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糖果罐子

賀鑄站在總裁辦門口。

透過玻璃門,可以清楚看見晏容秋工作時的樣子。

專心致志,全神貫注,連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腰背挺得特別直,就像以前班上最乖最認真的優等生。

黃昏時分,模糊的光像水一樣漫進來,淡淡地覆落在他漆黑柔軟的頭發上,微微泛着金,還有些毛茸茸的。

這樣的晏容秋,好像和落地窗外的夕陽同化了,身上籠罩着的,盡是沉甸甸的溫暖暮色。

此刻,賀鑄很希望這場日落可以無限延長,好讓他多看一會兒晏容秋溫柔的時候。

胸中像是被反複澆透了酸澀,情緒亂七八糟又皺皺巴巴地揉在一起,鋪不平,也展不開。

明明清楚得很,明明問都沒有必要,因為,不那樣做的話,就不是晏容秋。

但是,只是如果。

如果晏容秋還記得他,還記得“賀晚之”是誰——

他的選擇,是否會有所改變呢。

只是動搖也好,是否願意多給他一點來之不易的溫柔呢。

賀鑄眉眼低斂下去,落在腕間的袖口。

暗銀色的小蜘蛛。

腦海中,仿佛又浮現出那個遙遠的夏天的尾聲。

“請你把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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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福利院的鐵栅欄,小胖子神情嚴肅地要求道。

他老大不樂意地側着頭,卻還是把手臂伸了出去。

小胖子抓過他的手,從筆挺的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支金光閃閃的鋼筆。

然後,不由分說地在他的掌心,歪歪扭扭地畫上了一只醜醜的昆蟲。

小胖子人長得白白胖胖,握筆的手也是圓滾滾的。而他的手卻已是大孩子的手,長而且直,骨節分明又利落,兩相對比之下,小胖子的手背簡直像個發得剛好的肉包子。

“這是蟑螂嗎?”他皺着眉端詳自己的掌心,發自內心地問道。

“不,這是蜘蛛,是能隔絕壞東西、為主人帶來幸運的符咒。”小胖子目光炯炯地注視着他。

“我經過多方求證,還調研了數位使用者,确信它絕對有效。”

“哦,謝謝。”他也不往小胖子那兒看,只是悶聲悶氣地道了謝。

“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不鹹不淡地點頭,“哦。”

“但是,我們已擁有了同一個符咒,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分別。”

“希望它在以後能一直保護你,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就像你對我說過的,你媽媽曾為你做的那樣。”

小胖子想了想,又想了想,末了珍而重之地告訴他:

“還有,能成為我的朋友,真的很謝謝你。”

“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說謊。賀鑄想。你在說謊。

在這之後,再之後,每次你都忘得幹幹淨淨。

包括曾許下的最重要的承諾。

失望與期望,愛意與不甘,日複一日地層層疊加,催生出的執念就像深而廣的植物根系,密密麻麻地占據着全部思緒,不留一絲餘地。

直到現在,賀鑄依然清楚記得,三年前的那晚,當他用盡全身氣力,狠狠把晏容秋揉進懷裏的時候,心中刺過的那個可怕的念頭——

大概,只有這樣,唯有這樣,才能讓對方永遠記住他。

這輩子,都再也不可能忘記他。

玻璃門的另一邊,晏容秋無意中擡起頭,終于注意到外面站着的黑壓壓的高大身影。

“怎麽了?出什麽問題了嗎?”見走進來的賀鑄情緒有些低落,晏容秋便主動問道。

“沒有。”賀鑄把準備好的文件一一放到桌上,和平時一樣。

“有事的話,記得及時和我溝通。”

不帶情緒的、公事公辦的口吻,卻是晏容秋難得主動表現出來的關心。

賀鑄點了點頭。

晏容秋看着他,忽然産生一種他長出狗耳朵和狗尾巴的幻覺,這會兒正蔫了吧唧地耷拉下來,散發着可憐兮兮的喪。

那什麽,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女孩子說沒事就是有事,沒關系就是有關系……

唔,雖然賀鑄是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沒錯啦,但……

晏容秋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大方一回,與像受欺負的大金毛似的助理分享他珍藏的寶貝。

拉開抽屜,他取出一個綴着金色釉彩的華貴瓷罐,掀開蓋子,往前推了推。

糖。

滿滿一罐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包着看起來就很高級的淡雅絹紙,甜香味隐隐透出來,在鼻尖浮動萦繞。

這是日本一位頂級制糖大師隐退前的收官之作,全世界就只有這麽一小罐,被他不惜花重金從拍賣場中買走。

考慮到吃完之後就再也不會有,他只有在特別疲累的時候,才舍得犒勞自己一顆。

賀鑄也值得擁有一顆。

“謝謝。”賀鑄淡淡道。視線順着糖果罐子往上走,停在晏容秋冷白秀致的臉龐,卻沒有去拿的意思。

他确實一直惦念着某種甘甜的味道,但從來都不是糖。

“請。”晏容秋又把瓷罐往前推了推。

盛情難卻。

“那我不客氣了。”

賀鑄把手伸進去,抓了一把放到西服外套的口袋。

“……”

晏容秋傻了。

失算了!

賀鑄手大,手指又長,而那罐子小小一個本也裝不了多少糖,所以這一抓幾乎去掉了整整半罐的量。

還有還有還有,正常人一般只會拿一顆意思意思吧?哪有真這樣不客氣的啊!

瞥見對方微微睜大的黑潤眼眸,很有一種懵然的可愛。賀鑄若無其事地略側過頭,掩飾住上揚的嘴角。

剛才,自己是不是有點壞心眼了?

但,誰讓那是晏容秋說要給他的?

只要是與晏容秋有關的東西,他就會忍不住想攥取更多。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晏容秋屈起食指抵在下巴,優雅而平和地鼓勵下屬。雖然他的心一直在流血,但對方可是賀鑄,努力、上進、踏實,還很賢惠(?),擁有田螺姑娘般的美德,很配得上他珍貴的糖果。

“謝謝。”賀鑄一只手撐在桌沿,高大的身形完全将人籠罩在了自己的陰影之中,“下次,換我請您吃糖。”

吃、糖。

兩個字不輕不重地落在晏容秋的耳膜,蔓延開一絲微麻的癢,又共振着一路往下,回蕩在胸腔。

對危險本能的預感一閃而過。

他往後靠了靠,微蹙着眉頭,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後頸。

好奇怪……

那塊本應任何感覺的皮膚,正在隐隐發熱,隔着薄而柔嫩的肌理,晏容秋可以感覺到,有一顆比豌豆還小的東西,正兀自脈脈跳動,一下,一下……

就像一顆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的,小小的心髒。

怎麽會這樣?

晏容秋惶惑不安地垂下眼睫。

作為一名天生極度冷感的Omega,他幾乎從未感受到過自己後頸皮膚下信息腺的存在。

除了這一刻,便是在三年前——

遇見狗男人的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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