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尹長歡
“我不認為這是你的胡言亂語。”葉晟睿認真地看向安幼塵,篤定的神色仿若安幼塵此刻說自己是個男的,他也會堅信不疑一般。
因為安幼塵剛才的樣子,讓葉晟睿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在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慘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種深刻的絕望和無助。
所以他确信,安幼塵一定有着他所不知道的過去,而這一切必然與安家無關,與安倫國際無關。
據他所知,安少康夫婦死于家中煤氣洩漏。當時安幼塵去接剛參加完夏令營的顧錦琰,并不在現場。
那麽安幼塵口中的爹娘,又是怎麽回事?
葉晟睿盯着安幼塵的眸色越發深重起來,這個女人身上帶着太多的秘密,想要讓他一探究竟。
安幼塵身子一僵,垂下的如扇子一般的睫毛撲閃撲閃,在臉上投下一道扇形的剪影,微微勾了勾唇,“葉晟睿。”
她的聲音很輕,似隔着千年萬年一般,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你昨天不是在問我這身功夫哪兒來的嗎?”
葉晟睿挑了眉梢,安靜地看着她,卻聽安幼塵一陣輕笑,“呵呵呵......我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信麽?”
安幼塵突然仰起頭來,一雙水眸帶着幾分諷刺地看向葉晟睿,這個曾經有那麽一刻讓她心安的男子。
“我信!”葉晟睿回視着她,從未有過的堅定。
安幼塵随即一怔,眼底湧上一股熱意,決堤而出。
在這個世界她終于找到了願意相信自己的人了麽?
是不是意味着,在她求得真相這條路上,這一世的路會比上一世好走有些?
心口似被撕裂般痛得安幼塵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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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裂開嘴笑了,眼底卻泛着淚光看向葉晟睿,她的意識逐漸飄遠,飄去了那遙遠遙遠的千年以前。
那時的她還不叫安幼塵。
她是護國大将軍之女,尹長歡,寓意一世長歡。
那是東陵國舉國歡慶的大年夜,帝都最高的層樓上,一朵朵煙花直霄而上,在半空炸開,絢麗無比又熱鬧非常。
她剛和師父學藝歸來,才入得城門,便看到頭頂絢麗的煙花不由迷了雙眼。
“師父,父親來信中提到他這次擊退南蠻有功,皇上今日要給與賞賜呢!”長歡一身銀白色的毛領狐裘裏面是一套棗紅色的騎裝,襯托得小臉嫣紅。
她的師父號稱東陵國第一鬼醫的韓述,性格古怪,俗稱“不死不救韓先生”。
曾被南蠻擄去囚禁在荒蕪之地,被尹長歡的父親所救。
韓述眯着眼睛看着漫天煙火,聲音清冷,“歡兒,帝王之寵過猶不及,且先回去看看罷!”
尹長歡揚起天真的臉頰,一身棗紅色騎裝在這大年夜的街上顯得格外喜慶,“師父,父親一生為朝廷效力,如何會過猶不及?”
韓述慈愛地拍了拍尹長歡的頭頂,搖頭一嘆。
新君即位,心胸狹隘尤善妒,而尹家早年站的卻是齊王的陣營,新君只怕早已将尹家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尹将軍又功高蓋主,情況只怕不妙。
只是這些話韓述不曾對尚且年不滿十二歲的尹長歡講,只願天家仁慈,不要過分怪罪尹将軍才好。
“也罷,你只需記得,伴君如伴虎,何況新君善妒足矣。”
穿過熱熱鬧鬧的大街小巷,尹長歡跟随韓述外出游學兩年而歸。
眼看就要在大年夜裏一家團聚,尹長歡別提有多興奮了,很快便将韓述的勸誡抛在腦後。
東陵國能有今日這般富庶,有一半的功勞得仰仗着護國大将軍尹之煥的南征北戰,才換得東陵數十年不受侵擾,國富民安。
大年夜的煙花足足放了半個多時辰也未見停歇,卻不想在這些極其喜慶的漫天煙火之下,那護國大将軍的府上卻上演着如此慘絕人寰的一幕,宛若人間煉獄。
地處長安街尾的将軍府門前,原本高挂的燈籠已跌落在地,就連籠筐也快燃燒殆盡。
門房一身新衣卻趴在了大開的大門口,背上一尺長的刀口在汩汩地冒着血水。
而整個将軍府都充斥着哭喊叫嚷以及哀求的聲音,不斷有下人從裏院逃出,又在前院倒下。
将軍府門前的大理石地板已被鮮血染紅,從前院彙聚成一條小河流向大門外,足足有三尺多遠,然後凝固。
尹長歡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厲聲哭喊着爹娘,就要往裏沖,卻被韓述一把抱住,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她被韓述死死地勒住肩膀,任眼睛瞪大眼角繃出血口,嘴裏也只能發出嗚嗚聲。
隐身在街角的暗處裏,尹長歡只能瞪着滴血的雙眸眼睜睜的看着她的家人一個個的倒在禦林軍的長劍之下。
她的心底是憤怒,是怨恨,是不解,是悲痛!同時也在祈禱,爹、娘、小弟,你們千萬不能有事啊,長歡外出求學兩年,就盼着今日能跟爹娘敬上一杯熱茶,吃一頓團圓飯!
還有小弟,長歡記得跟師傅離開的時候,小弟還沒滿月呢,現在應該都要不認識姐姐了吧?姐姐給你帶了撥浪鼓還有小草人兒,都還沒送給你!
所以,爹、娘、小弟,你們一定、千萬不能有事!
老天似聽到了她內心的呼喊,終于從敞開的大門裏看見了一位三十多歲的華衣夫人,懷抱一個兩歲多的孩子,渾身是血一臉驚慌地從裏院沖了出來。
正是尹長歡的娘親和幺弟,那個她離家時還尚在襁褓的幺弟,那個連姐姐長什麽樣子都還沒見過的幺弟!
但老天的慈悲尚且有限,她的娘親剛跑出兩步,便被一把長劍從她身後穿胸而出。
滴血的長劍擦着幺弟的臉頰劃過,尹長安只看見一片薄而小的肉片帶着鮮血掉在地上,随之而來的是幺弟凄厲的哭聲。
尹長安憤怒地瞪着雙眼,掐在手心的指甲斷掉手心流血也不自知。眼角撕裂般的疼痛卻不及眼前所見帶來的心痛,她的幺弟左側原本耳朵所在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那一劍不僅要了她母親的性命,更是硬生生地削掉了她年僅兩歲的幺弟的耳朵。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尹長安憤怒、怨恨卻始終掙脫不了韓述的控制,嘴裏發不出聲音。
到最後尹之煥一身是血的從後院沖出來,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妻兒時,那滿目的悲憤和傷痛不可言說。
悲痛之餘,尹之煥長劍指天,一聲痛呼。
他的瞬間蒼老又悲痛的聲音在整個将軍府上空回蕩,“皇帝不公,辱我榮耀,害我妻兒!東陵必亡!東陵必......”
最後一個字尚未吐出,數百支羽箭如同下雨一般同時射在他的身上,須臾之間,尹之煥已滿身是箭,無一遺漏。
他踉跄一下,右手的劍掉下插入地面,單膝跪地只能由那柄長劍才能支撐住他的身體沒有倒下。
似感覺到隐藏在黑暗裏的尹長安的所在,尹之煥帶血的雙眼露慈愛的神情,看向尹長歡所在的方向,嘴唇一開一合。
雖然尹之煥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尹長歡還是看懂了,他說,“歡兒,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