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車子平穩開着，很快到了沈家。

穿過雕花鐵門，是一條被鮮花環繞的小道。車子緩緩開過，叢中的蝴蝶在眼前搖曳，轉眼間又收起翅膀，輕巧落在紅色的花冠上。

沈庭舒擡眼向前望去，不遠處立着一棟別墅，白色的牆體掩在綠植之中，在蔚藍天空的背景下仿佛油畫一般。

“叔叔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蘇嬈一路上異常歡喜，即便沈慕時兄妹倆不怎麽搭理，她一個人好像也可以演完整場戲。

原主初回沈家，蘇嬈也是這樣熱情以待，端得大方明禮的模樣，實則明裏暗裏地讓原主出醜。甚至在沈家大人面前淚眼婆娑地表示要“物歸原主”，引得老太太對原主不滿，反倒對她更為疼愛。

沈庭舒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幾人擡腳邁上臺階，傭人們适時将大門打開。

滿目的冷色映入眼簾，挑高門廳的牆上挂着一幅名畫。繁複的燈飾落下清冷的光，使黑色大理石地面幽幽發亮。

“叔叔和沈大哥把你的房間布置得可漂亮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卧室。”蘇嬈一臉憧憬地看向沈庭舒，眼裏帶着些期待。

她早就得知沈家這個小公主如今的生活條件一般，而且沒有教養，品行十分頑劣。自己這麽一說，肯定會迫不及待地直接上樓。

沈庭舒已經望見客廳裏坐着的人，側頭說道：“不着急，爺爺奶奶在客廳裏等着呢。”

“反正房間一直都在那裏，跑不掉的。”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好看的桃花眼彎成月牙，與跨步上前的沈慕時站在一起，兩人樣貌出衆且相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他們才是一家人。

蘇嬈的手放在腿側緊握成拳，很快又柔聲道：“妹妹說得對，那我們快走吧。”

沈庭舒不着痕跡地避開她要來挽自己的手，與沈慕時并肩走到客廳。

沈家老兩口端坐在中央，老太太見到三人向自己問好，慈愛地笑了笑，沖蘇嬈招手。

“小嬈啊，來奶奶這邊坐。”

蘇嬈沒動，只是嬌俏地說道：“奶奶，今天是妹妹回家的日子呢。你看她是不是和阿姨長得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老太太的臉便放了下來。

原主的母親家世平平，與沈家算不得門當戶對。老太太早已有了心儀的兒媳婦人選，對兒子的決定很是不滿。再加上她的娘家人不讨喜，老太太便一直不喜歡這個長媳。

蘇嬈此番再三強調，不過是想讓老太太對長媳的不喜轉移到沈庭舒身上而已。

沈庭舒對上老太太的視線，看着她的時候，眼眸清透明亮，猶如一汪清泉，顯得她乖巧又真誠。

“自家人長相多少都會相似的。奶奶的眼睛好看有神，我和哥哥一定都是随了您。”

沈慕時聞言失笑，作勢打了一下她的頭，語氣中帶着疼愛與縱容：“就你會說話。”

老太太看着兩人的互動，不自在地咳嗽一聲，臉色終究還是恢複了正常。

老爺子早年間當過兵，平日裏總是一臉嚴肅。此時五官稍稍柔和，刻意放緩語氣說道：“孩子，苦了你了。”

沈庭舒搖頭：“我聽老人說，‘苦樂無二境，迷悟非兩心’。人生當中的痛苦與快樂，很大一部分其實取決于自己的內心。我一直記着。”

老爺子贊許地點了點頭，就見自己的兒子從門廳處走進來。

沈懷清西裝筆挺，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到背後，作為沈家如今的掌權者，氣勢迫人。

他眼神犀利，看見沈慕時身邊亭亭玉立的少女，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動容。

“你是……庭庭嗎？”

沈慕時輕輕推了她一把，鼓勵道：“是爸爸。”

上輩子沈庭舒對父親這個角色無比陌生，因而一時之間竟不知道作何反應。

沈懷清見狀，有些小心翼翼地上前，試探性地撫了撫她的額頭：“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妻子去世女兒丢失，沈懷清這些年不可謂不痛苦。

沈庭舒心中一顫，父母的關愛對于前世的她來說，一直是種奢侈。她躊躇半晌，竟然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那句“爸爸”便沒能叫出口。

沈懷清也不介意，畢竟是血脈親情，女兒才剛剛回來，不急于一時。

蘇嬈不知道何時紅了眼眶，看上去比幾個當事人還要激動。

“叔叔，這下你終于可以放心了，阿姨泉下有知，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然而沈懷清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拍了拍沈庭舒的頭，溫聲道：“走吧，我們一起吃個團圓飯。”

“懷清。”老太太對兒子的态度不滿，正要說些什麽，卻被蘇嬈拉住手。她看着蘇嬈臉上掩飾不住的委屈，安撫地拍了拍她，嘆了口氣，起身往飯廳走去。

沈庭舒知道，在老太太的心裏，蘇嬈怕是更像她的親孫女。她沖沈懷清笑了笑，和沈慕時一起攙着老爺子進了飯廳。

……

吃完飯，沈庭舒在蘇嬈的自告奮勇下被領着來到了卧室。

進門先是一個小小的客廳，細碎的燈光灑在深藍的背景下，像是一片浩瀚星空。左側有個陽臺，透過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大片的草坪和游泳池。

整個地板都鋪着雪白的毛毯，她赤腳踩上去，感受着柔軟的觸感走到了卧室，水晶吊燈灑下暖黃的光暈，和剛才的感受截然不同，仿佛沐浴在陽光裏。

“是不是很美！”蘇嬈說道，語氣中溢滿豔羨，“庭舒，我真是羨慕你，叔叔和沈大哥都好疼你。”

“不用羨慕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沈庭舒無心跟她周旋，冷冷開口。

蘇嬈一噎，看着她淡然的模樣有些驚訝，默默打量了一番，很快又換上自得的笑意：“先前說了要幫你補補功課的，不如先讓我看看你的進度和水平吧。”

哼！裝什麽，還不就是個不學無術的鄉巴佬。

沈庭舒感受到她語氣中的不懷好意，雙手抱胸，語調輕慢。

“好啊。”

學習什麽的，她最喜歡了。

……

蘇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課本和習題冊，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她有意賣弄，眼神中帶着同情與憐愛，講完一部分，還耐心地重複，生怕沈庭舒聽不懂。

她将頭發撥到耳後，輕聲說道：“其實我很怕自己水平不夠，畢竟在學校一直停留在前十，擔心教不好你。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讓你跟上我的進度的！”

沈庭舒抿了抿唇忍下笑意，曲起右手撐着頭，左手拿起筆在某個地方輕輕一點。

“這裏，你講錯了。”

蘇嬈錯愕：“什麽？”

沈庭舒輕咳一聲：“乙烯被酸性高錳酸鉀氧化後産生二氧化碳，并不能達到除雜的目的。”

她的語速很快，将方才蘇嬈出錯的地方一一指出。

“氧化性或還原性越強的離子或微粒，電解過程中一般優先放電，Cl的體積應該為0.448L。”

“比較兩次超聲波從發出到接受相差的時間實際為0.1s”

“整體受力分析，你為什麽将這方向的阻力忽略不計？”

“這種運動主要由ATP和磷酸肌酸供能，而ATP中的A并不代表腺嘌呤。”

蘇嬈：“……”

“水平确實有點不夠。”沈庭舒像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剛剛說你在學校是前十名？”

她眸中滿是不解。蘇嬈看在眼裏，只覺得對方一臉諷刺，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手臂不小心将桌上的水杯打翻，柔軟的地毯上只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卻很快被潑出的飲料打濕。

沈庭舒是真的有些失望，還以為蘇嬈十分能打，沒想到不過是虛張聲勢。

嘆息間，突然聽到壓抑的抽泣聲。

不是吧？

見蘇嬈梨花帶雨，沈庭舒有那麽一瞬間腦子裏充滿了問號，這有什麽好哭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餘光瞥向客廳，果然看見沈慕時攙扶着老太太走了進來。

沈庭舒挑眉。啧，演技不錯。

她以一種看戲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蘇嬈。

“小嬈啊，你這是怎麽了？”老太太一臉心疼。

“奶奶！”蘇嬈幾步上前，跌坐在老太太腳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來了。

沈庭舒注意到沈慕時有些擔心地望着自己，沖他聳了聳肩。

沈慕時一愣，只覺得現在妹妹的表情似乎有些狡黠和……期待？

“奶奶，是我不好，我不該羨慕庭舒。她本來就是沈家的孩子，而我、我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

老太太不贊同地厲聲喝道：“胡說！誰說你沒人要！這就是你的家！你也用不着羨慕別人。”

別人？

即便是對老太太沒有什麽期待，沈庭舒也有點為原主感到不值。或許親生的孫女在她的眼裏，還不如一個外人。

“不是這樣的，庭舒說的對，我現在擁有的，原本都是屬于她的，我不該、不該一直霸占着不還……”說完，她挪到沈庭舒面前，像是下定了決心：“庭舒，我物歸原主，将一切都還給你，明天、明天我就……”

說着她頓了一下，“只是，明天的演講……”她看向沈庭舒，毅然決然地說道，“明天的演講，應該換成庭舒。”

“蘇嬈，你這是在幹什麽？”沈慕時眼底染上一層陰翳。

“作孽啊。”老太太生氣地指着沈庭舒，“小嬈在我們家生活了這麽多年，你這是一回來就要将她趕走嗎？”

沈庭舒止住欲開口的沈慕時，蹲下身子撫去蘇嬈臉上的淚水，注意到她眼中志在必得的神情，展顏一笑。

“行啊。”

蘇嬈一愣，有些意外。

怎麽回事？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急着辯解自己沒有這個想法嗎？

她當然沒有将沈家提供的資源和機會往外推的意思，這麽做只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

老太太聞言大怒：“你、你說什麽？”

沈庭舒表情無辜：“剛剛我跟蘇嬈探讨學習的時候，發現她其實知識掌握得并不牢固，蘇嬈估計是因為這個，才覺得自己勝任不了吧。”

“既然這樣……演講的事我很願意代勞啊。”

沈庭舒語氣誠摯，心裏卻嗤笑一聲。

不枉她趁着間隙惡補了一番。白蓮花的慣用伎倆是欲擒故縱，瑪麗蘇文學誠不欺我。

只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對待這種場面最好的方法，就是打直球。

沈庭舒想起書中的蘇嬈，正是因為這次作為代表，前往高一演講。不僅成為了校園女神，還入了男主的眼。

她淡淡一笑。

這麽天時地利的機會，不人為破壞一下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