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的溫柔

将近一周過去, 光惠明星慈善夜的溢出效應還在繼續。

晏氏集團的股價依舊日日向好,川源電影制片廠也得以順利起飛,還有一大群爬牆霸道總裁小助理的CP粉——晚會過後第二天, 就有人扒出彈鋼琴的黑西裝小哥哥是晏總今年新招的助理, 當然了,這點除了讓晏容秋在看輿情簡報裏那些自産自銷的糧時老臉一紅之外,并沒有別的什麽好處。

“晏總, 這是英利娛樂的破産清算報告。”

賀鑄走進總裁辦, 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順勢擡眼觀察晏容秋。

晏容秋精神狀态還不錯,對他的态度也沒什麽不同,不過這也正常, 工作時的他就是一臺高性能的計算機, 莫得感情。

只是, 賀鑄明顯感覺這幾天晏容秋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下去,不光臉色更加蒼白透明, 眼下的青暈也更明顯了,瘦削的身形裹在厚實的純羊毛西裝裏, 非但沒有給人溫暖的感覺, 簡直就像被包裹着的一塊清清冷冷的冰。

“我昨天正好有多炖一些南杏仁雪梨湯。”賀鑄打開保溫瓶,倒出一杯熱氣騰騰的甜湯,遞到晏容秋的面前。

“謝謝。”晏容秋雙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啜飲, 湯是甜潤清爽的,喝起來非常滋潤。

“今天你不用送我,我晚上有事出去。”他擡眼看了看賀鑄,又把眼睛垂下去盯着杯中的雪梨湯。

從賀鑄這個角度望過去, 漆黑的睫毛密密的就像兩排小扇子。

“胸針怎麽沒見您戴,”他語氣淡淡地開口,“是不喜歡嗎?”

晏容秋微微搖頭,“沒有,就是沒想到……而已。”

那是金木犀,秋天才開的花。

屬于秋天的一切,我都很喜歡。

耳邊仿佛又回響起那天晚上賀鑄對自己說的話,晏容秋感覺後頸皮膚下那顆小小的“心髒”,又有躁動不安地蘇醒過來的趨勢。

這幾天總會時不時地出現這種情況,雖然說不上嚴重,發作的時間也很短,但卻足以令他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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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分化期開始,他的腺體就存在發育缺陷的問題。一般來說,Omega的腺體在外觀上呈一個凸起的小包,而他的卻極不明顯,後頸依然是光滑細膩的一弧,簡直和沒發育的孩童差不多。自然,這樣的腺體也無法正常分泌信息素,手摸上去都是冷冷的,木木的,明明是Omega最敏|感的部位,對他而言卻像是一塊早早壞死的不必要的組織一樣。

如果不是三年遇到那個寡廉鮮恥的狗男人,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是Omega并且還有這麽個器官的事實。

一想到狗男人,晏容秋就抓心撓肝地火大。他不知道狗男人究竟用了什麽卑鄙無恥的下作伎倆,更不知道狗男人為什麽好死不死偏偏會纏上他。

那種漂亮迷人且體質敏感的Omega的确很容易招惹來Alpha的觊觎,如果又正好處在易感期,雙方确實很可能碰撞出一些醬醬釀釀、讓人臉紅心跳的事。

但絕對不會也不該發生在他晏容秋的身上。

晏容秋很有自知之明,他自認長相平庸,面目兇悍,也全無Omega的種種誘人特質,要說整個人最大的魅力點,大概就是有錢、有錢、很有錢。

可是,能參加的那場酒會的基本都是非富即貴,狗男人看起來也沒有想敲詐勒索他的意思,這就讓晏容秋更迷惑了,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狗男人真是品味特殊,而且瞎了一對狗眼?

話又說回來,如果自己三年前的反常表現是因為受狗男人的影響,那麽這幾天腺體的燥熱不安又算怎麽一回事?

總不見得跟賀鑄有什麽關系……吧?

雪梨湯的清甜香氣鑽入鼻腔,裏面仿佛還摻雜了幾縷那種海洋深處的冰冽清香。

熟悉的賀鑄身上所散發的氣息。

晏容秋放下湯碗,刷地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今天早點下班吧。”

賀鑄點點頭,目送他離開辦公室,然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我今晚有空。”他推了推眼鏡,“出來見下嗎?”

和對方約定的地點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廳。

落地窗外正對川源市最繁華熱鬧的街區,彙集了高級寫字樓、奢侈品店、商場還有一家三甲醫院,華燈初上的時候,放眼望去星星點點,一片璀璨。

賀鑄提早十分鐘到了——這還是受晏容秋的影響,以前可從來只有別人等他的份兒,他替自己點了杯冰美式,大概喝掉三分之一的時候,對方終于來了。

“叮鈴。”

那人一推門進來,就瞬間攥住了咖啡廳裏所有人的目光,接待他的服務生甚至還手足無措地紅了臉。

不愧是他。賀鑄攪着杯中的咖啡。從小到大,他始終都是萬衆矚目的焦點,被大家認可、贊美并且喜愛的存在。

不知是因為位置太過隐蔽,還是自己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太好辨認,那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視線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跳動着掩飾不住的驚訝,還有幾分莫名其妙。

“喝點什麽?”賀鑄微笑着把酒水單遞給他。

“直到現在,這麽近的距離,我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是我的弟弟。”

“弟弟”二字被有意無意地加上重音,透着淡淡的諷刺意味。

賀浔雙手托着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對面的青年。

一板一眼的大背頭,看上去被上了相當量的發膠和定型噴霧來固定,發硬且微微發亮。配上從頭到腳的黑色打扮,整個人就像一團死氣沉沉的烏雲,黑壓壓地降臨在了這間氣氛優雅輕松的咖啡廳裏。

當然了,最一言難盡的還是那副土氣到極點的黑框眼鏡,壓倒性的存在感幾乎讓它成為了那張臉的……

封印。就是這個詞。

“但是,哥哥還是把我認出來了,不是麽?”賀鑄認真攪着杯中的咖啡,“通過信息素也算呢,畢竟……”

他擡起頭,薄唇勾起燦爛的笑意,“我們是親兄弟嘛。”

賀浔眉頭微蹙,“你平時也是用這種口氣跟小秋說話的?”

賀鑄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抱起雙臂往後一靠,“說吧,哥哥。”

“到底有什麽事情,值得您屈尊纡貴地親自聯系我?”

“不是我。”賀浔看着他,臉上流露出混合着嘲諷與同情複雜神情。

“是小秋。”

一份牛皮紙袋推到了賀鑄的面前。

“這是什麽?”賀鑄笑意未減,聲音卻是冷了下來。

賀浔挑眉:“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牛皮紙袋很薄,抽出來裏面不過一頁紙。

饋贈書。

黑紙白字,清清楚楚地映在賀鑄的鏡片上。

“這份饋贈書裏,包含了安潇女士留存在川影的場照和海報,她生前使用過的道具服裝。”

“以及,她最後的遺作的版權歸屬。”“所有物品都得到了精心妥善的修複,盡可能保留住了當年的原貌。”

“而賀晚之,将成為它們唯一的繼承人。”

賀浔淡淡道來的聲音,像一瞬間倒灌進鼻腔和耳朵的水,水銀一樣朝着賀鑄身體的每個角落沖刺進去。

視界裏,無數光點宛如幻覺游動,清晰定格的唯有轉讓人一欄的簽名:

晏容秋。

晏容秋的字和他給人的印象一樣,清隽工整,秀麗颀長,每一畫都提按分明,牽絲勁挺,落紙飽含力量,透着不容妥協的清剛,甚至強硬。

是一點都不溫柔的筆跡。

“為了找到你母親遺作的版權所有者,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麽?時隔那麽多年,又沒有完整的檔案記錄,想找到那一支沒名沒姓的電影歸屬,簡直無異于大海撈針。”

耳邊嗡嗡的雜音逐漸消失,終于重新形成清晰可辨的話音。

賀鑄擡起頭,望向一臉平靜的賀浔。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問道。

賀浔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明明是成功概率極低的事情,實現了也不會有任何好處,一旦失敗反倒會毀壞全盤計劃。”

“況且,對方是個認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如果硬要說有什麽關系,賀晚之不過是他曾經的丈夫的弟弟,僅此而已。”

“大概,只是因為小秋是個內心溫柔的好孩子。”

“溫柔又正确的好孩子。”

“不管對方是誰,他一定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賀鑄緊緊盯着他,隔着鏡片都掩蓋不住翻湧的情緒。

“你很了解他?”

賀浔答得篤定:“比你了解。”

“畢竟,他曾是我名正言順的愛人,而你,賀晚之,你什麽都不是。”

愛人。

這兩個字像突然朝賀鑄心髒上投來的鋒利匕首,紮出蔓延全身的劇痛,嫉妒與不甘沒頂而過,幾乎将他整個吞噬。

作為賀浔愛人的晏容秋,平時會是什麽樣子?

會對他露出蒼白透明的好看笑容嗎?

會任他握住纖細白淨的柔軟手掌嗎?

會願意被他以近得可以聽清心跳的距離,用力抱在懷中嗎?

一定還會有更多更親密的事情吧?溫暖的,甜蜜的,粘稠的,綿長的——

是他即使在最深重的夢境中,都不敢肖想的驚心動魄的美好。

賀鑄近乎機械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落入胸腔。

我對他,并非什麽都不是啊。

“那哥哥呢?哥哥和我一樣,也很喜歡他吧?既然那麽喜歡他,當初為什麽要和他分手?”

一口一個“哥哥”,看似親呢,實則冷冰冰的毫無感情,每個音節都刻滿譏诮。

迎着賀浔突然沉默的表情,賀鑄繼續道:

“過去,因為種種原因,我錯過了他,但是現在不會了。”

“哥哥,他是我的,一定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誰都無法從我這裏把他搶走。”

“絕對。”

每個字都攢着勁兒,幾乎說得咬牙切齒,簡直像在對自己下死命令。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千方百計來到他身邊,隐瞞他,欺騙他?”

“我告訴你賀晚之,你在美國鬧出的那種破事兒我管不着,但你膽敢傷害小秋試試,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賀浔眸中射出嚴如寒冬的冷光,兩個人的視線像弦一樣糾纏拉扯,從一團亂麻到繃成直線,最後,賀鑄輕輕地笑了起來。

Alpha本就數量稀少,達到自己那種等級體質的Alpha更是鳳毛麟角,前提是還生了那麽一副已成禍害的皮囊——賀清庚的原話。可以說,不管對Omega還是Beta,甚至是某些相對弱質的Alpha,他都可以構成無法抗拒的絕對吸引。

這些年,他的身邊也确實從沒少過男男女女的愛慕者,在美國的時候,還曾因拒絕某位狂熱者的追求,無端惹上一身麻煩,鬧得滿城風雨,落下個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的美名。

可事實上,他過的始終是修道院士般禁欲的苦修生活——這話說出來恐怕誰都不會信,但他真的做到了心無旁骛,亦無一絲一毫的雜念,幾乎不惜拼上全部性命,只為賭贏一個未來。

一個能讓他配得上那個人,足以挺起胸膛站在那個人身邊的未來。

“不要說這麽可怕的話嘛,哥哥。”

“聽到這樣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只怕在賀浔眼裏,自己就像一條餓紅了眼的鬣狗,只待瞅準機會朝軟綿綿的小白羊伸出肮髒的利爪。

賀鑄冷冷地想着,往上卷起衣袖,露出一段修長勁瘦的白皙手腕,“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漆黑的磨砂腕帶,方形的立體表盤,乍一看很像精密的運動手表,可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值卻并非時間,而是精确到以每立方米的微克含量為計量單位的Alpha信息素濃度。

見賀浔眸色一深,露出凝重之色,賀鑄便放下袖子,重新将它整成紋絲不亂的筆挺模樣——當然了,這也是深受晏容秋的影響,晏容秋喜歡這樣。

“放心吧哥哥,不像常規的信息素抑制腕帶,它只對我起作用,不會影響到你。”說着,他又很誇張地嘆了口氣,“真是麻煩啊,可誰讓我天生便是這樣的體質。”

而且,如果沒有它,自己根本無法乖乖呆在晏容秋的身邊。

大概,已經喜歡到只要看到他,就會忍不住失控發|情的程度。

最麻煩的是,這份“喜歡”偏偏沒有止境,每天都在不斷疊加。高強度的靶向抑制劑可以壓制身體的本能,但是,心的本能呢?

“你一直戴着這個東西?”賀浔忍不住問道。

“沒錯。”

“雖然對降低Alpha信息素濃度和減緩易感期症狀有明顯效果,但是長此以往下去,勢必會對身體造成嚴重影響……”

賀浔緊皺眉頭。

“賀晚之,你隐瞞他這麽多,到底是為什麽?

賀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只想每天都能見到他。”

我找他找了整整三年,幾乎快要發瘋,絕不能再放跑他。

“以助理的身份為他協調左右,減輕重擔。”

以助理的身份照顧他,保護他,與他寸步不離——他太美了,太好了,簡直是可膜拜的,所以,必須讓那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離得遠遠的。

“名字的話,本來就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吧?”

反正他也不記得賀晚之是誰,還能撇去與晏賀家纏雜不清的關系,不好麽?

“至于這幅打扮嘛……”賀鑄推了推眼鏡,挂上淡微微的笑意,“我們都很中意,和哥哥有什麽關系嗎?”

這才是最要命的。真正的、随時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掉下來之前,就保持這樣吧。掉下來,讓自己立時死了,也全然不打緊。

賀浔盯着賀鑄,盯了半天,末了重重地冷笑:“不正常,賀晚之,你很不正常。”

“或許吧。”賀鑄深深低下頭去,想把手插|進頭發裏,碰到的卻是發硬結型的發膠,于是又怏怏地收了回來。

“你會告訴他嗎?你要把他追回來嗎?”

他忽然感到煩了、倦了,也就懶得存着戲耍之心一口一個“哥哥”的叫他。

不等賀浔開口,他又自問自答般地說道:“說與不說,都無所謂了。反正我拿的主意,從來都不會改變。”

“我想做的事,也從來都能實現。”

他的姿态和語氣都算得上心平氣和,賀浔卻從中品出了挑釁的意味——愛與獨占欲交織着無法忍耐的時候,自然是要挑釁的,是要撩|撥對方和自己鬥上一鬥的。

像一只年輕的雄鳥,他借着鬥,向同出一巢的兄弟宣告他擅自定下的所有權。

以前,賀浔就覺得這個弟弟像極了一只雄孔雀。雄孔雀只美在開屏一時,他卻美得恒定,不分條件與場合,有不可思議之絢爛,幾乎帶了勃勃的怒意。

看着扮成黑烏鴉的雄孔雀,賀浔短促地慨嘆一聲,把滿心的嫌惡與憂慮嘆了個十足十。

他可以理解他的不正常,卻也真的很讨厭他的不正常。

而這讨厭之中,大概有一部分可以稱之為“嫉妒”……吧?

夜漸漸深了。

燈火輝煌的夜色裏,道路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正搖曳出一派川源市獨有的摩登時尚的小資風情。

晏容秋從醫院的大門走出來,朝停靠在人行道邊的車走去,剛要打開車門,忽然就停下了動作。

後視鏡裏,清清楚楚地映着兩個男人的身影。

賀鑄和賀浔。

他們正面對面地站在一家咖啡館外,似乎正說着些什麽。

賀鑄的懷中,還緊緊抱着一個牛皮紙的信封袋。

作者有話要說:不行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尼桑和我愚蠢的歐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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