,不過一般不會在我這兒鬧騰。怎麽着,有沒有興趣過來?”

夏天連思考帶猶豫,只用半分鐘就應下了,賺多賺少那得看自己本事,但這份工,是高建峰給他找的。

西京一向號稱西北地下搖滾樂大本營,此後一段時間,夏天還真見識了各色搖滾青年、三教九流人等。他坐在那迎來送往,時不常的,腦子裏會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譬如這些人當中,沒準哪個就是他那位素未謀面的親爹。

念頭閃過,他覺得一陣好笑,笑完倒也沒太大所謂了。他并不想認識那個人,也不存在任何好奇心。要說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也僅僅是那顆精子而已,沒有養恩,為發洩誤打誤撞出來的生恩,純粹是扯談。

托賴這年頭唱片市場夠景氣,加之“搖滾愛好者”們的購買力比想象中要好,夏天靠走量提成,有時候日收益居然能比以前多。而且還可以“以公謀私”,和高建峰分享一些最新的便宜打口帶,其中就包括即将大熱的魔岩三傑之二,張楚和窦唯。

而此時,距離“另一傑”何勇發行第一張專輯《垃圾場》,也不過只有半年之遙了。

進入隆冬,氣溫如同高空跳傘,急轉直下,動辄還要再刮個六七級的小北風,不必騎着車來回奔波,夏天的日子舒服多了。沒客人進門,他一般會拿出試卷做題,當然大頭時間還是在備戰下周末的數學競賽。

只可惜,老天爺似乎不希望他過得安穩,在他以為歲月靜好的時候,麻煩就找上了門。

這日臨近傍晚,店裏清淨了一會,夏天趁機埋頭做起物理卷子,店門就在此時被推開來。

三個流裏流氣的小青年晃着膀子,打頭的穿了一身機車款皮夾克,模樣十分嘚瑟,每走一步都恨不得往上蹿那麽一蹿。

幾個人圍着櫃臺不知嘀咕什麽,半晌還點上了煙。夏天如今已訓練出一雙慧眼,知道這幾個人不是來買磁帶的,多半只是借地方避風,好像還在等什麽人。

小流流們也不搭理夏天,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看着表問:“那妞靠譜嗎?別把咱給晃點了。”

“沒到點兒呢,急個什麽勁。”機車皮衣嚼着口香糖說,“是她求着咱,等會這價碼必須不能降,哎老五,這說你呢!別一看盤靓的妞就滿嘴跑舌頭。”

“就她?”老五抖了抖肩,“倆眼兒長得還行吧,就是太他媽橫,拽得都快上天了,看那樣我就想抽丫的。”

機車皮衣嘲諷地笑着:“人家可是幹部子弟,你看那院出來的,哪個不是那逼樣兒。”

“哎,我說這票接了,咱真幹麽?”另一個家夥壓低了聲音問,“華子能給咱撐場子吧?”

老五不屑的哼了一聲:“就一崽子,至于麽還慫上了?哎,才六歲,還是打農村來的,又沒背景你怕個球啊!”

機車皮衣聽完捅了捅他,眼神飄向低頭看卷子的夏天,示意還有外人別說太多。

可這幾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已經讓夏天感覺不大對,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腦海。他餘光盯着那幾個人,片刻後,機車皮衣叫老五出去看看,不多時人回來,點點頭說了句,來了。

夏天等人走了,匆忙把店門一鎖,悄無聲息跟了過去。見一夥人走到胡同深處,他忙閃身躲在近處一輛小面包後頭,隔着玻璃,夏天看清了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女孩,心下頓時一沉。

不幸真被他猜中了,那女孩果然是徐冰。

徐冰的聲音、表情都透着萬年不變的不耐煩:“錢我帶了,你們真能辦成事?”

“切,”機車皮衣抖着腿嗤笑,“只要把人帶出你們院,一切都不是問題。”

徐冰翻了個白眼:“不是挺能的嗎?進個院都這麽費勁,幹脆我帶你們進去得了。”

三個小流流互看一眼,機車皮衣不耐地說:“不懂行市就別逼逼,我們有我們的地界兒,說好隔一條街的小胡同,時間地點不能變,一錘子買賣,你愛做不做。”

徐冰咬着唇,揚起一貫高傲的臉:“做!”

才堅定了兩秒,她突然又猶豫上了:“你們……之後把他弄上火車,不會出什麽事吧?我就想要他離開西京市,可沒說要那狗崽子的命。”

機車皮衣再度輕蔑地切了一聲:“就那點錢吧,也值當鬧出人命?你還真挺看得起自己的!”

“來來來,甭廢話了,先交錢,錢清了哥兒幾個好幹活。”老五起哄架秧子的搓着手,“三天後,驢火店門口,保管讓你滿意。妹妹,到時候演逼真點,保不齊會有點肢體沖突,受點小傷沒事啊,哥也是為你好,這麽着才能把你給摘出來。”

他說着,和另外兩個一通擠眉弄眼,仨人順勢笑出了一股賊兮兮的不懷好意。

藏在面包車後的夏天皺了皺眉,聽到這會兒,他已經全明白了,徐冰這是在花錢買兇,打算找人綁架徐強強。

說一句萬萬沒想到,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夏天追出來那會兒,曾以為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徐冰找人收拾徐強強一頓,沒成想她竟然能搞出綁架來。

要說徐冰不過是個初二學生,但不計後果的程度,卻足以令人瞠目。

簡直是用實力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腦殘度!

夏天在心中冷笑,什麽仇、什麽怨,至于想出這樣的點子來?十有八九還是被徐老太母子給逼的,那個拿女兒換兒子的計劃沒準真要實施了,讓徐大小姐去農村,那不等于是在要她的命?

再看看她找的這幾個人,那句不出人命明顯是敷衍,一群小流氓能有什麽節操下限,綁完孩子說不準轉手就能倒賣給人販子,至于徐強強的死活,他們不會在乎。

我也不在乎,夏天想,連同徐冰在內,這些人的死活,他統統都不在乎!

嘴角挂着冷笑,他轉身就要往回走,可才邁出去兩步,卻又停在了原地。

既然不在乎,為什麽剛剛還要跟出來?

只為他心裏非常清楚,倘若徐冰出了事,頭一個垮掉的人一定是陳帆!眼看着機車皮衣男已經在數錢,另一個小流氓則在驗看徐強強的照片,夏天眉頭擰成一個死結——他知道,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沖出去的結果,必然是有一場架要打,他不光是攪局,還是斷那幾個小流氓的財路。夏天冷眼瞥着周邊,順手從牆根底下抄了一塊板磚。

趕在這麽個降溫天出門,高建峰事後再回想,總覺得是帶着點鬼使神差的意味。原本打算去買幾盤磁帶,順便再跟夏天吃個晚飯。在遭遇閉門羹後,他記起胡同深處有家賣胡辣湯的小店,天寒地凍時節适合用這個暖胃,吃完還可以打包一份帶給夏天。

只是還沒走到地方,他先聽見一陣吱哇亂叫,幾個小子就像被鬼追着似的瘋狂逃竄出來,其中一個穿皮夾克的,血淌得半邊臉都是。

再往裏看,高建峰腳步立刻一頓,只見夏天拎着個板磚,目光陰鸷地盯着那幾個人,臉上的神氣,仿佛又重現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感覺——兇狠冷冽,殺氣騰騰。

此刻,腦殘的徐大小姐早吓得縮在了牆角,直到聽見板磚落地的聲響,她才猛地一哆嗦。

回過神,想起眼前的人是她最讨厭的表哥,恐懼瞬間消散,徐冰咬牙歇斯底裏地喊着:“要你多管閑事,神經病吧你?我告訴你,這事我跟你沒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人記得魔岩三傑麽?可能年輕的小盆友都不是很知道,94年底,他們在紅磡的那場演唱會很火爆,當年何勇炮轟四大天王的話雖然很中二,但現場他唱《鐘鼓樓》的時候,憂傷中帶着尖銳,嗓音清澈高亢,讓人覺得他就是個無限緬懷田園牧歌生活的孩子。後來證明,他大概也一直都沒想長大。

又跑題了,我其實想說窦唯!!!!即便他現在謝頂了,出行還要擠地鐵,但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其實已無關輸贏成敗,大抵人到這個時候才叫無欲則剛。當年的中國火魔岩三傑,只有窦唯成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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