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暴食症〈十二〉

“Salut!”屏幕對面的男人朝這邊比了個大大的飛吻,“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會接受我的視頻邀請呢!我親愛的朋友, 你現在過的怎麽樣?”

許晟開了瓶紅酒。“一般。”

“多麽冷漠又無趣的回答。”男人兩只手擡起來比了個兔子耳朵的動作, “那麽, 你的新事業呢?”

許晟晃動着杯中紅色的酒液,愛理不理的:“非常好。”

男人吹了個口哨。

“你似乎忘記了。”許晟說, “三個月前,我們大吵了一架,并且發誓不會再和對方聯系。你可是對着你的主發過誓的, Nino, 你那位讓你愛的如癡如狂的主呢?”

“啊, 你還記得那件事。非常抱歉,我親愛的, 我那時候說了很過分的話。”名叫尼諾的男人說道, “你就不可以再大度一點麽?”

許晟懶得跟他拐彎抹角:“說你的重點。”

“多麽敏銳的男人。”尼諾朝他眨了眨眼睛, “确實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目前沒有告訴你的打算,這是一個——驚喜。”

“……”許晟把酒杯擱在桌上, “你想做什麽都沒關系, 不要過來找我, 我是不會歡迎你的。”

尼諾:“為什麽?我覺得我們是最合适的搭檔, 你離開以後我變得相當寂寞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許晟說, “我們的理念不合。我已經脫胎換骨了,Nino,我現在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尼諾還想說些什麽, 被許晟搶了話頭:“蘭波先生,人總是要做出一些新嘗試的,你不應該去幹擾別人的未來。”

誰也不能。

“說過黑松露不夠了,誰還接了三份松露烏雞湯?”許晟随口吩咐後面的幫廚,“去問問前面能不能臨時換成香菇。”

幫廚答應了一聲。

這會兒是用餐高峰,也是後廚最忙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分工明确的工蟻,機器似的做着自己的工作。菜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攪拌器打磨的聲音,刷餐盤的聲音,還有來來往往的吆喝聲。

許晟要在這樣的環境裏待上大半天。

廚師遠不像外面所想的那樣幸福美好,任何美妙的事物在成為工作後都會變得單一枯燥,一道菜做上十遍八遍的總會審美疲勞。

所以許晟總是想盡辦法做出花樣來,這也算是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固定套餐今天來了。”過來交訂單的服務生說,“還帶着個姑娘。”

“哈——”許晟放下手裏的塑形刀,“什麽姑娘?”

“特別可愛的女孩兒,大眼睛瓜子臉,穿的跟小仙女兒似的。”服務生說,“兩個顧客說可以換成香菇,另外一個說要換成西蘭花奶油濃湯。”

許晟看着他。

服務生被他盯得發毛: “西蘭花也沒有了?”

“不。”許晟低頭,手裏的尖刀寒光一閃,“非常夠。”

“我沒要這份湯啊……”蘇糯不解地看着上來的主菜配湯,“是不是弄錯了?”

“這個就是您平常要的套餐,先生。”服務生說,“以前的配湯是許大廚的特色菜單,是實驗性質的,這個洋蔥湯才是套餐标配。”

蘇糯:“……”

好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從這碗湯裏看到了奇怪的怒氣,蘇糯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辛苦了。”

“說不定裏面放了很多醋。”坐在對面的蔣歆笑道,她斷斷續續的也從蘇糯這兒得到了不少信息,“許大廚是不是在鬧意見?”

“他能有什麽意見。”蘇糯喝了一口湯,臉上的表情就這樣僵住了:“……”

“怎麽了?”蔣歆問,“他真全放了醋?”

“不。”蘇糯說,“但是……洋蔥湯裏為什麽要放韭菜?許晟的新創意是黑暗料理麽?”

這還不止,蘇糯的抹茶小蛋糕上來的時候,切開裏面有三四種顏色,也不知道是放了什麽夾層,花花綠綠的十分像妖豔賤貨。

蘇糯托起盤子給蔣歆看:“你說這是啥意思?”

“噗。”蔣歆哈哈大笑,“這是想說你花心嗎!”

蘇糯簡直比窦娥還冤:“我怎麽就花心了!”

蔣歆保持着一個迷之微笑。

“沒救了這人。”蘇糯說,“我可是剛從印刷的死亡線上掙紮過來,馬不停蹄往這兒趕就為了給他送人氣。丫就這麽報答我。”

“《百味》月刊馬上就要出來了啊!”

“對。”蘇糯說,“這不是月底了麽,下周三出刊,我這兒還有一本較印的。”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本雜志,封面上的模特是記者部的部花,美人配美食,絕對下飯的良心雜志。

蔣歆接過雜志,目光在封面的标題上逡巡,她指着黃字加粗的名字驚訝道:“許為舟也被你們采訪到了?”

蘇糯提起這個就有些得意:“是啊,費老大勁了。”

“真棒。”蔣歆又指着另一邊的名字,“兩個嘉賓都姓許,做的也都是一流料理,絕了。”

她從目錄找到兩個人對應的頁數,仔細觀摩起裏面的拜訪內容來。

“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父子倆,長得有點兒像,還是一個姓……話說回來,為什麽封面不用許晟的照片?那樣肯定更吸引注意力的。”

蘇糯:“這是主編決定的,大概是覺得影響不太好。”

畢竟許老的名聲也擺在那兒呢,單獨選誰做封面都不好,所以幹脆都不用。

“這樣啊。”蔣歆遺憾道,“不過有裏面的專訪就夠了,簡直帥到爆炸!尤其是這張!看起來好暖男,這是在許大廚家拍的麽?”

蘇糯看着她指的那頁,心裏莫名湧上了自豪感:“啊,那是我拍的。”

是許晟在他家廚房做湯的時候拍的,他覺得那一瞬間的許晟确實充滿了魅力,不抓拍下來就太可惜了。沒想到這張照片會被主編選中……仔細一看真是拍的很好看呢哼唧!

他和蔣歆許久沒見面,可聊的東西很多,吃的時間也就久了些。

蔣歆還是那種直來直去的女漢子個性,吃完飯說什麽也不讓他送。

“得了吧,第一次見面讓你送那還是客套,現在還送什麽呀,你工作一天也怪累的。”蔣歆自己拿着包,“再說了,你也沒開車啊,還得自己再搭地鐵回來,多麻煩。”

蘇糯被說服了。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回家,給她叫了一輛車。

司機是個面善的大姐,蔣歆笑着說:“糯糯,你這麽貼心我都要給你發好人卡了。”

“你放心大膽的發。”蘇糯說,“我這人收好人卡不嫌多。”

蔣歆笑着坐進車裏,朝他比了個飛吻:“好人再見~”

蘇糯也笑着跟他揮手:“再——”

他肩膀上圈上來一條手臂,身後的男聲說道:“喲。”

蘇糯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他和許晟在圍着什剎海轉圈兒。這兒酒吧多,紅紅綠綠的燈光倒映在湖裏,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

也許是因為又是月底又是周末,現在在外游蕩的人還很多。都是些年輕的青年男女,三三兩兩的出入着酒吧。離他們最近的那個酒吧裏正有一支樂隊唱着重金屬搖滾,曲子很耳熟,但是蘇糯想不起來是什麽了。

許晟跟着調子哼起歌來,聲音懶懶的,怪好聽。

就當消食了,這食消的路可真遠。蘇糯走在許晟的身後,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這個人其實很孤獨,而且他很害怕脫離人群。可是哪怕他把自己塞進擁擠的人潮裏,內心的孤獨仍然無法避免。

真是一個矛盾又複雜的人。

“今天那個女生是誰?”許晟突然問。

“女生?”蘇糯說,“你說蔣歆啊。”

許晟沒吱聲,他遞給蘇糯一個目光,那意思很明确:你說呢?

“我說,你不會是吃醋了吧。”蘇糯突然笑了起來,“以為我和她約會呢?”

“吃醋不至于。”許晟說,“就是覺得不爽,我的追求者同時也把別人當做目标,這個換誰都會不爽。”

關于追求者這個問題,蘇糯自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實行為癡漢,什麽蹲點啊套近乎啊砸鍋賣鐵的過來吃西餐啊,就算不是在追許晟也絕對算是個狂熱粉絲。

總讓許晟這麽誤會下去不是辦法,但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說我就看中你的做的吃的并不是看中你的人?以許晟的腦回路大概會回答:那不還是看上我嘛。

“你嘴上的傷好了?”蘇糯轉移話題,“挺快嘛。”

“差不多了。”許晟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嘴,“前兩天不容易結痂,總扯開,現在都一周了。”

“唔。”蘇糯應着,他不知道怎麽接話,再說什麽關心的話顯得太假,問完人家的傷就沒話了好像也說不過去。

好在許晟主動談開了:“你這些日子都在加班?雜志什麽時候出來。”

“哦,對。”蘇糯想了起來,拿出一本雜志來,“差點給忘了,喏,這是樣刊,今天剛拿到的。”

許晟沒接。“先放你那兒吧。”

蘇糯:“哦……”

兩個人又走了一段兒,蘇糯覺得再這麽轉下去什剎海都快被他們給轉煩了,前頭的許晟終于開了口。“嗯。那個,我今天還能去你家做客麽?”

這個點去做客必須是會留宿的節奏。

蘇糯:“好啊,如果你睡沙發的話。”

許晟:“……”

蘇糯萬萬沒有想到,許晟去他家睡覺的信念是如此堅定,居然打算自己去買一張折疊床。

他有點兒哭笑不得:“你是有多喜歡我家啊。”

許晟這回沒反駁,他也确實沒法反駁。

“我家又小又舊。”蘇糯說,“是我爸單位給配的宿舍,比我年紀還大,三十年的老房子了。”

許晟順勢問:“你爸爸呢?”

“我爸呀,去外地交換學習去了。”蘇糯說,“得再有個兩個月才能回來吧。”

他看見許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你和你爸關系怎麽樣?”

“還行吧,他其實在家待的時間也少,有時候去這兒有時候去那兒,回了家也是跟我媽膩一塊兒,我都是去桑小桦……就是我發小家玩兒。不過他挺關心我的,尤其是學習,要是考砸了就不讓我吃飯……對我來說簡直跟噩夢一樣。”

“是麽。”許晟說,“挺好。”

蘇糯想起來上次許晟喝醉了的事情,他猜到許晟和他爸媽可能關系不好,沒再繼續說下去。“嗨,回去呗,再不回去我媽得擔心了。”

許晟覺得自己眼睛一定是出了問題,明明是大晚上,他卻覺得這小胖子跟個小太陽似的:“嗯。”

所以又是一個心軟就把人給帶回來了!

蘇糯跪在沙發上思考人生。書房裏其實有一張折疊床,就是書房的空間有點小,可能有點兒伸展不開。而且讓客人睡折疊床會不會不太禮貌?

偏偏他老媽和許晟兩個人都沒有想這個問題,聊的特別歡。

許晟洗完澡擦着頭發坐到他身邊的時候,蘇糯瞅了眼鄭如半開的房門,壓低聲音問許晟:“我說,你們gay和男人睡一張床不會覺得……很那什麽嗎?”

許晟瞥他一眼:“我們gay?”

蘇糯:“啊,你們gay。”

“……嗯哼。”許晟繼續揉着頭發,“你不是?”

蘇糯咕哝:“……我還真不是。”

許晟睨着他,似笑非笑的:“你确實不像。”

那可不,小爺比電線杆兒還直。

許晟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詳:“看看你這下巴,看看你這兩顆痘痘,你是不是除了你那管蘆荟洗面奶就沒用過別的護膚品?再看看你這穿衣風格,白襯衣怎麽可以搭這麽土的褲子?阿姨這麽好的品味你怎麽一半都沒繼承到?眉毛一看就沒修過,全他媽是亂長的,你修修你眼睛上那片非洲大草原會死?”

蘇糯:“……”

“我是不是該教教你怎麽追我?”許晟語重心長,“你這樣我下輩子都不想跟你談戀愛。”

蘇糯委屈:“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談戀愛許先生,你真的太事兒逼了好嗎?”

許晟放開他下巴,神情變幻莫測:“所以你……只想跟我上床?”

蘇糯現在特別想變成那個捂臉的表情包:“你每天想這麽多不累嗎?”

“你不想睡我第一次見面就摸我。”許晟說,“摸完第一次還摸第二次。”

蘇糯:“那是我年輕氣盛不懂事……”

許晟:“呵。”

呵什麽呵!“所以說,你今天晚上睡哪兒。”蘇糯說,“我在為你的貞操考慮,許先生,你聽聽我的忠告——”

許晟湊上去在他的嘴上親了一口。

“……”

他捂着臉刷刷刷倒退了好幾下,保證自己到了安全地帶才大吼一聲:“卧槽槽槽槽!”

“就你這樣還想強暴我呢。”許晟挑了挑眉,站起身朝房間裏走,到門口時回頭朝他眨了眨眼睛:“剛剛那個是晚安吻。”

你家晚安吻吻嘴啊混蛋!

蘇糯整個人都要炸了,拼命地擦着嘴唇,可是那種柔軟的觸感頑固地殘留在他的大腦皮層中,簡直像是被烙了個印。

鄭如來客廳喝水,看見他一個人捂着嘴坐沙發上一動不動,問道:“怎麽了糯糯?還不去睡覺?”

蘇糯委屈:“我一會兒的。”

“怎麽了?不舒服?”鄭如坐到他旁邊,伸手探上他的額頭,“臉這麽紅,是發燒了麽?”

蘇糯更委屈了:麻麻您兒子被自己帶回來的狼狗咬了!

許晟在床上翻了大半夜,沒想到蘇糯果然沒有進房間睡,他心裏有點兒後悔。

生氣了?是他逗過頭了?

雖然對他說一個親吻不算什麽……他以為蘇糯膽子挺大的,應該也不算什麽。

明天起來去和他道個歉好了。許晟又在床上翻了兩次身,實在是睡不着,只好爬起來去客廳看。

蘇糯倒是心大,睡的挺香,身上蓋了一層薄毯,越睡越往外面,差一點兒就能掉下來。許晟看不下去,把他推進去了一點。

蘇糯仍然沒醒,他睡覺很安靜,呼吸聲細細的,不仔細聽都聽不見。借着外面透進來的光能看清蘇糯的臉:恬靜的面孔,這家夥安靜下來其實很可愛,像只小狗。

眼角下垂的人給人的感覺總是可憐巴巴的,或者是陰郁的。蘇糯卻不像這裏面的任何一種,他呆呆的伫立在那兒,就是一只吉祥物,暖洋洋的。

“糯糯的優點就是,你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他的眼裏就只有你。你有什麽心事和他說,他都能聽進去,時不時還能插科打诨給你出點兒小主意。明明我們也沒特意教過他這些,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養成的這個習慣,特別貼心。”

這是鄭如以前和他說的,他那時候不覺得,但是通過這些天來的相處,他覺得确實是這樣。

蘇糯是個很會照顧別人感受的人,這就是他的習慣。

這樣的人很容易吃虧啊,尤其是碰上他許晟。

“對不起啦,小胖子。”他拍拍蘇糯的腦袋,“今天是我開玩笑開過火了,你別往心裏去。”

他站起身回了房間,打開小夜燈,發現床頭櫃上擺着蘇糯說過的那本樣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上去的,他之前都沒看見。

蔔一拿起雜志,他就看見了那個名字:許為舟。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把整本雜志都翻了一遍。

蘇糯說這本樣刊是給他的,那麽編輯部肯定也會給許為舟一本。他放下雜志,突然有點兒想笑。上次見面的時候那個老頭兒還在批評他在受采訪的時候舉止輕浮,這說明他其實一直都有在關注自己的消息才對。

真是個固執的老頭兒,太固執了,讓人拿他沒辦法。也不知道這次他們在同一本雜志出現,老頭兒會有什麽反應。

大概胡子都要氣歪了吧。

他把雜志放下,擡手關掉小夜燈,重新躺在床上。糟糕,還是睡不着呢。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起來大概是蘇糯起來上廁所,拖鞋聲慢慢地遠了,廁所門被關上了。

隔了一小會兒,腳步聲又慢悠悠地踱了回來,熟門熟路地推開卧室門,走了進來。

許晟突如其來地緊張了一下,他腦子裏轉着圈兒,想着應該和蘇糯說句話。

沒成想蘇糯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倒在床上,自發地卷起被子繼續沉入了夢鄉。

這個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壓着了許晟的手。他的手背挨着蘇糯軟綿綿肉乎乎的肚皮,在抽回手和不抽之間猶豫着。

蘇糯的肚子特別軟,就這麽壓着其實怪舒服的。

“蘇糯。”他喊了一聲。

“……”蘇糯睡得跟豬一樣。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和蘇糯面對面,把壓着的那只手臂也換成了手心朝上。兩個人挨得太近,蘇糯徐徐的呼吸全打在他的臉上脖子上。

不得了。

許晟感受到自己的變化,心說不得了。

他居然對這個胖子起了反應,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蘇糯如往常一般醒的很早。他半睜着眼,想了半天自己叫什麽現在在哪兒,然後垂眸看着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這個人到底是有多喜歡抱着別人睡覺?

今天早上倒是沒舉行什麽升旗儀式,挺老實的。

以及,他怎麽又跑到自己床上來睡了?

他一把推開許晟。許晟沒了抱枕,翻了個身滾到床邊兒上繼續睡。

今天是周六,蘇糯不用上班,起床也沒什麽事做。但是他看見許晟這麽一臉淡定的躺在自己床上就覺得鬧心,也不是說他多麽小心眼吧,他總覺得許晟這個人拿親吻當玩笑這點很讨人嫌。

這麽一想更覺得鬧心,他幹脆一腳把許晟踹下了床。

“哎喲——”許晟捂着腦袋,呻吟着從床底下爬了爬起來,“fuck——誰踢的我?”

蘇糯盤着腿看他:“你小爺我。”

“你是我大爺!”許晟起床氣很嚴重,“大清早的你幹什麽呢?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幹!”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倍兒生氣,失眠到後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到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兩個小時呢,突然就被蘇糯踹下了床。這輩子還沒什麽人敢對他做這種事,他哪個床伴不是在他身邊老老實實黏黏糊糊的。

但是他一肚子的氣在看到蘇糯的臉時卻神不知鬼不覺的跑沒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他就是氣不起來。

醞釀了半天也沒醞釀出什麽怒火,倒是瞌睡快被醞釀沒了,他放棄了和蘇糯打嘴仗,爬上床重新睡覺。

蘇糯看出來他是真困得不行,身上的衣服也好好的穿着,好奇道:“你昨晚幹嘛去了?”

“殺人放火。”許晟說,“別吵我,醒了給你做飯吃。”

蘇糯的煩躁瞬間灰飛煙滅:“好噠!你可得說話算數!”

許晟埋在枕頭裏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這人也太好打發了。

這一覺他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來時卧室裏沒什麽人,他喊了一聲“蘇糯”,也沒什麽人答應。

他走出房間,客廳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走到客廳的陽臺上,透過防盜窗往樓下看,小區的樹蔭底下有一圈人在圍着下象棋。

蘇糯被這一圈人圍在裏面。

因為蘇糯家所在的樓層不高,三樓的視野還能勉強看清底下的戰局。

蘇糯對面的老爺爺思忖半天,猶豫着走了一步棋。棋剛落子,周圍就有人惋惜地嘆了一聲,蘇糯笑了起來:“哈哈,魏爺爺,您可上我的當了!”

魏老爺子懊悔不已,無奈帥棋的位置已經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直直暴露在了蘇糯的車對面。

“您這帥我就收下了。”蘇糯成功将軍以後拿上自己的戰利品,“您這酒釀湯圓我也收下啦!”

魏老爺子指着他笑:“小兔崽兒,欺負我人老眼兒花。”

蘇糯抱着一瓶子酒釀湯圓往回跑:“我哪兒敢哪!”

他小跑了兩步,注意到頭頂上的目光,一擡頭正好看見趴在陽臺上的許晟。

他朝許晟笑了。

許晟捂着胸口。

大概是今天的陽光太燦爛了,也或許是這種鄰裏和睦的氣氛太好,所以他才會這麽無所适從。

被擊中的感覺讓他發慌,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突然覺得這種感覺有些陌生。

噗通,噗通。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心髒快速而有力的搏動。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蘇糯喘着氣進了家門。

“從一樓的魏爺爺那兒贏過來的。”蘇糯一邊喘氣一邊說,“這老爺子可有意思了,天天帶着吃的來對弈,誰下棋能贏他,就能吃他手上的東西,我們這片的小孩兒都特別喜歡他。”

許晟看着他沒說話。

“喏,這是他愛人做的酒釀圓子。”蘇糯說,“我都很久沒吃過了……好香。”

“我也會做。”許晟說。

“我媽也會。”蘇糯嘿嘿一笑,“不過和魏家奶奶這個味道不一樣,魏家奶奶年輕時候可是我們這片兒的美人,有‘湯圓西施’的名聲的。後來開了好幾家連鎖店呢,可惜現在全給她兒子兒媳打理了,味道沒她做的好。”

“你可真是——”許晟說到一半,轉而又覺得好笑,“沒什麽,挺好。”

蘇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歷路程:“什麽啊?你這人說話別說一半哇。”

“你可真是只會吃。”許晟換上嘲諷的語氣,“豬一樣,難怪這麽胖。”

蘇糯“嘁”了一聲。

這種話他早就聽多了,全身都是反彈的抗體,對他造不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阿姨去哪兒了?”許晟打開冰箱,看見裏面分類明确的蔬果,手指在需要的菜品上點了點。

“去一個老中醫那兒問診呢吧。”蘇糯一邊刷碗一邊說,“她出去挺久了,說不定順便還會逛逛街。”

許晟拿出來一塊肉,放在手裏掂量了掂量。“阿姨身體不好麽?”

“還行,她就是怕身體不好。人老了嘛,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擔心那個的,一個星期不去給那個中醫送點兒診費心裏不踏實。”

許晟說:“阿姨怎麽不帶你去?”

“我肯定不能去啊,去了肯定能給我看出一身毛病來,你不知道那老頭兒多可怕,眼睛跟CT掃描儀似的,一瞅一個準。瞅準了就得開藥,一個療程要喝半年,我小時候胃炎就讓他的中藥苦出心理陰影來了,還不讓吃糖,說影響藥效。”

為了強調那個藥有多苦,他連連嘆了兩口氣。“我後來一聞見中藥味兒就想吐。我媽還想帶我去我就哭,她拿我沒辦法,就沒再帶我去過了。”

“你還有胃炎?”許晟問。

“以前有,十來歲的時候。”蘇糯說,“淺表性胃炎,那時候光吃零食不愛吃主食,光吃肉不吃蔬菜。被那幾副中藥給治了一頓,我挑食的毛病都痊愈了。”

許晟看了眼他的肚子。“變成來者不拒了。”

“四的。”蘇糯說,“一天不吃個四頓五頓的都感覺對不起自己這麽胖。”

“其實也不算胖。”許晟說,“你這是虛胖,肥肉多肌肉少,認真減肥能減下來。”

“難得從你這兒聽到人話。”蘇糯把盤子清洗了一遍,擦幹了一個個的放進消毒櫃裏。

許晟有種錯覺,他覺得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太自然了,直接過渡到了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妻階段。

“啧,光是你從我這兒打聽我的事。”而且小時候幹的丢臉的事兒也都在許晟面前暴露無遺,但是他對許晟卻一無所知。

“說說你呗。”蘇糯關上消毒櫃的櫃門。

許晟愣了愣:“我沒什麽好說的。”

“那就說說你為什麽回國?”

許晟:“采訪裏面不都說了麽,還是你給編輯的稿子呢。”

“那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好聽話。”蘇糯說,“你回來讓中國的廚藝更加多元化?這也是原因之一了,但是肯定會有私心的。”

許晟:“……”

“嘛,這些你要是不想說的話,那就說說法國?我還沒去過法國,最遠就去過新加坡。”蘇糯說,“怎麽樣?”

許晟突然産生了強烈的想要傾訴的沖動,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過主動把經歷說給別人聽的想法,但蘇糯卻能輕易打開他的心扉。

這個人或許能夠看透他。

但是如果說了……不就是着了他的道嗎!許晟堅守着這道防線,試圖轉移話題:“鲫魚你喜歡怎麽做?煲湯還是炒的?”

蘇糯的注意力果然轉移的很快:“煲湯!”

許晟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似乎是松了口氣,又似乎是有點兒遺憾。

“行,那就煲湯。”

* * *

“大賣!”

王悅激動地握住蘇糯的手:“糯糯啊!你看見我們升職加薪的輝煌未來了嗎!”

蘇糯比她要理性一些:“加薪可以有,升職有個屁用,主編工資也就比咱們高三千塊。”

王悅迅速冷靜了下來:“是的你說的沒錯。”

“但是許晟這張臉真的很管用。”蘇糯說,“這人前幾天還在微博上開了個賬號,到現在粉絲漲了快一萬了。”

“你不早說。”王悅馬上拿起手機,“快說我男神微博叫啥?”

蘇糯:“……”

一言不合就男神,多麽惡俗的看臉的世界。

“下午還有一個會。”王悅給許晟的每條微博都點了個贊,舔屏完畢以後迅速調整回了工作狀态,“你這次主題定好了?”

“定好了……就是端午麽,我策劃都寫完了。”蘇糯往桌上一摸,“哎我策劃書呢?”

王悅:“不在你文件袋裏?”

“沒有。”蘇糯翻了翻,“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拿出來放哪兒了?”

“算了不找了,我U盤裏還有備份。”蘇糯掏了掏兜:“……”

他癟着嘴看着王悅:“U盤也沒帶。”

王悅簡直給他跪了:“您今天早上就帶了個人來上班啊?是丢了還是沒帶?”

“我也忘了。”蘇糯蹲下身子在桌子下面翻,零食包裝的聲音嘩啦嘩啦的響。“我應該帶了哇,出門之前我還特意檢查了一下……卧槽我不會落在家裏了吧?”

“讓你媽給你送一趟?”王悅說,“你自己現在回去拿也來得及。”

“我回去拿吧。”蘇糯把東西都整理恢複原裝,“這記性真要命。”

“你手機響了。”王悅提醒他,“‘腎虛’打來的……這是誰?”

蘇糯趕緊接起電話。

“你是不是落東西了?”許晟吊兒郎當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鑰匙和U盤,還有一份策劃書?”

“是的!”蘇糯一感動嘴就開始禿嚕,“腎虛你真是好人!啊呸,許晟你真是好人!幫我送過來一下我給你公司地址麽麽噠!”

許晟:“嗯哼,求我啊。”

蘇糯很坦誠:“求你。”

“噗。”許晟笑道,“我在你公司樓下,下來拿吧。……或者,你再求我一下,我給你送上來?”

蘇糯:“……”

然後許晟真就給他送了上來。

王悅簡直要瘋了,抓着蘇糯無聲地嗷嗷叫,然後裝成一副小綿羊的樣子羞答答地去要簽名。

許晟霸占了他的位置,和王悅聊得還挺開心。這人真是走哪兒撩哪兒,蘇糯開始趕人了:“差不多就得,趕緊回去吧我們還有同事在午休呢。”

王悅無視他繼續說:“今天見到真人我更加這麽覺得了,您和許為舟大廚長得真有點兒像。你們真的不是父子麽?”

許晟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很像麽?”

“對呀。我之前還和糯糯打賭來着,要是你們是父子倆,糯糯就裸着跳一段兒極樂淨土!”

來不及阻止王悅那張破嘴的蘇糯:“……”

“哦?”許晟挑了挑眉,“極樂淨土,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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