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戀愛 (1)
是怎麽趴到男人身上的, 蘇禮已經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天山頂的風特別大,游客又破天荒地少,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肺裏的氧氣幾乎在呼吸之中被榨幹。
她就乖乖地趴在他後背,程懿有力的雙臂托住她的腿, 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
她想, 剛剛耗費了那麽多體力, 他怎麽還能有精力背起一個她?
沿途都有人頻頻側頭看向他們,目露羨慕, 大概路實在是太難走,誰都想有個“人肉代步機”。
蘇禮低頭。
他穿得其實很少,唯一能禦寒的衣物還給了她,雖然看起來不受什麽影響,但蘇禮能感覺到他的體溫低于平時, 托住她膝蓋的手也有些涼。
她忽地支起小半個身子, 将身上羽絨服的拉鏈打開, 然後展開雙臂,把他也裹了進來。
少女穿的是一件淺黃色的針織衫, 很薄,為了讓衣服更多地蓋到他,只能拼命擠壓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緊他後背,軟綿綿地壓上來。
她的雙手越過他胸前,交叉拉攏着衣服,生怕瀉出一絲熱氣。
像極了正在從身後擁抱他。
她一言不發, 下巴擱在他肩上,瞳仁沒有焦距地望向前方, 濕漉漉的呼吸如潮汐般落在他耳根。
程懿步伐亂了一拍,又頓了頓,這才繼續走下樓梯。
雪山最下面是連甘湖,這裏的第二個景點,底下的天氣就要暖和不少了,蘇禮脫掉外套,感覺流失的元氣也一點點補了回來。
湖水碧藍,清澈見底,像是濾鏡調和下才會出現的清透色澤。
天氣逐漸放晴,粼粼碎光灑落在湖面上,拂動不遠處冷杉樹的倒影,水波搖漾。
蘇禮從他的背上下來,聽見程懿問:“要拍照嗎?”
她笑了笑,面上卻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拍什麽啊?”
“随你。”男人想了想,忽而道,“雙人自拍?”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腦子一抽就開了全景照片模式,結果總是拍着拍着就開始手抖,弄得人臉也扭曲到不行,一陣折騰後總算是完工,一張屬于二人的連甘湖合影也就此誕生。
程懿看了她很久,她知道,但她還是很有原則地什麽也沒有做,只是回到酒店之後,悄悄打開朋友圈,把那張照片裁了一下,做成背景。
她在這一天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但她悄悄、悄悄地小聲慶祝,把種子埋在衆人都可以發現卻不會立刻抵達的位置,好像這樣,等待它萌芽的喜悅,就會久一點,再久一點。
///
接下來的兩天,蘇禮都是在酒店度過的。
程懿就住在她樓下,偶爾她踩上木地板時,能聽見清淺的吱呀聲,暧昧得人心口發緊。
他們偶爾會碰到,有時候在最後方的花園,有時是在茶室,有時甚至只是蘇禮在陽臺上曬太陽,就能看見男人坐在樓下看報紙。
她将雪墅來回逛了數遍,就差數清楚牆邊有多少根野草了,終于耐不住寂寞,定了城外主題公園的門票,然後打電話給前臺,約一輛送自己過去的車。
下午的時候,前臺給她電話回複:“程總今天剛好也要出去,說可以順帶送您。”
“您看可以嗎?”
她順手将香水扔進包裏:“好,幾點出發?”
……
下車後,程懿會跟着她進園幾乎是預料之中的事,她甚至做好的準備就是跟他同行,一起挑項目。
就當是補上很久之前,她缺席的游樂場之約吧。
這兒的游樂項目大多都不溫和,就連跳樓機和過山車都是魂飛魄散型的,還有人從大擺錘下來都快吐了,就這樣,蘇禮排到了一個“漩渦飛龍”的水上風暴體驗游戲。
系好救生衣上船之前,工作人員挨個檢查安全措施,并重複說明:“本游戲存在一定的危險性,風暴、海浪、龍卷風都是超真實模拟,請大家一定要穿好救生衣。”
“由于船只是靠水下的漩渦進行移動,左右搖擺中船只可能會進水,屬正常現象,大家不必驚慌,抓穩座椅旁的安全扶手即可。”
“千萬不要擅自行動,以免水深發生意外。”
“緊急情況下閥門會關停,關卡門關閉時,所有特效停止。”
……
“一次游戲共有五條船只相連入場,未排到的旅客請耐心等待。”
“請穿好救生衣的游客有秩序地上船,本趟游戲即将開始,祝大家玩得開心。”
由于蘇禮系救生衣的速度較慢,就落到了最後一條船上,而程懿乘坐的是倒數第二條。
好在都趕上了這一班,不用再等半小時了。
伴随啓動聲響,船只借助水下的推力開始行駛,最開始他們穿過的是一條黑暗冗長的隧道,安靜得只有嗚嗚的風聲。
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也讓人緊張,蘇禮旁邊的女生跟她搭話:“你也是跟男朋友出來旅游的吧?我看你男朋友也在前面那條,我男朋友也是。這游戲真不人性化,穿好衣服就必須上,連等一下同伴都不行,工作人員還板着個臉,難道我們是來受罪的啊?”
誤會的人太多,蘇禮已經懶得解釋了:“關鍵扯衣服的時候還特別用力。”
“對對對!剛剛給我檢查救生衣的人也是,差點給我衣服都扯壞了,不過可能這才才能确保檢查好……啊!!”
猝不及防進入第一個體驗項目,風暴瞬間襲來,船只差點被掀翻,左搖右晃地傾斜不定,大雨和水汽陣陣噴射,蘇禮旁邊的女生叫得像是吃了五噸尖叫雞。
三分鐘後狂風驟浪才結束,蘇禮甩了甩手上的水,聽見女生虛弱的聲音:“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
答案當然是來不及,第二道關卡門打開,她們被送入一片深藍海藍的眩光世界。
深海色,常給人壓抑感。
這次的風暴來得更快,她們瞬間被卷入漩渦,身體開始失重——
頭發胡亂拍打臉頰時,蘇禮終于知道為什麽這游戲要求取下眼鏡和隐形,并且滿分為五星的攻略上,給這個項目的刺激程度打的是十星。
……倒也不必這麽身臨其境!!
比起女生們的尖叫,男性同胞就顯得要興奮很多:
“海上龍卷風!”
“我操!龍吸水!!好幾把刺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也太好玩了吧,等下回來我還要玩!就是有點頭暈嘔——”
由于這個項目異常刺激,因此只持續了三十秒,不過來了兩波,蘇禮後面的小男生興奮得像在狼嚎。
水面上開始平穩了一會,大概是開發者留出時間讓游客們緩神,又或者是想在大家疏忽時醞釀一場新的考驗。
就在風聲也安靜下來時,船頭忽然傳來一道人聲,平靜、無奈,卻又顯得歇斯底裏:“蔡哲遠,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你會救我嗎?”
蘇禮旁邊的女生一聽有八卦,瞬間來神了:“什麽?哪有瓊瑤劇?”
被她一語猜中,那男生沉默了很久——其實也沒很久,不過是這裏太過僻靜,便顯得等待尤為漫長。
他沒有正面回答:“等會我送你回去……”
“我問你會不會救我!”這次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我們分手了,小瑩。這裏人很多,你別在這兒鬧,行嗎?”
“給我點空間,讓我靜一靜吧,你想讓我陪你來,我也來了,就好好玩一次,不行嗎?”
蘇禮隐約覺得哪裏不太對,果然,那女孩徹底爆發出悲恸的哭聲:“憑什麽啊,當初是你先招惹我的,現在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對我公平嗎?憑什麽你要在一起我就得答應,你要分手我還得答應?”
“你知道人多,你要面子,我難道不要嗎,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說分手原因你也總是模棱兩可,你是男人痛快點不行嗎?”
“好——既然這樣,那一起死吧——!”
聲音瞬間尖銳,站在蘇禮這條船船頭的身影立刻傾身,解開了與前一條船相連的鎖扣,警報器瞬間拉響,聲控設施啓動緊急救護,關卡門迅速合攏關閉,以關停所有風暴設施。
然而那人卻在關鍵時刻抽出了船上的鑰匙,用力一抛,鑰匙卡在門縫中,門無法全部關緊,風暴設施也只來得及關停一半,另一半卡住無法關停。
她從包中掏出一把水果刀,紮破船只的保護氣囊,船只瞬間歪斜,邊緣的人險些掉落深水。
沒人能想到一場好好的游戲會忽然變成歇斯底裏的葬愛指南,場面瞬間混亂,小孩的哭聲萦繞不絕,尖叫與辱罵回蕩在上空,蘇禮貼着旁邊女生的手臂,感覺到她恐懼的顫抖。
她這下是真的哭了:“怎麽辦啊,我不會水,我們不會真的被搞死在這裏吧……”
“不會的,”蘇禮拍拍她手背,“會沒事的——”
話只來得及說到一半,船更用力地傾斜,伴随噗通一聲,有男人落了水,喧嚣中奮力喊道:“看到那邊的漩渦沒,馬上就要推過來了,趕緊下水我們到那邊岸上躲着啊!”
每個關卡旁邊都會挖出一塊空地,用來擺放一些制造氛圍感的東西,看樣子能容納五到十人。
只是船距離那邊還有一陣,需要自己手動劃過去。
如果不劃過去,留在船上,她也不知道沒有氣囊的船會發生什麽,更何況門也關了……
那男人的話一出,立刻有好幾個人跳下了水,穿着救生衣朝那邊游,很快輪到她們做抉擇,蘇禮旁邊的女生死活不肯,哭得差點斷氣:“我不要……我怕水……我真的好害怕,章丞你在哪,快來救救你女朋友啊……”
蘇禮安慰她:“你有救生衣,這個浮力很大,不會沉下去的。”
“萬一我側身嗆到水然後嗆死了怎麽辦,我不、咳咳、我不能,我後悔了,我不該來,我、我就是全天下第一倒黴蛋……”
好在最後船也快沉了,她們直接淹進了水裏,那女生一看好像确實是浮起來了,只好邊哭邊嚎啕大哭地往那邊游,由于嘴巴不停地張合,灌進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她咕咚咕咚地吞咽,哭嚎着承受:
“這個水,好難喝,我呸、嘔、呸呸呸,日你媽啊不是說好是山泉水嗎!啊!敲裏嗎!!”
蘇禮在她後面聽着,本還焦躁不安的心情瞬間輕松了不少,甚至還有點想笑。
女生最終在大家的幫助下上岸,風暴也卷得越來越近了,岸上快沒有位置,蘇禮腳踩着斜坡用力,腳下的石頭卻忽然松掉,她整個人向下一掉——
卻又在瞬間被人往上托了一把。
岸上的某個男生急死了:“兄弟你別幫她了,她馬上上來了,你先上啊!等會萬一卷你了呢!!”
男人卻只是“嗯”了聲,繼續用手臂使力,直到完全将蘇禮推了上去。
看到她上去,程懿這才後退借了把力,在最後一秒擠了上來。
他剛站穩,機器的漩渦千鈞一發地從眼前掠過,卷起風暴與浪,重重推向已經脆弱的船只,船被撞到牆壁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那人激動地大喊:“你想死啊!!!”
男人垂眼笑了笑,分明是安然無恙的表情,睫毛卻顯出驚心動魄的濕意。
“別緊張。”他說,“我這不是得先确認一下她安全了沒有。”
……
蘇禮大概反應了三五秒吧:“等等……程懿?你不是在前面一條船嗎?前面那條不是跟着出去了嗎?”
她沒記錯啊,因為鎖鏈被解開,所以只有她們這條留了下來,其餘的都跟着第一條船被拉出去了,程懿怎麽會出現在這??
“嗯,”男人說,“是出去了。”
坐蘇禮旁邊的那個女生立刻鑽出來問:“所以你們是又回來了麽?那我男朋友呢?就是高高的黑黑的那個男生,他是不是也來了?在哪兒呢?!”
程懿沉吟片刻,這才道:“……沒,就我回來了。”
“噢。”那女生失落地低頭摳手指,
立刻有人不嫌事大地挑撥教唆:“你這男朋友不行啊,關鍵時刻都沒想着回來救你的,你不是還怕水嗎?要我說,回去就該分手,你看我怎麽樣,我剛剛還拉了你一把呢。”
“切,他只是……只是人之常情啊。”女生嘟囔,“如果我在前面那條,我也巴不得快點跑出去吧!看起來這麽危險,誰敢回來啊,萬一真出事了呢,我們可就永遠留在這了……”
話雖這麽說,語氣裏卻有淡淡的酸和失落。
蘇禮卻像是想到什麽,忽地一怔。
難道說程懿是從門下的小道游回來的?特意?為了她?
她連手臂上的痛都顧不得了,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水珠滾落下來。
平日裏最希望是幻影的模樣卻在此刻顯出令人百倍貪戀的真實,她差點分不清這溫存來自于實際還是錯覺,以至于無法挪開目光,以至于……想要靠近。
工作人員很快開着小皮劃艇前來營救,這場荒誕的意外有驚無險,但聽說這個設施還是暫時關停整修,瓊瑤劇的那倆男女主角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走出公園,面對着烈日,蘇禮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慨嘆:“哎——”
程懿看她。
蘇禮:“想吃雙皮奶了。”
“……”
程懿這才看到她手捂着的地方:“手怎麽了?”
“哦,”她這下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怎麽弄的,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嘶,別碰,疼的……”
傷口其實有些深,都能看到皮肉,流的血也多,程懿本打算帶她去醫院,看到血越湧越多,只得去了最近的診所——
醫院起碼要四十分鐘才能開到,她怕那時候她都流血身亡了。
醫生看到她,都見怪不怪了:“又是玻璃剌的啊?”
蘇禮問:“怎麽,患者很多嗎?”
“是不是那個什麽漩渦飛龍出意外啊?那邊牆壁上有玻璃,好多人都被劃傷了,剛縫針我就送走了八個,你怎麽現在才過來。”
醫生又翻找了幾下:“麻藥不夠了,前兩個都是沒麻藥打的,你看你能忍嗎?”
程懿下意識就要出去,蘇禮卻道:“沒事,我還可以,能忍。”
她跟程懿說:“我初中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忍一下就過去了。再說最近的醫院都好遠了,現在先止血吧。”
醫生:“确實,你這個傷口還是盡快清理為好。”
程懿蹙眉看她:“真不用打?”
蘇禮卻已經伸出了一只胳膊:“刮骨療毒知道嗎?打針也是痛一下,縫針也是,差不多啦。”
她說完,醫生卻先笑了起來。
蘇禮:“你笑什麽?”
“沒事,就是第一次見受傷的人反過來安慰對方,你男朋友是真緊張你啊……”
一反常态地,平日裏從未對這方面做出澄清的程懿,此刻竟低聲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蘇禮:?
她擡頭匪夷所思地看向程懿,總覺得男人另有深意。
但動作快速的醫生也在此刻開始了無麻藥縫針,雖說蘇禮能忍,但痛感仍舊尖銳,很快她就沒工夫思考程懿到底是什麽意思了,閉着眼咬緊下唇等待着結束。
突然,臉頰被人捏了一下,緊咬的齒關也不自覺松開,男人将手臂送了上來:“咬我。”
痛感急待轉移,容不得她猶豫,蘇禮啊嗚一口咬了上去。
好在醫生快速,三針,不到十分鐘縫合完畢,醫生為她敷上紗布,叮囑她要及時換藥,為了傷口快速愈合,還得忌口辛辣海鮮。
蘇禮額頭和鼻子都覆上了層汗,痛得壓根沒心思去記,想着反正程懿也會聽。
就在她緩神的時候,隔壁的呼號和大叫也傳了出來,震得房梁和天花板都好似在顫。
“那邊也是無麻藥縫針,比較怕疼,正常。你這種不叫不哭的反而是少數。”醫生說,“之前有個大男人,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後來丢臉得拆線都不好意思來。”
蘇禮笑了笑,正想說話,熟悉的人拉開簾幕走了出來。
原來是船上坐她旁邊的女生,叫那麽慘也不足為奇了。
女生怒氣沖沖,把火都撒在男朋友身上:“我這輩子都不會為你生孩子了,真他娘的疼啊……”
“生孩子有麻藥的。”
“你放屁!!宮口開到三指才能打!!!而且你以為麻藥過勁不疼嗎!!!”
……
二人一叫一嚷地走了出去,看似吵的兇,卻又顯得甜蜜,連醫生都姨母笑着多看了幾眼,這才把單子遞給蘇禮。
程懿半道上伸出手:“我來吧。”
蘇禮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晌都沒說話,只是擡着受傷的手臂往前走,直到走近有些擁擠的人潮,程懿這才半擋在她身前,托住她的手腕:“真不疼?”
頓了頓他又道:“人家怎麽就叫成那樣?你是不好意思還是後勁沒上來?實在不舒服的話我們再去醫院……”
蘇禮覺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半是揶揄地擡眼問:“你怎麽比我還緊張的?”
程懿垂眸看她,喉結滾了滾,這才自嘲又意味深長地勾唇:
“是啊,我怎麽比你還緊張。”
///
蘇禮那幾天過得尤其像傷患,她受傷的明明是左手,其它部位都活動自如,程懿卻一日三餐全讓酒店送上門。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她甚至覺得他還會找人給她沐浴更衣紮頭發。
但或許是這種大驚小怪的方案真的讓身體得到了休息,她傷口愈合得挺快,拆線的時候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程懿說她這算工傷,所以延長了她在雪墅的度假時間,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哪門子的工傷。
程懿居住于此的時間當然也做了調整,總之他不是會率先離開的類型。
那天早上蘇禮拜托廚房幫她準備了菜,憋得太久有點無聊,她打算自己做頓飯吃。
她繼承了蘇皓和蘇見景的手藝,菜是色香味俱全的類型,最擅長的就是爆香,也因此,當廚房的窗戶打開,香味飄到樓下,程懿親自來敲她房門的時候,她并不意外。
但還是裝模作樣地問了句:“誰啊?”
程懿:“我。”
關火裝盤的那一瞬間,她腦中情不自禁地閃過這些天的片段。
其實她一直沒對程懿抱太大的奢望,也覺得他不過是玩玩而已,但從那個以為她出了車禍的烏龍開始,再到更換的朋友圈背景圖,讓她察覺到了男人的認真,以及上心。
他對她,好像不止是對待一個随意的寵物,也不像是想起來就逗弄一會兒聊以消遣,他好像……是真真正正地關心她。
她從前覺得他危險,當然現在也一樣,只是忽然覺得,可能他對待自己想要保護的事情,并不會随意處之,也不會肆意傷害。
畢竟當時在水上,他明明都随前一條船出去了,危急時刻卻又跑回來找她,甚至是确認過她上岸之後自己才上,若要說不是真心、圖她什麽,那這代價也太大了。
人的第一反應是說不了謊的,潛意識能代表很多東西,這點蘇禮知道,也能看出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像是柔軟的天鵝絨将她包裹起來,她推翻掉曾經的偏見,想,其實男人……也不是不能托付。
他的潛意識是保護她,全身心地保護她。
要怎麽承認,她其實已經完全被打動了。
危險的人也有真心,就像狼也會忠誠的,不是麽?
誰的真心都不該被輕視。
這麽想着,她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程懿挑眉:“怎麽這麽久?不歡迎我?”
她不甚自然地摸了摸後頸:“……蹭吃要交錢的。”
男人神态自若地走入:“沒錢怎麽償?”
看多了古早言情小說,一句“肉償”差點脫口而出,蘇禮咬了咬唇,懊惱:差點就上了這個狗男人的套。
“你會沒錢嗎,”她及時改口,“那酒店早就把我掃地出門了。”
餐廳很快又送來了一副碗筷,蘇禮今天做了五道硬菜,還有一個涼菜一個湯,很顯然不是一個人的食量,但男人只是笑着挑眉看她,沒有拆穿。
吃慣了大廚,本來對她的手藝沒什麽期待值,直到嘗了一口油焖大蝦,程懿頗有些意外:“做菜跟誰學的?”
“菜譜麽,多試幾種配方就能做出來最好吃的了。”
男人像是想到了以後的生活,不禁覺得自己眼光越發不錯,來了點興致,繼續道:“倒是沒想到你廚藝這麽好。”
她信口胡謅:“沒聽過嗎,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不怪她張口就來,她摯愛的菜譜封面上就這麽寫的,看多了就成了下意識反應了。
果然,男人放下筷子,目光如炬:“你想抓住誰的胃?”
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話帶着天然漏洞,她哽了會,這才嗯嗯啊啊的随口應付着:“随便吧,帥哥都行。”
“……”
///
在雪山酒店住了太久,引起民憤,最後同事每天都在催她怎麽還不回去上班,蘇禮趕緊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打包行李,奔赴機場。
這次的元素采集已經夠了,她光是設計都想出了十二套,絕對能讓甲方爸爸滿意。
程懿跟她一起去往機場,帶了個男人的好處就是——重量超标的行李箱終于有人幫她拿,雖然那雙手平日裏都是拿動辄幾千萬幾個億的策劃表的。
這一趟經歷也算是坎坷豐富,比起她“驚喜頻發”的旅游過程,坐飛機的坎坷也算不得什麽了——
先是更換登機口,再是飛機延誤,最後幹脆說今天不能飛了,向乘客致以最抱歉的補償。
蘇禮對付着在機場吃了一天,現在已經餓得沒脾氣了:“想吃爆炒野生菌……”
程懿打開手機搜了下:“隔壁市就有,開車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到。反正今天也飛不了,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去隔壁市玩玩。”
蘇禮當然不介意,她今晚可不想睡機場安排的酒店,還是去隔壁市開一個溫暖舒服的大床,酣眠到天亮吧。
至于同事那邊,到時候多帶點小禮物就是了。
他們到隔壁上泉市已經是八點多了,吃完飯九點多鐘,還可以在附近的夜市逛一逛。
這邊的夜市熱鬧非凡,除去吃的,還有很多人抱着吉他在唱歌,沿途随處可見熱鬧的小游戲,頗有民俗感的小物件挂在屋檐下晃晃悠悠。
蘇禮找到一個賣榴蓮千層的阿婆,邊買蛋糕邊問:“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感覺好熱鬧,還是這裏天天都這麽熱鬧。”
“不是的,”阿婆熱心于回答她的問題,“以前可沒這麽熱鬧,今天是我們這裏的告白日,你看,成群結伴的特別多,有單純來看熱鬧的,也有好多告白的哩!”
“每到這天,我們這裏賣花的商販可高興了,因為能成特別多對,一天賺個小幾千不是問題。你看我這裏也有賣玫瑰蛋糕的,平時可沒有。”
“噢,”蘇禮說,“他們都是挑在特定地方告白嗎,還是就随便……”
她話還沒說完,程懿忽然打斷,奉送上一個轉賬界面,對阿婆說:“那買一個玫瑰蛋糕。”
一個看似無用的“那”字很有靈性,阿婆直接遞給了蘇禮,她戳着叉子嘗了一口,剛好的甜度,舒服又不膩人。
阿婆這才回答她的問題:“你從這裏繞出去,再左拐,看到河邊特別熱鬧還點着篝火的地方,就是的啦。”
蘇禮轉頭看程懿:“要去看熱鬧嗎?”
“行。”
他說,“你就知道自己只是個看熱鬧的了?”
不遠處的手工鼓噠噠敲了一串,短暫遮蔽住蘇禮的聽覺,她沒聽清男人的話,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去吧。”
他們找到地方,燃着篝火的卻有兩處,而且每一處都圍攏了人,蘇禮猜測應當全都是吧,就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這種日子确實很壯慫人膽,告白的男女生一樣多,蘇禮盤着腿坐下,悠哉地喝了口汽水,發現隔壁的篝火裏有人站起來了。
那女生穿着少數民族的服飾,但應該是買來感受氣氛的,笑起來落落大方,是讨人喜歡的類型。
她說:“你們看我幹嘛?我只是起來拉個衣服。這衣服忒難穿。”又坐下了。
底下傳來一陣“切”聲。
頓了頓,她咳了兩嗓子,“行吧,既然大家都在看我,那我還是……說兩句?”
“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在這被人告過白,那時候可太尴尬了,我覺得這種日子是誰弄出來的,也太傻逼了吧!”
蘇禮情不自禁地笑,跟程懿說,“她是來砸場子的吧。”
然下一秒,那女生就繼續說:“我從小在朋友們眼裏就像個男生,幹啥都大大咧咧的,好不容易春心萌動一次,穿着裙子去見我那哥們兒,他看了我半天,說你是不是想穿我褲子啊?”
圍觀群衆:“哈哈哈哈哈操。”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做不出來什麽小女孩的事,主動告白也不可能,但是——馬上我就要去當兵了!”
“喂!張邊樹!別他媽喝汽水兒了我說我喜歡你啊!!!”
被她提到的男生瞬間一口汽水噴了出來,咳嗽個不停,也不知吓的還是怎麽的,臉都紅透了。
“你什麽時候在我面前穿過裙子啊?”
“就你過生日那次,你那時候還讓我幫你跟你女神告白,你真有病的,我當時怎麽就沒揍死你啊?”
“算了,”她說,“揍死你我就沒男朋友了。”
“喂,張邊樹!”
“等我當兵回來,我們就在一起吧!”
劇情急轉直下,從小兵張嘎抗日劇忽然走向了少女偶像劇,吃瓜群衆最愛看這樣的劇情,又是鼓掌又是尖叫,氣氛簡直是頂峰。
女生等不及,大吼:“張邊樹!日你老母!說話!!!”
叫張邊樹的男生差點又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這不是在想嗎,那跟你談戀愛我敢分手嗎?!??!”
蘇禮笑得頭掉,拿出手機給陶竹錄視頻,結果錄到一半,忽然被這邊篝火堆的主理人cue到:“那個舉手機看別人秀恩愛的女生——”
蘇禮側頭。
主理人指指她和程懿:“你們戀愛幾個月了?”
“啊?”
這個問題的難度顯然已經超越了“那是你男朋友吧?”。
“得,看你表情我知道答案了,又是一對坐錯的。”
“這裏是在一起的情侶坐的篝火堆,那邊是單身的,你們坐那邊去!”
蘇禮:“……”
她尴尬到不行,趕緊挪去了那邊,默默坐在最外圍減輕存在感。
本來只是想看個熱鬧,現在引火燒身,她也無辜被人吃了戀愛的瓜……
幸好篝火堆不止告白,也有游戲做,中場休息的游戲是成語接龍,蘇禮為了避免兩個人坐在一起雙重尴尬,趕緊推了推程懿:“你去玩。”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我去?”
“我不管,你趕緊去。”
程懿只得起身,然後不小心拿了個第一名。
獎品是一個手工的夜燈,做成翻書式樣,男人單手拿着,視線若有似無地飄向她。
發獎的人問:“你一個人來的啊?”
“沒,”他示意蘇禮,“吃蛋糕那個。”
“什麽關系?”
他笑得缱绻:“還沒追上。”
底下一陣起哄。
“兄弟你不行啊,長這麽帥還有你泡不上的妹?”
“兄弟你不行啊,都吃玫瑰蛋糕了還沒追上?!”
“兄弟你行不行,實在不行現在再來一次——”
最後,衆人的喧鬧中,他低聲回:
“算了吧,小孩兒容易害羞。”
就這一句。
蘇禮低頭,從脖子漲紅到了耳根。
……
最後篝火晚會散場,大家各自回去。
蘇禮訂的酒店在海邊,陽臺下就是浮動的海水,由于是當天訂的,只剩一間房,程懿的則訂在了對面。
路口的老板在賣香包,蘇禮路過,就随手選了一個。
老板自賣自誇:“香包好啊,香包是相思物,适合今天。”
“你們是游客嗎?”
蘇禮點頭。
有人照顧生意,老板就充當導游介紹:“看到身後這兩道橋沒,也有寓意呢,左邊這個是單身走的,右邊是情侶才能走。可不要走錯喽,不然兜人笑話。”
由于住的酒店剛好面對面遙遙相望,蘇禮走左邊的橋,程懿自然就走右邊,剛剛都計劃好了。
此刻聽了老板的話,男人忽而道:“那我一個人走右邊,好像有點孤單。”
……
蘇禮咬下唇,把香包塞進他手裏。
程懿挑眉:“怎麽?”
“沒怎麽,”她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香包陪你就不孤單的意思。”
“我還以為……”他故意停了停。
“以為什麽。”
“沒什麽,你這麽聰明,應該懂。”
男人笑了笑,就轉身上橋了。
他還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人家老板都說單身走左邊了,他還是不願意繞路,執意往右邊的上。
蘇禮腹诽着,踏上左邊的橋。
單身橋也挺應景的,旁邊的音響放的是較為悲傷的情歌。
就在此時,方才遇見的那對“暴躁”情侶,也出現在了不遠處。
“張邊樹,我走了你都不跟我說再見嗎!我配不上答案還配不上句再見嗎!”
“哦,再見。”
“王八蛋的你……”
“吳岚岚!”
“叫你爹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