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纏綿的春雨下了将近一個星期。

周六, 天終于放晴了。

賀南星關掉鬧鐘，扭頭往窗戶的方向看過去，窗簾沒有拉嚴實, 幾縷陽光從縫隙照進來, 能看見彌漫在空中的微細灰塵。

劉冉最近工作很忙，又要拍戲又要錄制綜藝節目，所以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起床洗漱，然後從冰箱裏拿出牛奶面包，随便填飽肚子後，賀南星背着書包出門了。

她要去圖書館的自習室裏學習，一呆就是一天。

于是給劉嫂發了條短信，讓她中午別過來做飯了。

外面陽光燦爛，春風吹在臉上一陣舒服。

雖然寒冷的冬天已經遠去, 但是那股留在心底的寒意, 卻永遠也沒有辦法驅散。

7.9級大地震, 雪鄉所在的同瑞縣死傷無數。

直到今日, 各大媒體還在争相報道那邊的消息，一張張令人心痛的照片，她不敢再看第二遍。

因為每次看到照片中, 那些從廢墟中被救出來的滿身是血的人，她都會聯想都程湛。

他被救出來的時候, 是不是也是那般模樣？

距離他們通話的那個晚上，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這些天裏，程湛沒有再給她打過電話。

她主動打過去，則還是跟以前一樣，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态。

公交車在市圖書館門口的站臺停下, 賀南星下車，穿過人行道往南門走去。來到自習室，裏面還沒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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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南星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

先用紙巾把桌子擦一遍，才從書包裏拿出書本開始學習，埋頭一學就是一個多小時。

等她停下小作休息的時候，再擡頭一看，自習室裏已經坐滿人了。

大家都在安安靜靜地看書做題，半點聲響都沒有。

她的目光從前往後移動，然後，停在了靠窗的某個位子。

碧藍如洗的天空，飄着幾朵潔白的雲。

林佳悅的桌子上，攤開而放的物理書，已經好長時間沒翻過頁了。她直挺挺地坐在那兒，雙目遠眺，蒼白而憔悴的臉上，毫無表情。

窗戶是開着的。

偶有一陣清風，溫柔地吹進來。

林佳悅盯着其中一朵雲，片刻後，那朵雲慢慢變幻成了程湛的模樣。

他在對她笑。

笑得那麽陽光，那麽燦爛。

她喜歡了這麽多年的少年，一直都是這麽美好啊。

林佳悅的嘴角抽動了兩下，低低吐出“程湛”兩個字，輕不可聞。

下一秒，她看見程湛在向她招手，似乎是在喊她過去。

林佳悅彎了彎嘴角，忽地起身，一只腳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腳借着力氣踏上窗臺，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坐在她對面的男生，目睹了整個跳樓的過程。

他呆滞了好幾秒，才驚恐地大喊道：“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尖叫聲打破了整個自習室的寧靜。

同樣目睹了林佳悅是怎麽跳下去的賀南星，心髒劇烈收縮，呼吸也變得有幾分困難起來。

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遍布全身。

她顫抖着雙手，胡亂地把書本收進書包裏，匆忙往樓下跑了去。

林佳悅死了。

這位原小說中的女主角，最終的結局跟小說裏不一樣。她沒有跟江離終成眷屬，甚至，都沒有活過十八歲。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就像做了場噩夢似的。

賀南星有點難過。

她始終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了林佳悅的結局。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如果她沒有穿書，沒有搶走林佳悅的風頭，她就不會患上抑郁症，從而走上絕路。

在這一點上，賀南星十分內疚。

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學校。

周一去上學的時候，班裏每個同學的臉上，都是惋惜中透着害怕的神情。

沒有人敢靠近林佳悅的座位，身為同桌的徐夢更是不敢，她把書包放在了講臺上，等着易芳萍過來調座位。

外面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仿佛老天爺，都在為這位花季少女的離開而感到難過。

易芳萍過來的時候，一同走進教室的還有林佳悅的父母。

兩人把女兒課桌裏裏外外的書本還有文具，收拾幹淨後就離開了，沒有多作一秒鐘的停留。

對于夫妻倆來說，所有與女兒相關的物品和環境，無疑都會給他們帶來莫大的痛苦。

賀南星目送着林佳悅父母離開教室後，餘光不經意間瞟到江離正在看自己，心猛地一沉。

四目相對時，他的臉色很平靜，眼睛裏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賀南星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上輩子林佳悅僅僅只是患上抑郁症，這個魔鬼都對她下手了，現在林佳悅突然跳了樓，他會怎麽對付她？

賀南星無法想象，只能保持警惕，盡量遠離江離。

今天是戴康偉的生日。

他打算晚上再請大家出去嗨，好好慶祝一下，中午就在學校外面簡單吃頓飯。

放學後，傅宣上來把賀南星也拉了過去，說是壽星的意思。

兩個人挽着胳膊，撐着一把小花傘往校外走。

雨水打在傘上，滴答滴答。

傅宣捋了捋頭發問：“小星星，你們班現在什麽情況？”

“好好的一個同學突然不在了，你說能是什麽情況呢？”

林佳悅坐過的那張桌子被換走了，徐夢自己一個人搬到了後面坐，反正整個上午，班裏的氣氛很微妙。

大多數人都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幾乎沒說什麽話。

傅宣湊近她，壓低聲音又問：“哎，老實說，你害怕嗎？”

畢竟親眼看着人跳下去的，要是她，心裏肯定得有陰影。

傘是傅宣拿着的。

賀南星兩只手裝在口袋裏，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一個已經離世的人，确實沒什麽好怕的。

雖然身體死亡了，但是靈魂可能會跟她一樣，穿越到另一個世界繼續生活呢？

相比之下，她更害怕江離，活着的魔鬼，怎麽都比死掉的鬼魂更可怕。

“我發現你膽子變大了。”傅宣一臉認真地說：“自從經歷那場地震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那你覺得以前的性格好，還是現在的性格好？”

“非要說的話，肯定現在啊，繼續保持哦。”

班上的同學陸續離開，很快教室裏，就只剩下江離一個人了。

他埋頭坐在位子上，滿腦子都是林佳悅，一顆心，猶如有人拿着刀在絞。

痛不欲生。

他将手伸進抽屜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那是林佳悅生前所寫的心情小記，裏面大量出現了賀南星和程湛名字。

——“我很難受。看見程湛每天跟在賀南星身邊，難受。看見賀南星拿了作文大賽一等獎，也難受。知道這樣很不好，但是我沒辦法壓制住自己的嫉妒心。”

——“真的好讨厭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個妒婦一樣瘋狂嫉妒着賀南星，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了，又有什麽資格渴望着程湛來喜歡自己呢？活着好累。”

——“程湛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很害怕，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賀南星重新回到了一班，并且取代江離當上了班長，她真的很優秀，如同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跟她站在一起，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只沒人願意多看一眼的醜小鴨。”

——“今天失眠到了淩晨四點，感覺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很想一死了之。”

——“割腕，上吊，跳樓，哪種死法比較好？”

江離随便翻看幾頁，沒有勇氣再繼續看下去。

他把筆記本合上裝進自己的書包，胸口憋着一團氣，兩只眼睛裏波濤暗湧。

該死的明明是那兩個人，可是為什麽要把他喜歡的人帶走！

老天爺，你對我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不公平啊！

江離的內心有千百個面目猙獰的魔鬼在咆哮，情緒久久不能平息。

過了幾分鐘，他從草稿本上撕下一張白紙，寫張紙條，塞進了賀南星的書包裏。

他知道程湛并沒有死，只是被老爺子給帶去國外了而已。

晚上在酒吧幫戴康偉慶祝生日。

一群愛玩的人湊在一起，玩到淩晨都不嫌晚。但是不行，今天才周三，明天周四還得上學。

所以九點鐘的時候，賀南星就喊停了，催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

其實四班的學渣們根本就不在乎時間，就算明天上課，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睡覺。

不過考慮到賀南星，還是選擇了在這個點結束。

戴康偉結完賬，他們陸續從大門出來，王盛提出，“班長，我送你回家吧。”

湛哥說了，要寸步不離地保護着。

平時他都是偷偷摸摸地跟蹤，今天這麽好的機會，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充當一回護花使者了。

傅宣挑挑眉，開玩笑道：“你小子，該不會是起了什麽歪心思吧？”

“我能有什麽歪心思。”王盛自嘲，“就算真的有，班長也不可能看上我啊，對吧？”

同樣接到過程湛電話的歐楊一鳴，也是有這個想法的，只是臉皮薄，不知道怎麽開口而已。

見王盛被嘲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還是暗中保護吧。

林洋今晚是開車過來的，他想了想說：“還是我和傅宣送吧，我開車的比較方便。”

“對。”傅宣拉起賀南星的胳膊，“跟我們一起吧。”

一行人分道揚镳，各回各家。

半路上，賀南星給劉冉發消息問她有沒有到家，劉冉說已經到了，還從外面給她帶了甜品。

又問：“你什麽回來？要不要我過去接？”

賀南星回複：“不用接，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到家。”

母女倆聊完，賀南星把手機放進書包裏，想起好像還有作業沒做完，就把物理書給掏出來了，看看有幾道題。

結果不知道哪裏來的一張紙條，掉在了她的腿上。

賀南星将紙條展開，上面寫着：“程湛并沒有死，想了解詳細情況，今晚八點到霖音酒吧後面的大樓天臺找我。”

沒有留名字，但很明顯是江離寫的。

八點已經過了。

就算沒過，她也不可能去的。

賀南星神色逐漸變得慌張起來，心也在砰砰亂跳個不停，她把紙條撕碎，扔進書包裏，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會的。

只要她保護好自己，上輩子的悲劇就不可能發生了。

車子在明月灣門口停下。

傅宣扭頭問：“家裏有沒有人？要我送你上樓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媽……幹媽已經在家裏等我了。”

“你幹媽對你也太好了，真幸福。”

賀南星心底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退。

她笑不出來，叮囑兩人開車注意安全後，就下車了。

傅宣降下車窗跟她揮手，“那趕緊進去吧，我們走啦，拜拜，明天見。”

賀南星站在門口，目送着林洋的車子開遠後，才轉身往小區裏面走去。

這麽長時間了，保安依然沒有到崗。

前兩天保安亭裏還亮着燈，今晚不知道什麽原因，連燈都沒開。

門口黑乎乎的。

不過賀南星也沒覺得害怕，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剛走進大門，突然，從暗處走出來一個人，攔住了她的路。

賀南星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月光下，她看清了那人的臉。

“江離。”

江離依然穿着校服，沒做什麽特別的打扮。

他輕抿着嘴唇，表情很冷，聲音也很冷，“為什麽不去大樓天臺？”

紙條果然是他寫的。

心底升起一抹不好的預感，賀南星開始害怕，可還是保持住了表面上的鎮定。

她兩只手慢慢握成拳頭，盡量穩住自己的情緒問他：“有什麽事情嗎？”

“紙條上的內容你沒看？”明知故問。

賀南星頓了下，如實說道：“我知道程湛沒有死，我們已經通過電話了，所以，很謝謝你的好意。”

他們居然已經聯系上了！

聽賀南星這麽一說，江離心底的怨氣更重了。

他和林佳悅已經陰陽兩隔，他們憑什麽還能一塊兒活在這個世界上？

有什麽資格……

四月份的夜晚，已經沒有那麽涼了。

夜風帶着些許暖意拂面而過。

賀南星緊盯着江離，隐隐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為了自身安全考慮，拔腿就準備跑。

豈料對方卻早已察覺到她的心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書包帶子。

賀南星回過頭，江離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他勾了勾唇，眼神變得很可怕，“跑什麽？林佳悅都死了，你不應該過去陪她嗎？你不去，她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周圍很安靜，沒有一個人路過。

賀南星屏住呼吸，不敢随便亂動。

林佳悅的結局變了，江離的行兇方式也變了，可是她危險的處境卻沒有變。

門口有攝像頭，江離這麽明目張膽地想要弄死他，很明顯是豁出去了。

程湛下落不明，他沒辦法栽贓陷害，所以幹脆自己一命償一命？

以他對林佳悅的感情來看，是很有可能先殺了她，再自我了結的。

賀南星咬緊牙關，以極快的速度把書包一脫，拼盡全力往外面跑。

要是能遇到人，就有獲救的機會，絕對不能放棄！

而江離見她跑了，立馬紅着眼睛追了上去。

M國康複中心。

程湛通宵做了一整晚的康複訓練，累到臉色蒼白也不肯停下，直到早上六點鐘，實在沒有體力了，才回房間休息。

窗簾緊閉，透不進一絲陽光。

陳嫂輕手輕腳地進來看看他，确定人已經睡着，幫忙掖了掖被角。

剛轉身準備出去，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她本想給挂斷的，可是一只手已經伸過來，給拿了過去。

電話接通。

那端，歐楊一鳴沉默兩秒說：“湛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