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鳳凰街37號(02)
這個雪夜,寒冷又寂寞,在這座城市的一家孤兒院裏,有個名叫陳雪湖的女生失眠了。
她望着窗戶,遠處的燈光掃過來時,雪花就會變成倒影折射在窗戶上,最終落進雪湖的眼睛裏。
雪真的很大,和十六年前,阿爹在湖邊撿到她時一樣大。這場随着北風呼嘯而來的大雪,勾起了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回憶。
她想阿爹和阿黃了。
雪湖是在一個月大的時候被阿爹撿到的,那時候是冬天,才下過雪,地上、屋頂上、枯敗的蘆葦灘上,都積着厚厚的一層雪。
那天,雪剛停,阿爹帶着小狗阿黃進山撿柴禾柴火,走到半道上,阿黃忽然大聲吠了起來,阿爹跟着阿黃的叫聲走過去瞧了一眼,這才發現了被遺棄在河岸上的雪湖。
閉塞落後的小山村裏,遺棄女娃娃并不稀奇,尤其是生來就有殘疾的女嬰。那個小小的女嬰,生了一張兔唇。
全村的人都笑話阿爹背回了個讨債鬼,阿爹沒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只把雪湖當親生女兒一樣養着。雪湖也争氣,硬是靠着阿爹有一頓沒一頓的米糊糊活了下來。
“不要怕,雪湖。”盛夏的夜晚,阿爹帶着三歲大的雪湖坐在門外乘涼,“等阿爹存夠了錢,就可以帶雪湖去做手術,那樣雪湖就會像其他女孩子一樣了。”
雪湖五歲那年,阿爹帶着雪湖還有阿黃一起,走了三天山路,翻過好幾座大山,去往外面的世界。
阿爹帶着她找了好久的醫院,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得知讓她變成正常女孩兒需要的手術費,是三萬塊,可阿爹全部的積蓄不過五百塊,在那座閉塞的小山村裏,那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五百與三萬的差距,就像是天與地,那是像星空一樣遙不可及的數字。
“阿爹,我們回家吧。”雪湖對阿爹說。
然而阿爹在沉默了半個小時後,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沒有帶着雪湖回那座山村,他選擇留在那座城市。
阿爹在橋洞下和其他流浪漢一樣,搭了個簡易的窩棚,那就是阿爹和雪湖,還有阿黃的家。
從那天起,阿爹就拿着撿到的蛇皮袋,在城市裏撿垃圾,從城市的這一頭背去那一頭,賣的錢舍不得花,全都貼身放着,一點一點地攢着,想着哪天能夠攢滿三萬就好了。
雪湖每天帶着阿黃去撿礦泉水瓶,一個瓶子一毛錢,多撿一個,就多一分份希望。
雖然活得的很苦,但雪湖臉上的笑容卻從未消失過。
因為阿爹在這裏,阿黃也在這裏,哪怕這裏連風雨都無法抵擋,但有愛的地方,就是家。
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那一刻,那該有多好。?
雪湖在漆黑的夜裏睜開眼睛,枕頭早就被淚水打濕了。
她一整夜都沒能睡着,第二天天一亮,她就穿了衣服下了床。
呼嘯了一整夜的雪終于停了,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和雪湖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些起的得早的,已經三五成群笑笑鬧鬧地在掃雪。
沒有人招呼雪湖,所有人從雪湖身邊走過的時候,都只當她是一團空氣。,對于被所有人無視的事情,雪湖已經習慣了,她并不在意被孤立,尤其是她一直都将那些人看作做是住在同一家旅店裏的陌生人而已。
是的,對于雪湖來講,她生活了十年的孤兒院,不過只是一個旅店,這種地方才不是家吧,家才不會是這麽可笑的存在。
梳洗完畢之後,雪湖拎着書包就出了孤兒院。因為時間還早,孤兒院外的那條小路上的積雪還很平整,一串梅花腳印留在雪地上,那看上去像是什麽動物留下來的。
雪湖下意識地跟着腳印往前走,走到拐角處的時候,眼尾掃到一抹棕黃色,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阿黃!”
她飛快地拐過遮擋視線的圍牆,然而什麽都沒有,眼前的世界空蕩蕩的,甚至連雪上的梅花腳印也消失了。她站在那裏,心情有些失落,盡管時隔十年,盡管她一直都有刻意地不去想阿爹和阿黃,可事實上,對阿爹和阿黃,她從未有過一分一秒的遺忘。
雪湖背着書包繼續往前走,平整的雪面上,留下了兩串孤單的腳印。
在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原本空無一人的雪地裏,此時卻站着一個人,那個人一身紅色旗袍,脖子上圍着一圈雪白的狐貍毛領,狐貍的腦袋正好窩在她的肩膀上,長長的尾巴圈着她的脖子,看上去那就像是一只活着的雪狐。
她腳邊蹲着一只年邁的大黃狗,它棕黃色的皮毛已經失去了光澤,渾濁的眼睛裏,是濕漉漉的眸光,它一直注視着雪湖離去的方向,眼神慈祥得的像個老人。
“嗚……”它擡起頭望着老板娘,嗓子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嗚咽。
老板娘伸出手按在它的腦袋上,眼神淡淡的,她緩緩地說:“你确定要這麽做嗎,你想要買到的東西,必須用等價的東西來支付,就算是那樣……也沒關系嗎?”
大黃狗眼中有水光,它輕輕地、卻極為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麽,我們走吧。”老板娘轉過身,她的腳步極輕,踩在雪上,留下的腳印很淺,大黃狗走兩步就要回頭朝雪湖離開的方向看一眼,其實它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眼睛裏只有白茫茫一片,那個十六歲的少女,早就消失得的無影無蹤了。
老板娘伸手在虛空中敲了一下,一道看不見的波紋漾起,那裏慢慢地浮現出一些繁複古樸的圖案,随着水紋的擴大,那圖案漸漸地露出了全貌——那是一扇門。
老板娘手裏握着一把鑰匙,她将鑰匙插進門的鎖眼之中,只聽見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門開了。
依稀可以看到門裏有一條長長的通道,地面是由一連串騰空的菱形石塊鋪成,石塊之間的縫隙裏,可以看到點點星光,仿佛這條路,是直接鋪在夜空中的一般。
老板娘徑直踏上了第一塊石板,大黃狗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它跟着老板娘走進了那扇門。
門,緩緩地關上,然後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通道裏,老板娘帶着大黃狗一路前行,她身後,隔了三步遠的石板風化成陳細沙簌簌地往下落,那些石板最終與黑暗融為了一體,如果回頭看,便會發現身後的空間只有虛無。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好似被全力壓縮過,這條路的盡頭終于到了。
那裏仍然是一扇門,門上的圖案同樣的古樸華麗,老板娘推開門,門外仍然是一條長長的通道。
不一樣的是這條通道并不是虛幻的,這是實實在在的一條走廊,走廊的兩邊每隔兩米就有一扇門,每扇門的邊上都有一盞亮着的燈籠。這條走廊長得的看不到盡頭,不知它起于何處,又終于何處。
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路,老板娘打開了其中一扇門,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一聲糯軟的貓叫聲,那只胖乎乎的三花貓踩着極其優雅的小碎步走到老板娘跟前。
“老板娘,我餓了。”明明是一只貓,它卻說出了人話,那雙琉璃似的貓眼裏,也有着人類才有的感情,如果此時有陌生人進來,一定會被這詭異的一幕吓到。
“知道了。”老板娘走到櫃臺裏面,從一個小架子上取下一盒貓糧,她給三花貓喂了食,轉身時,她看到那只大黃狗坐在門邊,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門外。
老板娘拿了個新的碗,倒了一些狗糧放在它面前,大黃狗擡起頭看了老板娘一眼,它沒有吃,而是憂心忡忡地将腦袋擱在了門檻上。老板娘還沒有收取貨品的費用,它擔心自己想買的東西,老板娘不肯賣給它。
“真是只笨狗。”三花貓吃完了貓糧,優雅地跳到躺椅上,一邊給自己舔毛一邊說。
“是啊,真是只笨狗。”老板娘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她走到櫃臺裏面,從玻璃櫃臺裏取出一個小小的木盒,木盒打開來,裏面裝了許多五顏六色的透明玻璃彈珠。
她拿出一顆只彈珠走回大黃狗身邊:,“你想要買的東西,我賣給你,我要收走與之等價的東西了。”
大黃狗咧嘴笑了——如果一只狗也能有表情的話。
老板娘将握着彈珠的手放在大黃狗的腦袋上,一陣柔和的白光從它頭上浮起,那光全部被彈珠吸收進去,最後彈珠變成了一顆彌漫着白色霧氣的半透明珠子。
大黃狗眼中的擔憂終于不見了,它歪着腦袋靜靜地坐着,對于一只狗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在剛剛,已經被老板娘拿走了。
“吃吧,大家夥。”三花貓伸出爪子,輕輕拍了拍大黃狗的腦袋。,大黃狗行動有些遲緩,這一次它慢慢地吃掉了碗裏的狗糧。
老板娘沒有回頭去看那只狗,她捏着彈珠走進櫃臺,将那顆彈珠用小布袋裝起來之後,她将彈珠重新放回了櫃臺裏面。
貨品已經售出,那只狗所希望的,很快就會慢慢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