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來葵水了

繪着山水畫的八扇屏風後,青煙寥寥,那人皙白消瘦的背部若有若現,朦胧燭光描摹出細致卻不真切的輪廓。

商容與目光恨不得穿透那扇屏風,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盡情的看。

他雖不是什麽君子,但也從沒真的讓誰近身伺候。

國色天香的美女見得多了,他自認為自己坐懷不亂,沒什麽人能亂了他的心性。

現如今,他終于明白不是柳下惠坐懷不亂,而是他沒遇到讓他亂的那個人。

冉清谷聽到聲音整個人一窒,啞然失聲:“世……世子?”

他太累太困,竟然沒把門關上?

商容與怎麽會這麽晚來他這裏?

桃子呢?不是應該守在他房間門外嗎?

他混沌的腦子突然被吓得清醒了。

他的衣服搭在屏風上,要拿衣服,必定要站起來……

一站起來,那屏風遮擋不住他的上半身。

意味着,他離死不遠了。

商容與将補湯放到桌子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縫補好疊的整整齊齊的衣物看了看,失聲笑:“是我,世子妃好像很害怕?”

冉清谷往水下潛了潛:“這麽晚了,世子為什麽會來這裏?”

商容與抱着手臂看向屏風方向:“丈夫夜半三更進妻子的房間,還能是什麽?當然是睡覺。”

冉清谷:“……”

商容與往屏風方向走了一步,微笑:“本世子想了想,這是賜婚,和離怕是不成了,本世子願意将就,不若今晚便圓房如何?”

冉清谷連忙喊住:“不行。”

商容與已經走了進去,他頓住:“為何?”

其實不是他頓住,而是他看到了驚慌失措的世子妃,愣住了。

世子妃整個人縮在浴盆的角落裏,捂着胸對着盆壁,整個背部對着他,白皙一片,水面上飄着的那些花瓣若隐若現朦朦胧胧遮蓋住水底下的身體,幾片濕潤的花瓣黏在她的背部……

就……真的很想過去一片片吻下來。

但他看到冉清谷那驚慌失措、緊緊捂着胸部、還時不時打量他的樣子,他又舍不得讓她受到驚吓。

是因為太小了自卑,不敢給丈夫看嗎?

他其實也不是很嫌棄。

冉清谷緊張看着商容與。

他是真的察覺到什麽,過來一探究竟的嗎?

他腦子裏快速轉了一圈:“因為我……我今天不太方便。”

商容與本想逗逗她,見她如此慌亂模樣,這才才恍然大悟:“你的葵水來了?”

冉清谷:“……”

沉默片刻,他“恩”了聲。

商容與轉身看向屏風外那碗蟹黃補湯:“這些下人就知道偷懶。我去讓人給你換一碗湯,世子妃也不要在水中呆的太久。”

蟹黃寒涼,最不适宜這個時段的女人。

在商容與轉身走出房門,喊人的那一刻,冉清谷一把抓過自己的衣物,快速穿上身。

商容與再進房門時,就見穿着抹胸長裙的女子走了出來。

未幹的水珠順着肩背鎖骨處白皙的皮膚滑落,齊腰長發濕淋淋的披在衣衫上,打濕的衣衫長裙就像一支筆,緊貼着曼妙的身姿,細細的将身體的輪廓描摹……

那人眉頭緊蹙,淡淡看着他,像無措,又像疑惑。

商容與前所未有的窘迫。

好像他是個不速之客,誤入了某處仙境,沖撞了某位仙人。

冉清谷小聲打了聲噴嚏。

商容與連忙反應過來,将門關上,脫下外衣給冉清谷披上說:“夜深寒涼,世子妃多保重身體才是。”

冉清谷道謝:“謝世子。”

商容與笑了笑:“你我夫妻不用這麽客氣。”

純兒新端來一碗紅參紅棗鹿血湯:“是純兒思慮不周,沒想到世子妃的特殊情況,求世子世子妃恕罪。”

商容與:“下回謹醒點。”

純兒:“是。”

冉清谷本來不愛吃紅棗補血類的東西,但因自己剛剛撒了個大謊,也就慢吞吞将一碗湯咽下去。

他喝完湯,放下碗,商容與就走了過來,打橫将他抱起,朝着床上走去,将他放到床上。

冉清谷詫異看着商容與:“世子今晚……”

商容與:“今晚太晚了,就睡在這兒了。你身體不舒服,也早點睡吧。”

說着,他就脫掉中衣躺了上去。

冉清谷無法,只得躺下。

他本來很困,躺床上卻睡不着了。

現在情況朝着他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他根本猜不透成王世子是何意。

他很讨厭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一場春雨過後,京都的花全都開了。

每年皇室都會在萬物複蘇季節舉行春獵,京都适齡的王孫公子都要參加,其中也有些內眷去湊熱鬧,或為自家的父兄添彩頭,或親自上場,巾帼不讓須眉。

大溯王朝崇文尚武,男兒更是講究文武雙全。

因此到了這一天,不少京都官宦會帶妻兒前去,為擇良婿做準備。

冉清谷作為一個嫁入皇室的人,必然是要陪着王妃為春獵隊伍添彩頭助興。

今年雨水好,山裏的花開得豔麗而放肆,獵場坐落在城郊,一片大草場之後,便是叢林茂密高大的南山。

南山山腳下有一條茂密的汜水河,每年沿江兩岸花開似錦,美不勝收。

圍獵的營帳便紮在山腳下。

冉清谷陪着王妃與後宮妃嫔客套後,便獨自一人在營帳外散步。

圍獵的第一日需要安營紮寨,整頓兵馬。

因此,有些官宦子弟看到此情此景,便結伴踏青去了……也有很多名門貴女三三兩兩結伴,在花海裏穿梭……

“世子妃止步,這裏是兵馬箭弩存放重地。”一個聲音突然打斷冉清谷。

冉清谷這才看到前方是個大帳篷,帳篷外站着許多侍衛。

他連忙頓足,道歉:“不好意思,走錯了。”

三皇子商玉洲發冠一絲不茍,高高束起,一襲華美紫色騎裝,悍利挺拔的身姿筆挺如同弓箭。

他輕聲笑:“無妨,這裏的風景确實很美,不少千金小姐都走錯了呢。”

冉清谷轉身,欲要走回頭路。

商玉洲喊道:“世子妃若要欣賞美景,我倒知道一處,可為世子妃指路。”

“三皇子要為內子指什麽路?”商容與從冉清谷身後走過來。

商玉洲笑了笑:“世子,世子妃欲要賞美景,我倒知道一處好去處,正想為世子妃指路呢。”

商容與皮笑肉不笑:“是嗎?本世子也知道有一處,正想帶內子過去了,就不麻煩三皇子。”

說完,他牽着冉清谷的手就朝着溪流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他又折回來警告商玉洲:“三皇子,拙荊一介內婦,愚昧無知,沖撞了三皇子,我代她賠個禮,但三皇子最好別把念頭打到成王府,更別打到內子身上,不然……雨花池,三皇子得重走一遭了。”

三皇子商玉洲的母妃就是在他年幼之時,凍死在雨花池邊。

商玉洲臉色煞白:“商容與,你……”

商容與輕蔑笑了:“三皇子,仔細掂量掂量。”

說完,他就拉着冉清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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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圍獵之時,鹹元帝商千鹹親自坐鎮,在獵場之上宴請百官。

太監在一旁高聲念着今日彩頭。

“賢妃娘娘為春獵添碧海夜明珠一顆……”

“太子殿下為春獵添昔日定北侯珊瑚玉官印一顆,藍寶石金步搖一副,羊脂玉玲珑手镯一對……”

太子拖着肥胖的身體,走一步喘三口,沖着大家說:“這顆官印是卿逸那老賊伏誅後,父皇賞賜給本宮的,今日本宮無法親自狩獵,自當為我大溯好兒女添一份貴重的彩頭,這珊瑚玉官印可以重新打造一份不錯的首飾行當,不比黃金萬兩差。只待我大溯将才來取……”

太子體重達兩三百斤,上馬下馬極其不便,因此皇上體恤他,讓他留守後方。

百官連忙朝着太子行坐姿禮,雙手交疊,頭部微低,“我等感太子恩。”

禮行罷,一些朝堂将相王侯狠狠拍了太子馬屁,太子也回以敬意。

“珊瑚玉官印?那不是昔日皇上念定北侯滔天功勳,特意為他尋來曠世奇玉來打造的一副官印嗎?彰顯着定北侯功勳滔天。我可聽說了,珊瑚玉玲珑剔透,色彩亮麗,質地玉潤,唯有東海可産出,出一顆珊瑚玉就有上千條人命葬身深海,因此極其稀缺。整個大溯怕也就這一顆呢,可見當年定北侯一門如何得寵。”

“功勳滔天?最後不也落得個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下場。”

“誰讓定北侯謀反呢,猶記當年我很小的時候,街頭鄉井都流傳着定北侯如何勇猛用兵如神,為皇上平定北方蠻夷,如何忠君愛國,千古名臣……誰能想到落到這個下場。”

“是啊,五年前我親自随着二殿下斬殺卿逸全族四百多口,部下三千多人,那場面,你們是沒見着……漫山遍野的屍體,整個北坡崗都染紅了。”

“對對對,那年冬季特別冷,雪下得特別厚,下雪時斬殺卿逸全族與部下,你們猜怎麽着,等春季雪化了,漫山遍野的白骨。現在去那北坡崗随手拔一棵草,都能拽出一截骨頭呢……”

左右官員無不感慨唏噓。

如果不是這顆稀世官印重現于世,誰也不會記得這個曾經榮耀一時的王侯,更不會記得他如此凄涼悲慘的下場。

商容雀看向成王,好奇問道:“父王,這個卿逸,真有傳說中的那麽神?”

成王瞥了皇上一眼,淡淡道:“他常年駐紮在邊境,偶爾會班師回朝,本王倒是見過數面,确實是個枭雄。”

商容與笑了:“太子這是在借機敲打二皇子與百官呢。”

成王瞪了他一眼:“不可妄言。”

商容與笑笑不語。

冉清谷低頭喝茶。

商容與說得确實不錯。

太子與二皇子一母同胞,都為先皇後嫡子。

鹹元帝雖然很寵愛太子,但對二皇子也寵愛有加。

二皇子樣貌英俊不凡,文才武略更是勝太子數籌。

他興建水利,赈災,主持通商,督科考網羅人才……樁樁件件,都是有口皆碑,利國利民之大事。

如果說皇上幾個皇子誰最适合繼位,怕是百官與百姓都會推崇二皇子。

但禮法不可逾越,鹹元帝已經立了儲,二皇子縱然再多建樹,也得對太子稱臣。

想來是這幾年二皇子風頭太盛,讓太子忌憚。太子在警告二皇子,就算榮耀一時又如何,帝王讓你盛,你就盛,讓你滅,你就滅。

商容與依在榻椅上,端起白玉杯喝着美酒。

不經意間,他瞥向了冉清谷。

冉清谷垂着頭,盯着自己的手看。

那雙手相比其他女兒家,說不上多好看,但很秀氣,骨節分明,他一掌就能握住。

他神使鬼差的握住了。

冉清谷驚詫擡起頭來:“世子?”

商容與看冉清谷臉色蒼白,毫無血氣,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我差人叫禦醫來。”

冉清谷連忙拉住商容與:“不是,就……”

他想了想,咬着牙說:“腹部不舒服。”

商容與恍然大悟:“哦,得七日左右……看我這記性……等待會兒散了,你就回去休息,晚上我給你拿個頭采回來。”

冉清谷點頭:“好。”

成王看了商容與一眼,責備:“你小子別太狂,出頭椽兒先朽爛。”

商容與笑笑:“有父王在,誰敢讓我爛?”

成王笑睥商容與一眼:“就會逞威風,闖禍了看我收拾你不。”

商容與:“你要是能收拾,你不早收拾了,還讓我在外面敗壞你的名聲。”

父子間又是一陣劍拔弩張。

成王生生控制住了抽商容與的手。

高臺之上,鼓手已經敲響了震天大鼓,驚得樹林裏的飛鳥嘶啼……

鹹元帝已經整裝,朝着高臺下走去,威武猶在,英姿卓卓。

商容與将手裏一把瓜子塞到冉清谷手裏:“走了,給本世子剝完。”

冉清谷:“……”

他回頭間,商容與已經邁步走下了高臺。

商容與的侍衛甲出給他牽來了那只搖尾賣萌的狗崽子。

狗崽子通體雪白,嘴唇咧開,舌頭吐出來,好像在笑,它搖着它的小短尾巴,緊挨着商容與腿邊。

狗崽子一出場,全場女眷“啊哎呀好可愛它好漂亮”之類的話語不斷。

商容與告訴過冉清谷。

這個狗崽子是他父親成王飼養的雪狼與東大街流浪狗偷|情而來的失敗品,因此只能長這麽大。

狗崽子體型其實是一般狗崽的兩三倍大,但因毛茸茸肥嘟嘟的,跟一般狗崽無差別,其實這條狗已經兩歲多了。

他還給這個狗崽子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二狗。

冉清谷也不知道這名字好聽在那裏,只知道王府的侍衛都說好聽,神仙下凡也取不了這麽好聽的名字。

商容與解開了狗鏈子後,拉住缰繩翻身上馬。

他看向冉清谷的方向,沖着他挑眉微笑。

二狗哈着氣去蹭馬蹄子。

馬兒一聲嘶鳴,差點一蹄子給它。

冉清谷看着鮮衣怒馬的俊美少年,發冠高束,紅黑勁裝勾勒出精瘦的身材。

他挑眉微笑,一派恣意灑脫,渾身上下滿是少年氣。

他不得不承認,商容與确實有着讓京都女兒朝思暮想的資本。

這樣的意氣風發,這樣的鋒芒畢露,這樣的桀骜張狂……

活成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樣子。

随着鹹元帝一聲令下,鼓點越來越密集,獵場之上馬匹如同離弦的箭似的沖出去。

剎那間,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冉清谷看到那條雪白的狗在塵土之間橫跳,動作敏捷而有力。

旁邊的貴女們一個個捂着嘴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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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林深處幾只飛鳥略過……

鹹元帝停下,拉開弓箭,卻不想身後一只箭“咻”的一聲飛過,一箭穿透七只。

在鹹元帝抽出弓箭時,一群人已經準備好了無數詞來為鹹元帝喝彩。

這會兒喝彩的人連巴掌都不敢擡起。

拍了巴掌就是在打鹹元帝的臉。

衆人不用扭頭就知道是誰的幹事兒。

幹這事兒的人強勁雙腿夾着馬肚,來到皇上面前,乖巧無辜:“皇伯伯,不好意思,我今天必須要拿頭彩,您是皇上,天下都是您的,這點頭彩就別跟我們這些小輩争了。”

商千鹹笑了笑,拿着馬鞭指着商容與:“你這壞小子,你搶了我的獵物,倒怪我跟你争頭彩?”

成王連忙上前來:“皇兄,容與不懂事,你別怪他。”

商千鹹笑:“朕怪他幹什麽?今日的好男兒都給朕拿出這樣的氣勢來,讓朕看看你們這些小輩的風采。”

“是。”王孫公子山呼。

大夥都朝着叢林深處馳騁而去。

商容與帶着二狗也步入深林中。

二皇子驅馬緊随其後:“世子騎射之術真是精湛,令本皇子望成莫及。聽聞世子要頭彩是為了世子妃?”

商容與客套笑了:“二皇子這是從哪裏聽來的話?”

三皇子商玉州打馬走過,冷哼一聲:“世子新婚之夜都能抛下世子妃夜奔妓|院會情人,這頭彩,怕是去讨好那位情人的吧。”

商容與冷嗤:“三皇子這麽惦記本世子,連我幾個情人都調查清楚了?怎麽着?三皇子不會對我芳心暗許吧?可惜了,本世子已經娶妻,而且不好龍陽。”

商玉州冷嘲:“外面不都在流傳你成王世子的美名嗎?随便在大街上走一走,哪個不在議論你?還用得着我調查?”

商容與沒皮沒臉笑了:“哦,這麽有名,倒真是意外。”

他眼睛一瞥,看到商玉州侍衛手裏的獵物不少,已經遠遠超過他的了。

商玉州策馬走過,語氣嘲諷厭惡:“等你拿不到頭彩,會更有名的。”

二皇子也駕馬而過,感慨一聲:“三皇弟獵物也不少嘛,世子,你可小心了。”

商容與不在意:“獵物在精不在多。”

陸雲深騎馬上前來:“三皇子手裏兩條金鹿已經頂你所有獵物了,他的每條獵物都比你的精。”

商容與慢悠悠騎着馬晃悠着:“這才開始,急什麽?今日我若拿不到頭彩,我就搶光商玉州手裏的獵物。”

陸雲深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你們有仇嗎?”

商容與:“你知道他為什麽拼命狩獵嗎?他是為了不讓我拿頭彩。龌龊,卑鄙,下賤!”

陸雲深不解:“他不讓你拿頭彩跟後面那三個詞有關系嗎?”

商容與馬鞭指了指旁邊的樹葉:“這什麽顏色?”

陸雲深:“青色。”

如今春季,正直綠葉泛青。

商容與:“後來呢?”

陸雲深:“黃了。”

商容與:“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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