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關心 (1)
蘇禮發完那條打榜分享就後悔了。
大概深夜就是容易讓感情占據主導, 而理智縮為無限小的時刻,看到陶竹發來的打榜轉發,她竟鬼使神差地遞給了程懿。
她明明想找他, 但又嘴倔地想要體面,于是手指在第一時刻選擇了這種迂回的方式, 保全了驕傲的尊嚴, 絕不容許自己先服軟, 先坦白喜歡。
他不是話多嗎,随便回個問號也能自己找話題先聊起來吧。
但出乎意料的, 程懿并沒有回,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過了很久之後,陶竹熄燈,蘇禮這才輕描淡寫地說:
【發錯了。】
……
“哈哈哈哈哈哈操嫂子居然說她發錯了?這玩意也能發錯?!”
“不對,那發錯了也是在給別的男人打榜啊!這到底是個啥?”
“啊——原來是頂小綠帽啊!”
一旁的霍為看程懿久久未動, 禁不住湊過來查看原委, 這一看就把自己給看樂了, 笑聲還沒來得及徹底從嗓子中天然釋放,面前杯子裏的酒忽然被人全部倒掉。
霍為:“嘎?”
程懿站起身, 拿起桌邊的表扣着表帶,神态漠然。
“家裏是不是把你信用卡停了?”
霍為一下沒轉過來:“對啊,怎麽了?”
“今天上午的那套別墅、昨天剛買的車、大前天包場的party——”男人慢條斯理,淡然一笑,“我全都不請,今晚之前轉給我,否則稅率50%。”
霍為:?
你放高利貸呢?
走到門口, 男人身形微滞,這才回過身繼續道:
“雪茄也不要抽了。”
霍為:“……!!!”
最後, 霍為用“資助超過兩分鐘不能撤回”為由苦苦哀求男人良久,卻還是沒得到一絲一毫的心軟。
他再也不亂說話了TAT
///
次日上午,鬧鐘在十點才響起,但蘇禮和陶竹都沒睡得太好。
演唱會的音樂聲太大,咚咚咚地撼人心房,身體遲遲無法進入平靜期,她們聊到淩晨三四點才來了些微困意。
“沒事,飛機上還能再睡會。”陶竹說,“走吧,趕下午的飛機去。”
午餐、安檢、值機、起飛、降落,這麽一套流程過去,抵達新家已經是傍晚了。
二人拖着小箱子走到門口,蘇禮剛打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團粉色的爆炸頭,伴随着眼線能揚到太陽穴的煙熏妝。
“噢,new friend!”
?
粉色爆炸頭伸出手,毫不怯場地來了段堪比饒舌的自我介紹:
“你好,我的name是呂怡然,當然你可以call me克莉絲汀,我的work時間在早十點到晚十點,最喜歡的country是美國,boyfriend談了三年,有什麽情感上的problem可以随時來問我。”
…………
對面的人太認真以至于蘇禮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搞笑還是反串。
大概被這中英交雜的表達方式弄懵了幾秒,蘇禮這才擱下箱子,伸出手說:“你好,蘇禮。”
除了一口煎餅味英語的呂怡然,她們還有個室友是郭丁蘭。相較起來,郭丁蘭就要安靜很多,戴一副圓形的黑色眼睛,頭發總是紮在腦後。
不管怎麽樣,這兵荒馬亂的一天終于結束,相互介紹認識了之後,蘇禮就回房間了。
蘇禮和陶竹一個套間,她躺在床上玩手機,陶竹也咚地倒在她旁邊:“我怎麽覺得這合租生活有點讓人擔驚受怕的呢……”
蘇禮笑,朝她擠眼睛:“那可是你自己選的。”
“我只選了房子外加知道有倆室友!其他的哪清楚!”陶竹把手墊在腦後,“算了,既來之則安之,你……”
陶竹話還沒說完,蘇禮在閑聊中随意滑着手機讀消息,忽然冒出一句鼻音:“嗯?”
“怎麽了?”陶竹戛然而止。
蘇禮确認過後驀地從床上彈起,難以置信道:“《巅峰衣櫥》真給我發私信了?!”
陶竹:!!!
她瞬間扒過來:“快給我看看——”
【親愛的“再讓我吃兩口”大大您好,這邊是《巅峰衣櫥》節目組,我們是集設計、明星、網紅于一體的競技類真人秀,了解到您之前為泸景宮做的設計,覺得很适合我們節目組對于新銳設計師的定位,真誠地尋求與您的合作,不知您是否有檔期參與我們節目的錄制呢?條件都能詳談,希望您能夠同意!】
看完這條合作私信,二人四目相對,放空地互望了很久。
“他們恐怕不知道你就是蘇禮吧,”陶竹靈光一現,“這還不簡單,你就說想要你參加,就要把單笛踢掉——”
蘇禮忽而打斷:“那多沒意思。”
對着陶竹愣怔目光,她忽而輕快笑開:“我和單笛正面拼一拼,豈不是更好?”
蘇禮按照那邊發來的聯絡方式,添加了好友,進一步詳聊。
加濕器裹着淺淺雛菊香在房間內彌漫,她将被子拉過肩膀,輕輕閉上眼睛。
單笛以為把她推入了絕境,殊不知柳暗花明,變相為她打開了新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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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班打卡,校企合作終于正式結束,蘇禮那組最終留下了兩件衣服,一件針織外套,和一條牛仔連衣裙。
今天是正式上班淪為社畜的第一天,蘇禮引為紀念。
資本家的公司從來不會溫和,她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新的任務,是給某個設計師酒店定制十套适合拍照的衣服。
酒店是五星,就開在雪山上的一個小村落,離國內外聞名的玉章雪山很近,故而吃了景點酒店的紅利,入住的游客不少,也算當地附近的特色。
既然是景點酒店,勢必要提供很多能留念的活動和服務,酒店本身就修葺得如同景點,以花圃劃分區域,每棟樓房只有兩層高,樓下還有草坪和吊椅,入口處養着肥肥的錦鯉,水波清透。
因此酒店也開發了拍照服務,有很多游客都會在大廳外的樓閣亭榭處拍照,但不是所有的衣服都上鏡——
為了進一步開發商業價值,俗稱為了賺錢,老板決定定制一批專門用以拍照的衣服,到時再雇傭專業攝影和妝發師包前後期——
反正連幾千塊一晚酒店都住得起的旅客,來拍組漂亮的照片自然也不在話下。
蘇禮看着組長發來的酒店照片,又看了些視頻資料找感覺,泡了杯咖啡,開始尋找設計靈感。
一周後她交上了五套,關卡層層遞進,稿子最終被送到程懿那裏過目。
本以為給Boss看只是走個樣子,沒想到程懿居然真的會翻開。
男人就坐在她對面,看着設計紙沉吟良久,不置一詞。
蘇禮耐不住:“有什麽問題可以直說。”
“也沒什麽問題,就是差了點感覺。”
程懿撣撣紙張,“這樣吧,我給你批七天的假,你去那裏住一陣子,回來再繼續設計。”
“……”
還有這種好事?
就這樣,蘇禮突然獲得了公費旅游一周的待遇。
就連去機場都有專車接送,這讓她懷疑程懿是送自己去度假的。
下了飛機,正在轉盤等行李,她收到司機給她打來的電話,說接她的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蘇禮到了約定地點,拉開車門一看,程懿就坐在最靠內的位置。
有可能是坐飛機坐暈了,或者今早還沒睡醒,又或是還沒來得及吃菌就已經菌中毒出現了幻覺——
蘇禮将門狠狠拉關上,深呼吸,閉眼睜眼,這才二次拉開車門。
車裏的男人巋然不動,壓根不是什麽幻影,甚至還放下手中的雜志,淡淡擰眉看向她。
蘇禮:“你……”
“忘了說,”他像是好不容易想起來,不經意提起,“酒店老板是我朋友,我順道去看看他。”
她眼珠子轉了轉:“住多久?”
“看情況吧。”
程懿又漫不經意拾起雜志:“你再不上車,交警過來就要違停罰款了。”
……
蘇禮拽着把手坐了上去,将包擱在腿上,終于有功夫去關注屏幕亮起的手機。
是陶竹給她發消息:【到了嗎?】
舉個栗栗子:【嗯。】
【去雪山嗎?多拍點照片發我,好吃的要做标記,我下次去旅游就按你的排雷來。】
蘇禮發點頭的表情包,又看到陶竹發來的消息:【我剛剛在跟Faith的弟弟們打游戲,聽聞臣說……你怎麽沒加他好友啊?】
【還有這回事,】蘇禮一概不知,【那天打完我就退了,後來都沒上過。】
【也不用加好友嘛,反正我也很少打游戲。】
陶竹氣急攻心,發了段語音來:“你是榆木腦袋嗎,這是加好友打游戲的事嗎?聞臣诶,聞臣想添加你,就是願意經常帶你的意思啊!這種帥哥在對面,我要是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得趴在游戲上,你以為就是單純的打游戲?這可是交流感情啊!”
“對了,我上次要你打的榜你打了嗎?”
舉個栗栗子:【。】
舉個栗栗子:【沒有。】
蘇禮沒拿耳機,只開了一格音量貼在耳邊,但饒是如此都躲不過男人極好的聽力。
程懿聽到熟悉的打榜詞語,不由得傾身靠近了些,見她飛快地打着字。
對面的陶竹也不甘示弱:【嗯呢,每天不是做衣服就是看動漫,要你花幾秒打個榜拉近下距離都不肯,那請問你拿什麽泡帥哥?拿你看電視等廣告那120秒嗎??】
蘇禮想了想:【我有會員,看劇不用廣告。】
陶竹:【……】
陶竹:【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好幾把棒棒?】
看到這裏,男人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原來她沒有給那個什麽男團打榜,其實真的只是發錯了?
車窗反光,若有似無地倒映出男人再度挑起的笑意。
蘇禮的狀況就沒有程懿這麽惬意了,陶竹那邊發來了一連串59秒死亡語音,她取出耳機承受着好友的怨念,直到十分鐘後,陶竹的游戲開局,一切才終于消停。
她順勢調出音樂,頭抵在窗戶上看風景,不知怎麽地就淺眠了過去。
再睜眼時車好像已經停了下來,程懿起身對她說了句什麽,耳機中的搖滾搖得熱烈,她沒聽清,迷糊地問了句:“嗯?”
又扯下右半邊耳機,蘇禮再度詢問一遍:“什麽?我沒聽清。”
程懿想到很久之前,她也用耳機僞裝過聽不見,這會兒倒沒重複方才的話,反而挑眉看向她:“真的在聽歌?不會又是空的?”
她眉一蹙,還沒來得及答話,身側的扶手驀地被人握住,沉木的氣息如絲如縷,浸入她鼻腔。
程懿大半個身子前傾,直接靠了過來,面對面地貼上了她的臉頰。
兩瓣耳朵蜻蜓點水般摩擦,男人的耳朵壓貼在她柔軟的外耳骨上,像是一本正經地考察到底有沒有聲音,又像似有若無的撩撥。
她被電流激得一震,可他又稍稍退開,像是沒徹底聽清,幾秒後再度貼了上來。
……
溫度傳遞交換,她頭腦一片空白,思路斷線,難以重連。
——他的臉頰,軟的。
那是當下一刻,蘇禮唯一的念頭。
…………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不知道肢體該如何擺放,她像是被拆解成零件模型,進退由不得自己。
蘇禮僵硬地微微後仰,男人也在此刻若無其事地撤離。
她擡眼,正巧撞進那雙笑吟吟的眸子裏。
程懿借着姿勢拉開了車門,神态自若地走了下去,站在石子路上朝她伸出手臂,說:“下來吧,這裏路不好走。”
男人如此輕描淡寫,好像說什麽都顯得唐突。
蘇禮的嗓子輕微吞咽了一下,看向木門掩映後霧氣缭繞的水池,言不由衷地停了又停。
“……有午飯嗎?餓了。”
///
就這樣,狂風驟雨的話題被輕巧揭過,蘇禮穿過實木拱橋,坐進了大廳,等待辦理入住。
酒店叫雪墅,服務挺到位,蘇禮沒坐多久,就有人給她送來果盤和飲品,還拿出小冊子為她介紹附近的景點。
她一邊聽一邊喝着梅子水,只是心猿意馬,腦海中總循環不斷地播放着某一幕。
吃過午飯,她随意地在院落中散步,雪山溫泉徐徐流淌,水聲泠然,她抽了個速寫板到小亭子上去畫畫,垂眼就能眺望整個古城的景致。
對面有個茶室,正有老師傅在那兒煮茶講茶,蘇禮沒太感興趣,畫了會畫,覺得頸椎有點疲勞,便打算出去轉一轉。
這邊海拔高,紫外線強烈,雖然天氣不熱,但防曬一定要做好。
蘇禮帶了防曬衣,又往包裏裝了傘和防曬噴霧,這才背上包出發了。
這座城市是旅游勝地,坐落在市中心的古鎮也是商業化到不行,但雪墅外面的村落卻保留着一絲淳樸和天然。
雖說附近有幾家小飯館,沿路也有村民吆喝着幾百塊騎一次馬,但仍有許多村民只是單純地住在這裏,過着樸素簡單的生活。
蘇禮只在寫生的時候來過幾次這樣的地方,其實并不常接觸,看着用石塊砌起的牆,不免生出幾分新奇和有趣的感受來,禁不住伸手摸了摸。
這裏的土路沒有特別修過,走起來有些崎岖不平,身後的包也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重量帶着肩膀往下壓。
奇怪,她的噴霧和傘加起來有這麽重嗎?
蘇禮越走越累,終于忍不住停下來打開包檢查,果然在防曬和傘之外,還發現了一沓很有年代感的東西。
好像是小時候的愚人節,她為了整蠱誰,就找來一堆尺寸和紙幣相同的白紙,上下再墊上百元紙鈔,最後把邊沿塗上色,看起來就像是一萬塊的現金在手,不拆開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次整蠱好像成功了,但她也差點失去一個朋友。
想到這裏,蘇禮不禁發笑。
可能是回家整理行李的時候一頓亂塞,不小心把這個也塞進包裏了吧。
她拍了張照片,正想給陶竹分享大無語事件,一邊拍一邊走,結果剛路過個拐角,就聽到了嘶啞的哭聲。
蘇禮愣了下,錯愕地擡頭,發現面前的樹下正有人在家暴。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手中正拿着根皮帶,抽着地上滾做一團的女人和小孩,那小孩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袖口的衣服卻都被打得開了裂。
女人還在拼命護着小孩,長發沾着眼淚胡亂散落在臉上,手中卻緊緊攥着個牛皮紙袋。
蘇禮看不到她們的表情,但覺得一定很痛。
這裏的游客一般都會直接出發去雪山或者其它景點,在村子裏閑逛且逛到這個地方的人不多,只有兩三個而已。
有人駕着馬頻頻回頭,想管卻又怕惹上一身腥,最後一步三回頭地選擇離開;也有小孩天真懵懂地擡頭問了句“媽媽他怎麽在打人”,就被母親飛快地捂住嘴抱走了。
明明有很多機會,卻沒人願意幫她們。
女人和小孩為了逃避抽打,已經滾到了最裏面,男人卻窮追不舍,口中念着什麽“叫你不給我”,擡腿就要追過去——
蘇禮的意識快于理智,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足尖就已經挑起地上晾衣服的竹棍,猛地朝男人踢了過去!
男人被絆了一下,險些摔跤,怒不可遏地回頭:“誰啊?!”
這啤酒肚男人說的是方言,但不太難理解,蘇禮可以聽懂。
其實已經有點害怕了,但是直覺又告訴她,這說不定是一場找到根源就能輕易解決的紛争。
畢竟在這種地方,家暴的原因往往只有幾種。
于是她盡量維持聲音的平穩,說:“沒看到已經打出血了嗎,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啤酒肚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句子,卻絲毫沒有半點憐惜情緒,反而惡狠狠道:“少管閑事!趕緊走,否則我連你一起打!”
說完,啤酒肚又轉過了頭,大概是不想和她計較。
自保意識驅使着蘇禮後退,身體也跟着轉了回去,只要再踏兩步就能原路返回,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足下卻像有千斤重似的邁不動,她想,是不是看到她站出來的那一秒,被家暴的母女也像是看見了希望呢?
可一旦她離開,無異于親自将微弱的火光狠心踩滅。
她是游客,游客一般來說都有随行伴侶或者旅行社,那男人不敢打她,她知道。
而現在就算報警也不是最快解救母女的方式,警察最後只會當家庭矛盾調節,其他什麽也不做不了。
用力地抓住包帶,她猛地閉上眼睛,竟是直接又轉了回去,大步流星地擋在母女身前。
蘇禮将包放在地下,雙手緊緊抓着兩端,是極具防禦感的姿勢,宛如戰士抱着唯一的盾牌。
她問:“你想要什麽?”
“我要什麽?”
啤酒肚像是聽見了好笑的事情:“哈哈,我要什麽?”
“我就想要她手上袋子裏的錢,你能搶來給我嗎!”男人說到激動處,本就漲紅的臉更加發紅,像一頭狂躁的野獸。
他蹭了蹭自己的臉,想到方才的情況,不滿道:“媽的,被這娘兒們撓了一臉傷。”
蘇禮回頭,看向女人手中的牛皮袋:“什麽錢啊。”
女人好不容易有喘息的功夫,虛弱地對蘇禮說:“我不可能把錢給他的,小姑娘快走吧,別連累了你。”
又擡頭看着男人,“這是我家湫湫下學期的學費,都是她自己獎學金掙來的,憑什麽要給你賭博喝酒啊?”
啤酒肚再度被惹惱,猛地一巴掌掴在女人的臉上,力道之大,讓蘇禮的耳邊都嗡鳴片刻。
身後的小女孩哭得更大聲,都快說不出話:“別打媽媽了,別打媽媽了……”
蘇禮一把抓住男人黝黑的手,頓了頓,拉開包,從裏面取出五張為特殊情況準備的紙幣。
鮮紅的五百塊,夠他浪一會的了,男人充滿興味地打量着她。
剛剛就覺得這小姑娘身上有股千金氣質,看來沒輕易下手果然是對的,居然這麽爽利。
但啤酒肚絕不會滿足于此,他嫌棄地擠起半邊橫肉:“這點錢,打發要飯的?”又打量着蘇禮,貪婪和質疑同時湧上,“你又不認識她,也沒什麽好處,為什麽願意出錢?”
“女性幫助女性,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
蘇禮吐出一口氣,在包內來回翻找,摸到了。
她将那沓一萬塊的“紙鈔”放在手心,卻沒有第一時間給。
“這些總夠了?”終于找到底氣,她開始試着掌握風向,“拿了錢,你能保證這個月都不再打她嗎?”
“那這麽點不夠……”男人見她好說話,開始獅子大開口,咧出一嘴的黃牙,“再來一萬。”
她裝作掙紮地思考了很久,這才從包中摸出另一沓,“山窮水盡”道:“我只有這麽多了。”
——幸好當時愚人節騙了兩次。
啤酒肚盯了她一會,看到她袖子裏遮不住的鑽石手镯,以及瞧一眼就能看出名貴的背包,這才猛地抽走她手裏的兩萬塊,眯着眼端詳片刻,竟是一點疑心都沒起。
他說:“喂,你包旁邊那個外套給我包一下,我怕錢散喽。”
錢的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只要滿足了他的需求,他就不會再糾纏。
估計現在滿腦子都只有怎麽去快樂賭博了。
蘇禮解開綁在一邊的外套,朝他扔了過去。
啤酒肚哼着歌離開。
見面包車消失在街口,蘇禮立刻攙扶起女人和小孩,将她們帶到曲折難找的小道裏,這才翻着包開始找創可貼。
她的那疊“紙鈔”很難拆,就算啤酒肚發現她是在耍他,也不會是這一時片刻的事,現在都逃到了這裏,到時候報警也來得及。
蘇禮擰開礦泉水瓶,沖洗着小孩被沙石裹住的傷口,又給小孩貼上創可貼,聽見女人為難又感激的聲音:“謝謝你啊,但是那麽多錢,我……”
“沒事,”蘇禮說,“裏面都是白紙,加起來還沒我最開始給他的多。看他那個樣子,應該還沒來得及花就氣得全撕碎了吧。”
女人:?
終于,在接下來斷斷續續的了解中,蘇禮知道了這家的情況。
男人是開面包車載客的,雖說這裏游客不少,但他好吃懶做,賺錢也是得過且過,常在家裏休息,又不知怎麽染上賭瘾,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女人平時要照顧小孩,半夜還要做些針線活養家。
好在孩子很争氣,成績也好,一連跳了好多級,只是最近家庭愈發窮困,今天男人喝了酒又想去賭博,翻出孩子的學費,女人死活不願意,一場紛争便由此展開。
蘇禮想勸,但又覺得沒有立場,女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說:“我其實也想走的,但又怕一個人養不活小孩啊!平時要照顧她吃照顧她住,到時候上了大學又怎麽辦……”
蘇禮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什麽,翻出手機找了好半天,這才遞給女人看。
“這是一個公司資助貧困學生的計劃,雖然目前只有大學生,但是這邊還有一個其他申請入口。我……嗯……我有朋友認識他們,可以幫你們開通。”
其實這就是皓蘇的資助計劃,只要她跟蘇見景打聲招呼,沒什麽不行的。
“就是需要上傳一些憑證,以保證确實是成績非常優異,而且家庭有困難。”蘇禮盡量思考着措辭,“後期還可以進公司實習。”
女人看完頁面,不停地說着謝謝,蘇禮幫她們把資料弄好,又寫下一串數字:“這個是我的手機號,有機會的話就把一些獲獎證明拍了發給我,實在沒機會的話就算了。趁還能走,就趕緊走吧。”
“以後有什麽問題,也可以聯絡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見啤酒肚還沒找來,蘇禮又翻出一張卡,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們的自尊心:“資助計劃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批下了,這裏面是一點點……生活費,可以應付意外情況和周轉期。當然,算我借你們的。”
她看向小女孩,“工作之後要還給姐姐的哦。”
又想了想:“嗯,還得收利息。”
“不過呢,如果你的大學是排名前十的,這個利息就不用還啦。”蘇禮激勵地拍拍小女孩腦袋,“要加油哦,希望你賺回利息錢。”
小女孩卻只是睜着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過了好半晌才說:“姐姐。”
“嗯?”
“你好漂亮噢。”
蘇禮猝不及防,過了半晌才忍住笑意。
“嗯……我也覺得。”
不知哪裏有笑聲傳來,驚走枝桠上逗留的鳥雀。
///
蘇禮出去一趟不過兩小時,再回到酒店卻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
她癱在床上倒頭就睡,醒來時已經是四點多,前臺給她發消息,問她要不要下午茶。
舉個栗栗子:【要的,我自己去餐廳吃吧。】
她趿着拖鞋去吃下午茶,蛋糕才挖了兩口,露臺下起了小雨,二樓又沒位置,她只好端着去了茶室吃。
結果剛找到一個空位,發現上面的茶盞東倒西歪,水順着桌子淌了下來,她正奇怪這裏是什麽案發現場嗎,剛坐下,擡起頭就看到從視線盡頭走來的程懿。
男人走得極快,表情緊繃,眉頭皺得比雪山還深。
蘇禮咬着叉子正迷蒙着呢,程懿忽然發現了她,于是腳步更快,還帶一絲擔心,足下生風地推開了茶室的門。
男人的速度大約是每秒2 6米,如果她想要在這之前吃完蛋糕,大概每秒得吃五——
思考間,程懿已經站到了她面前。
他根本沒有以前徐徐圖之的陣勢,徑自推起她的袖子,抓着她手臂左右檢查,緊接着換到脖子和臉頰,最後蹙眉看向她的腿:“哪裏受傷了?”
“什麽受傷?”蘇禮說,“我沒受傷啊。”
“衣服上全是血,你說你沒受傷?”程懿竭力壓制火氣,“以後你出去之前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就算不想坐我的車也別做這種危險的事,這樣很讓人擔心知道嗎?”
男人表情異常嚴峻,蘇禮再次秉持自我懷疑的态度思考了一會。
她舔了舔唇,覺得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就出去逛了趟村子,下午一直待在酒店,真沒坐車。”
“至于血……哪裏的血啊,你指給我看看?是路過哪家的時候正在殺雞我被濺到了嗎?”
程懿拿出手機,将圖片放大:“東山大道上出的車禍,副駕駛這不是你的外套?”
蘇禮仔細看了會,差點就沒認出來這是自己剛剛帶的那件,這狗直男眼神挺好啊。
不對……
她站起來:“車禍?東山大道?”
“是的,”一旁的何棟說,“就是村子裏一個男人的面包車,兩個半小時前出了車禍,司機酒駕,先是撞到警車,又撞到護欄掉進了水裏,現在正在搶救,估計兇多吉少。”
“男人長什麽樣?”蘇禮追問,“叫什麽?”
何棟:“長什麽樣不知道,好像叫羅康來着。”
就是那個啤酒肚男人。
蘇禮破案了,揉揉太陽穴說:“我下午碰到他,然後把外套給他了,沒坐車。”
她将始末大致說了一遍,講到最後自己也覺得離奇,對着程懿難以置信道:“我也不至于聞到那麽濃的酒味還敢坐人家車吧,不要命了嗎!”
程懿蹙眉:“……”
何棟在一邊跟着說:“程總這不是害怕嗎,畢竟凡事都有萬一。”
“要這麽說的話,那個司機确實是活該,不過……”
蘇禮:“不過什麽?”
不過他也覺得總裁的确是誇張了點,當時聽說車禍,他把圖片發過去之後,男人立刻就在不顯眼角落處找到一件女式外套,并對他發出質問:“這是不是蘇禮早上帶的那件?”
發現的确是之後,何棟又猜測蘇禮要麽沒上車,要麽是通水性開窗逃走了,總之不太可能整個人都撞沒了,但男人生怕似的,幾乎把整個古城翻了個底朝天,回來的路上臉黑如鍋底,那氣勢,就差說一句“她在這消失我讓你們全城陪葬”了。
想到這裏,何棟居然又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他正想繼續說,冷不丁接收到程懿的目光,立刻清清嗓子,公事公辦道:“沒什麽,不過蘇小姐以後還是要注意安全。”
免得有人明知道你應該不會嗝屁還生怕你掉一根頭發流落在哪兒而把整個古城都翻過來玩兒命地往死裏找。
何棟轉頭:“程總,那沒開完的那個會我們繼續吧,我去通知一下?”
男人像是經歷了一場過山車般的情緒起伏,此刻顯得有些乏了,他捏捏眉心,低聲答:“嗯。”
程懿回房間開會後,蘇禮還坐在茶室吃下午茶,但總有哪兒懸着,直到有人湊過來和她說:“那是你男朋友吧?真的好擔心你哦。我剛剛就在這裏,他在隔壁邊喝茶邊開會,一聽說外面出車禍,立刻去房間找你,發現你不在房間,又開始去找現場……”
“很怕你出事吧,這也太寶貝你了。”
蘇禮啓了啓唇,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
晚上,她的房門被人敲響,何棟就站在門口。
“蘇小姐,程總問您要不要去逛古城,安撫一下您受驚的……心。”
蘇禮想了想:“受驚的人是他吧?”
“……”
她從雪墅後門出去,程懿的車已經在外頭等着了,蘇禮非常熟悉地拉開門坐了進去,和他一起坐在後排。
大概是出去找她耽誤了一陣子,他手上待處理的工作更多,沿途一直都在打着電話,蘇禮也沒打擾他,就看着窗外缤紛的景色。
晚上的古城很漂亮,但除了漂亮幾乎一無所有,就連小糖人都彌漫着一股不正宗的味道。
蘇禮仰頭看空中垂下來的裝飾傘,正想說點什麽,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好。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兩下,原來是站在标志景點處的阿姨們:“小美女,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年輕人的旅游是為了舒服,而阿姨們的旅游目标則是——站在各個有字的地方拍攝打卡照,然後發朋友圈。
蘇禮笑了笑:“可以的,您站好吧。”
她挺有禮貌,又很認真,一連拍了五張,還都是不同角度的,把手機還回去之後,她下意識回頭找程懿,卻不期然撞進一片溫熱胸膛。
他笑起來的時候伴随着胸腔震動:“……搞襲擊?”
她揉了揉腦袋,正想說受工傷的應該是我吧,忽然有閃光燈咔嚓的聲音,她一轉頭,發現剛才的阿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剛剛你幫我們拍,現在我也幫你拍一張。來吧,阿姨把照片傳給你。”
蘇禮擺手說不用,男人卻上前一步:“她不會開隔空投送,發給我就好。”
蘇禮:?
傳完之後,阿姨還非要把照片給蘇禮展示,啧聲贊嘆:“真好,一看就是小情侶的樣子,我跟你叔叔啊以前也這麽甜蜜……”
照片裏的二人靠得很近,程懿擡起的手還沒落下,看起來像是在摸她的頭,而她鼓着臉頰看他,男人笑得縱容。
的确是模糊性很強的一張圖,她剛看到都吓了一跳。
只是……
一眼就能看出是情侶?有這麽誇張?
古城裏其實也沒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