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吹吹

商千貞一腳踹完, 恨鐵不成鋼怒罵道:“小畜生,我今兒就把你打死在這兒,免得讓你将來成為禍害。”

商容與筆直跪在地上, 争辯道:“父王,世子妃本就身體孱弱,來王府養了好幾個月, 母妃也為她尋來名貴藥材, 本想明年給王府添一個嫡長孫, 卻不想……”

他連忙殷切焦急問王太易:“怎麽樣?世子妃如何了?”

王太易細細把着脈,眉頭皺了皺:“世子妃她……本就身體孱弱, 氣血不足, 現在高熱不退, 損耗巨甚, 筋脈滞塞, 怕是一年內很難懷上宗嗣……”

王太易雖只僅僅不惑之年, 但在太醫院的位分極高。

他本是民間雜醫, 當年淮南一帶瘟疫, 無數名醫束手無策, 他随手給治好了。

太醫院院判十顧茅廬才把他請出來, 入宮為皇室看病。

入宮後, 他的診斷從未出錯,皇帝極其器重他,時常帶在身邊。

商容與像洩了氣力一般, 跪都跪不直了,悲痛欲絕:“你之前告訴我半年內可懷上的?”

王太易擦了擦汗。

他什麽時候說過?

想給太子潑上一盆謀害皇室宗嗣罪名的污水別拉上他啊。

他還想多活幾年。

商千貞臉沉如水,怒罵:“縱然你有千般理由,也不該違抗聖令、東宮動刀, 來人,把本王的鞭子呈上來,本王要抽死這個小畜生。”

商千貞的副将猶豫不決的将鞭子給他遞上去。

皇帝臉色沉郁下來:“老六,你幹什麽?”

商千貞對商千鹹行了一禮:“皇兄,是我管教無方,讓他荒唐至此,做出如此偭規錯矩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打死了,我成王府全當沒了嫡子,也好過将來惹下大禍。”

說着,他揚起鞭子,那鞭子疾風勁力,唰着人皮肉,鑽心的疼。

幾鞭子抽下去,商容與皮開肉綻,背上全是血痕。

夏季絲線薄紗本來就薄,一鞭子就能抽破血肉,更遑論成王确實下了狠手。

商容與跪在地上,額頭滿是冷汗,青筋爆出。

鞭子抽到身上時,他身形晃了晃,人卻一聲沒吭。

今日他一頓罰是逃不掉了。

他老爹揍他是為了給皇帝顏面,也是為了避免皇帝重罰他。畢竟皇帝若真的要罰他,那可不是一頓鞭子就能解決。

鞭子抽到後來,商容與背部一片血,鮮血漿染衣衫。

他背部除了火辣辣的疼,再無其他知覺,就連他爹那鞭子什麽時候落在他背上的,他都沒有感覺。

“商千貞。”簡醉歡一聲帶着哭腔的怒吼。

她提着華衣裙擺,三兩步邁上臺階,頭上鳳釵步搖比她跑得還急,纏繞搖晃。

跑上臺階,她用了全身力氣推開商千貞,擋在商容與面前:“你打死我好了。”

她從小到大被教導貴族禮儀,無論在閨閣之中,還是在王府,皆規行矩止,從無做出任何不禮之言行,也不曾做過任何有損她貴族儀态之事。

她的一舉一動被稱為大溯女子典範,現今,她直呼丈夫名諱,跑得跌跌撞撞,連發髻都亂了,毫無大家風範可言。

她撲過去抱住商容與,哭得梨花帶雨:“容與,我的兒啊!”

商容與嘴角溢出血,虛弱笑着:“娘,我沒事兒。”

簡醉歡哭得更厲害了:“怎麽會沒事呢?這麽多血……”

商千貞斥責她:“你給我讓開,今天把這逆子打死,也省事。”

簡醉歡怒看着商千貞:“你不如把我們母子都打死,更省事。”

她護着商容與:“今天我兒子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商千貞氣急敗壞将鞭子一扔:“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把他教壞的。你看看這小畜生成了什麽樣,”

簡醉歡反而質問:“嫌棄我教壞,那你為什麽不教?你就只會忙着你那幾個破兵卒,連兒子都不管,今天你還想打死他……”

商千貞氣憤慨嘆一聲:“真是婦人。”

說完,他對着商千鹹跪了下去:“皇兄,臣弟教子無方,讓這小畜生做出這等醜事,實在有負皇恩浩蕩,但請皇兄念在這畜生如此這般,也是因為護妻心切,感恩聖上賜婚,從輕處罰。”

商千鹹看着成王又是打兒子,又是護兒子,又是跪又是叩,給足了他與太子顏面。

如今他也該給他個臺階下了。

“世子年幼,這件事本就情有可原,該處罰的,老六你都處罰過了,朕若再處罰,豈不是不占理?”

成王磕頭:“皇上您就是天理,何來不占理,這小畜生荒唐無度慣了,實在是有負聖上厚望。”

商千鹹下臺階扶起他:“行了,行了,起來吧,我們是兄弟,別動不動就跪,該罰也罰了,你這氣也該消了。”

王妃扶着商容與,涕淚如雨下:“兒啊,快謝你皇伯伯大恩。”

商容與疼得嘴唇發紫,冷汗如瀑,顫着聲,一字一句:“多謝皇伯伯寬宥侄兒。”

商千鹹嗔怪:“你這孩子,一聲不吭,跟你父親一樣倔。”

商千貞朝着商千鹹單膝下跪,巍峨如山:“皇兄,該罰得罰,但該給的交代也該有個交代。”

商千鹹眉頭一皺,心道,算賬的來了,果然天下沒有白打的孩子。

商千貞挑眉看了眼世子妃:“感念皇恩浩蕩,賜給我成王府一個溫婉賢淑、持家有道、知書達理的世子妃。世子妃若真有錯,太子罰便罰了。”

“但毓兒自入府起便恭謹伺候公婆,将府內外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管理下人恩威并重,整個皇城,誰不對我成王府的世子妃贊嘆有加,就連我們成王府,也日日感恩皇上賜婚。試問,這樣一個世子妃,怎會對太子無禮?”

“今日七夕佳節,女兒家本該月下乞巧禱告,全大溯的貴婦小姐們都入宮赴宴,而我成王府的世子妃卻在這裏跪了兩個多時辰,還被宮人如此作踐……”

他跪的筆直,宛若豐碑:“皇兄,成王府再不濟,也是皇室宗祠,還望皇兄給我成王府一個說法,還世子妃一個公道。”

太子商決冷聲問:“皇叔,您這意思,是本宮冤枉了世子妃?”

他因臉太胖,五官被擠得變了形,本來很是威嚴,但面部表情很是滑稽。

商千貞:“太子殿下,微臣就事論事,若太子覺得毓兒對您無禮,她如何無禮?怎麽無禮?”

王妃也跪向皇上:“就算世子妃有什麽過錯,也該交由宗正寺處置,太子殿下怎可讓下人如此折辱她?還……”

她擡袖拭淚:“幸好毓兒沒懷上孩子,不然以今日這般情景,必定一屍兩命。”

商決還沒說兩句話就被扣上無數頂帽子

——因公徇□□置重臣家眷,濫用私刑,謀害宗嗣,草菅人命……

這每一條都能讓他冠上“失德”之名。

他縱然有百口,也沒法接住這一盆接一盆的髒水。

他不就處罰一個女眷而已,怎麽就好像他犯了國法,做下罪惡滔天的惡事?

商千鹹恨鐵不成鋼看向太子,眼神銳利如刀鋒。

太子從小最怕這個眼神,就好像置身寒冰煉獄,将他身上每一滴血都凍住了。

他連忙跪下:“父皇,兒臣冤枉。”

商千鹹提起一腳,踹在太子的心窩上,怒罵:“你冤枉,那倒在那裏的世子妃冤不冤枉?”

太子狼狽倒地,因身形太肥胖,半天沒爬起來,狼狽至極,顏面盡失。

成王當着他的面打孩子給他看。

現在該輪到他打孩子了,不然以成王的個性,怎會善罷甘休?

而且商容與再怎麽荒唐無度,他也就是一個臣子,但太子不同,太子是儲君,一德一行都影響着江山社稷,他今日打孩子若是打輕了,他怕是很難向朝堂民衆交代。

旁邊的公公連忙跪下:“皇上,此事皆由良媛引起,太子是受人蠱惑。”

他伺候皇上多年。

知道皇帝平日裏十分寵愛太子。

因太子身形過于肥胖,行禮不便,他都能免了太子行禮。

為了照顧太子,他将皇宮所有的過道都加寬,甚至連龍椅與案牍間隔也加寬,就是為了讓太子通行。

而成王與成王妃不提太子良媛與世子妃沖突之事,不就是集中火力向皇上施壓,懲治太子?

所以他得為皇上解憂,将大部分罪全推給那位良媛。

不提太子良媛還好,一提,商千鹹怒不可遏斥責。

“堂堂一國太子,耳根子如此軟,以後還怎麽當一位明君?來人,将太子良媛亂棍打死。”

跪在殿內一直不敢擡頭的藏嬌嬌驟然擡起頭來。

她哭喊着爬向太子:“太子,救救妾身,妾身那麽愛您……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她以頭搶地,磕得頭破血流:“皇上,饒命,饒命……”

立刻有兩個太監上來拖藏嬌嬌。

藏嬌嬌哭喊着:“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商決慌張說:“父皇,都是兒臣的錯,您放過嬌嬌吧,求您了。”

商決自幼在宮裏長大,除了名門淑女,就是小家碧玉。

他從沒見過哪個女子有藏嬌嬌這般風情。

他從出世起就被封為太子,皇帝對他殷勤期盼,朝野上下無數雙眼睛盯着他,他的兄弟們步步緊逼……

這導致他從小就以食物緩解壓力,吃得多的結果,也就是如今的肥胖。

肥胖之後,便是心理上的過度自卑。

他跟藏嬌嬌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覺得很輕松。

他不會覺得每一天都有一座大山壓着他,也不會覺得每天起床都透不過氣來。

“啊……太子,救命……”藏嬌嬌被兩個宮人摁着,十幾斤重的木板高擡重落,每一板都皮開肉綻。

幾板子下去,藏嬌嬌進氣少出氣多,喉嚨裏嗚咽喊着:“太子殿下,救救……”

商決慌了,連忙撲過去推開宮人:“走開,走開,全都滾開。”

有太子護着,宮人也不敢下手。

皇上很是寵愛太子。

自小他要什麽,皇上都會給他。

這次他出宮一趟,帶個妓子回來,說要收宮,皇上也答應了。

但萬萬沒想到,捅出這種大窟窿。

商決爬到皇帝面前,懇求着:“父皇,是兒臣的錯,兒臣知錯。兒臣從未求過父皇,這是兒臣第一次求您,饒她一命吧。”

商千鹹看得出來太子是真的喜歡這妓子。

他若将這妓子打死,那他們父子之間必生嫌隙。

可成王世子與世子妃雙雙完好入宮,現在兩人都遍體鱗傷。

成王連自己最喜歡的兒子都能下狠手,他若不給他一個滿意答複,這事只怕沒完。

更何況,這個妓|女才入宮幾日都能惹出這麽大的禍事,那将來還得了?

全天下人都盯着太子這個位置,這個位置太容易出事了,所以他必須替太子解除後顧之憂。

這個妓子不能留。

商千鹹閉着眼,心痛萬分:“太子受人蠱惑,枉顧禮法,失德失儀,即日起,解除監國一要務,太子良媛藏嬌嬌,魅惑太子,活活打死,給朕打。”

商決整個人像被抽去靈魂一般。

解除監國。

那他當這個太子,還不如一個擺設。

自古以來,哪個儲君不是身兼監國要職,皇帝不在,儲君行國政,是新君。

而現在呢,他空有太子名頭,卻無太子實權,這跟昭告天下将要廢黜儲君有什麽區別?

他還未在打擊裏回過神來,耳邊就是女子細弱的呼喊聲,與板子打在血肉上的聲音。

藏嬌嬌……

他不能讓藏嬌嬌死。

他跟她在一起,從未有過的輕松。

他連忙撲過去:“父皇,太子我不當了,你放過嬌嬌吧,求您了,父皇……”

商千鹹痛心看着太子,怒吼:“給朕打。”

他對商決寄予那麽大的厚望,為他鋪了那麽多年的路,現在他卻為了一個□□竟然說不當皇帝……

板子啪啪啪如同雨點般,藏嬌嬌渾身是血,已經進氣少出氣多。

太子哭喊着:“父皇……”

侍衛上前,行禮:“皇上,良緣沒氣了。”

太子如同厚炊餅似的癱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漸漸冷卻的鮮血淋漓的屍體,眼淚還沒落下,胃部抽痛。

他癱在地上嘔吐着。

嘔着,嘔着,他就一口氣沒緩上來,暈了過去。

商千鹹焦急喊着:“快,王太易,快來看看太子,快點兒。”

王太易把了脈後,說:“皇上,太子只是氣急攻心暫時昏了過去,待臣開幾服藥,吃了就會醒過來。”

商千鹹:“快去。”

王太易:“是。”

商千鹹走下臺階,看着成王:“老六,起來吧,快點将容與世子妃帶回去養傷。”

商千貞感激道:“多謝皇兄體恤。”

王妃招呼女眷背起冉清谷。

成王副将連忙走過去扶起商容與。

商容與借着成王副将的手站了起來,才站起,整個人就體力不支要摔下去。

成王見狀,下了兩個臺階,微蹲下,拍了拍寬厚的肩膀,示意要背商容與。

副将哪敢讓成王背,連忙說:“王爺,讓末将來吧。”

成王:“沒事,本王來。”

商容與将手搭在成王背上,被成王拉上背,背着往宮外走去。

成王每走一步,腳下就有幾滴血滴落,一直順着臺階往下。

商容與忽然發現,他父親的脊背沒有小時候那麽直了,被發冠固定的發髻裏青絲霜雪夾雜……

可他的步子依然那麽穩,重若千鈞,像是怕把他颠疼似的。

商容與趴在他老子的背上,聲若蚊吶:“駕——”

成王步子一頓。

他這個逆子兩三歲便鬧着要騎馬。

給他制作一個木馬,他不要,偏偏要騎真的馬兒。

那些小馬駒一個塞一個野,他怎麽敢讓兩三歲的孩童騎在馬上?

後來他跪在地上,讓商容與騎在他背上。

商容與這才不鬧了,興高采烈的喊着拉着他的衣服煞有介事的喊着“駕——”。

父子兩這樣玩,能玩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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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谷鼻尖全是草木熏香味,那味道不濃,淡淡的,是商容與身上的味道。

但這淡淡的味道漸漸的被血腥鐵鏽味掩蓋。

他置身冰冷的煉獄中,他看到他爹娘滿身鮮血傷痕披枷帶鎖靠在斑駁的牢獄牆壁上。

他哥哥看着從巴掌大的天窗流瀉進來的光,光裏全是灰塵,空氣裏彌漫着潮濕、腐爛、鮮血的味道,牆角的老鼠吱吱唧唧争搶着那唯一一處幹的草垛。

這裏的人身上千瘡百孔,臉上全是灰白的死亡色彩。

沒有人來救他們,昔日恭維巴結他們的人,全在落井下石,他父兄的好友同窗,皆了無音訊,他掰着指頭數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第幾日會身首異處……

等待死亡的感覺太糟糕了,人人都知道沒希望,卻等不來那一個痛快,甚至他的叔叔伯伯受不了這樣死亡的煎熬,在獄中撞牆自殺了。

看着獄卒拖走了屍體,所有人盯着那血跡無動于衷,連滴眼淚都不曾落下,因為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後,會在黃泉碧落重逢。

在冬季最嚴寒那日,傳來斬首的消息。

他爹終于動容了,淚眼婆娑問着他:“谷兒,怕嗎?”

他回答:“不怕。”

他爹扯着唇笑了,須臾,久經沙場風刀霜劍都不曾讓他吭一聲的男人哽咽如孩提,喃喃說:“是我連累了你,是我連累了你們,如果有來世,不要再做我的兒子。我一直希望你跟你哥成為棟梁,希望你們建功立業,對你們苛責有加,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希望你們跟其他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長大,是爹對不起你們……你才十二啊……”

再後來,他看到了漫天的大雪。

雪紛紛揚揚下着,京都外滿是枯藤荒木的山上,正在進行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不,應該是虐殺。

所有的人都不是一擊斃命,他們被那些士兵活活折磨而死,他們被那些人當成要被屠殺的牛羊,圈着地兒,以宰殺為樂。

他看着二皇子騎着高頭大馬與尹鐘睥睨着整個山崗,他們是如此的冷漠……

他耳畔都是慘無人道的哀嚎聲與哈哈大笑的取樂聲,那些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脈讓他在地上爬,爬一步就敲斷他一根骨頭,不爬就敲斷兩根。

他哥為了護着他,被那些活活打斷脊梁……在他哥哥死之前,他還将他護在身底下。

再後來,所有的人都死了。

整個山坡歸于寧靜,大雪紛紛揚揚下滿了整個山崗,将這些無人斂屍的人蓋住,只有野狗在雪地裏刨着人肉吃。

也許是他哥将他護在身下,用那僅有的在人世間最後的一點溫度暖着他,因此他不曾被大雪凍死,又被野狗刨到了傷處,他疼得反射性的動了動微弱的手指。

血紅的畫面一轉,他看到了自己殺了人。

他殺了多少人,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自從白毓與桃子降服了北城的匪寇,他就很快與匪寇達成協議,建立起了合作關系。

他記得參與那場屠殺的每一個人,五百多個。

他也記得每個人的臉。他自幼便過目不忘。

在他與那些流匪走寇達成協議後,他就利用這些匪寇讓那些劊子手以當初對他家人的手段死去。

打斷他哥哥脊梁的,他也打斷那人的脊梁,一根根的敲斷給他聽……

侮辱過女眷的,他将人先閹後活剮……

他經常能聞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也因此,他沒事的時候時常盯着自己的雙手看,他想看看手上到底哪兒沒洗幹淨,怎麽會有這麽濃的血腥味……

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了。

這雙手殺了三百四十二人,還差兩百多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兩三百人的血……

冰冷冰冷的。

他連忙将手伸到雪地裏,拼命的搓着,他要将這些血搓幹淨……

他拼命的搓啊搓,怎麽也搓不幹淨!

“毓兒,哎,你要謀殺親夫啊……”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痛 ,毓兒……醒一醒……”

冉清谷猛然睜開眼睛。

他看到床邊躺了一個人。

準确來說,是趴着一個人。

而他的手伸在商容與的懷裏,手還保持着洗手搓手的姿勢,商容與皺眉滿臉痛楚看着他,摁着他的手在自己的懷裏,他胸膛上被撓傷了幾道血痕。

他驚夢未醒,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下,卻不想本就臨近床邊,這一退,整個人差點摔下床底,被商容與一把扯了回來。

被扯回來的他重心不穩,撲向商容與,壓在了商容與身上。

商容與口裏溢出“嘶”的一聲,疼得直皺眉,額頭青筋爆出。

“你謀殺親夫啊,做夢手伸到我胸口腹部又是搓又是捏又是撓,現在還故意往我傷口上撞,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冉清谷這才注意到商容與潔白亵衣底下都包着紗布,而他的背部,血跡縱橫交錯,那些都是新的血痕。

他低頭瞥見自己的衣衫,被換過,而在抹胸肚兜的胸口處,被打了十幾個死結,纏繞了三四根宮縧。

他往下身摸去,亵褲上也被打上了死結。

這一看就是桃子的傑作,她幫他換了衣服,又怕與商容與躺在一處不安全,就給他打上死結。

他為了男扮女裝方便,不被人識破身份。

因此在亵褲裏面又穿了一件極其緊致的貼身的衣物,所以他不擔心有損桃子女兒家名節。

但桃子這防狼架勢,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商容與一聲冷哼:“你那個婢女還真是個人才,本世子若想對你怎麽樣,這幾根破繩子能攔得住我?”

冉清谷皺眉:“桃子她年幼不懂事,世子別跟她一般見識。”

他看了眼商容與背部的傷,欲要起身:“是皇上處罰您了嗎?我去給世子叫禦醫。你背上很多傷口都開裂流血了。”

商容與将他按在床上:“別動,容易捯饬我的傷口。看看你把爺胸口撓的,來給爺吹吹……”

說着商容與就将松垮亵衣拉開。

他的胸膛上錯亂遍布指印。

那是剛剛冉清谷做噩夢又搓又撓弄出來的。

冉清谷愣了愣。

商容與得意看着他:“爺平時也挺疼你的,你撓的傷口,吹一下怎麽了?吹一下就不疼了。”

冉清谷只得就這摟摟抱抱的姿勢吹了吹他撓得血印子。

他與商容與挨得很近,鼻尖都是他身上那草木清香味。

輕風擦過商容與的胸膛。

說不出來什麽感覺。

有點癢,還有點奇怪。風停住,那人欲要離開他。

商容與連忙吩咐說:“我腹部也被你撓了,看看你,不幹好事。”

冉清谷只得向下,問:“在哪兒呢?”

商容與指着腹部一處:“撓得輕,痕跡消了,但是疼。”

冉清谷只得湊近幫他吹了吹。

他有時感覺商容與像個小孩子,只有孩子才會這麽天真以為吹吹傷口就不疼了。

商容與:“我的男人象征也被你撓了,你手伸得真長。”

冉清谷:“……”

他錯了,小孩子不會這麽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話。

商容與:“快吹吹,疼。”

冉清谷:“……”

若真的撓傷了,難道不應該立刻馬上去找禦醫嗎?

沉默片刻,冉清谷連忙轉換話題:“世子您的背上的傷真沒事嗎?都出血了……”

商容與:“吹呀,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冉清谷怔楞。

商容與斜倚着,看着冉清谷面紅耳赤呆愣模樣,不由得好笑,也不再逗他,便說:“算了,不為難你了。我的傷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就是被抽了一頓而已,但太子比我還慘。”

冉清谷狐疑:“世子不會對太子動手了吧?”

商容與滿眼“你的腦子裏裝的啥”的目光:“你有時候挺聰明的,怎麽有時候傻乎乎的?我如果對太子動手,我還能躺這裏?”

不等冉清谷再問,商容與便笑着開口:“太子被皇上革去監國一要務。”

冉清谷愕然。

他能算到皇上必然會處罰太子,但沒想到革去監國要務。

他如果猜得不錯的話,成王必定出手了。

否則皇上絕不會如此重罰太子,這堪比誅心,向全天下昭告太子失德。

他掃了眼床下,有許多絹布金銀珠寶,他不解問:“那是什麽?”

商容與:“那是本世子給你讨來的,喜歡嗎?下次再給你讨。”

“小兔崽子,傷疤沒好,都忘了疼。”成王大步邁了進來。

因冉清谷卧床緣故,他也只是走到外間,中間隔着一扇八面屏風。

冉清谷連忙下床。

王妃看到,便上前攔住他:“禦醫說你身子虛,好好養傷,不用在乎這些虛禮。”

冉清谷坐在床邊,恭敬點頭:“是。”

成王說着:“這些珠寶絹布,都是皇上因你受了委屈,賞賜給你的,今早從宮裏擡出來的。”

冉清谷連忙感激道謝:“多謝皇上與父親。”

成王笑:“你謝本王幹什麽?”

冉清谷對答如流:“若沒父親,毓兒自然得不到這些賞賜的,定是父親為毓兒讨了公道。”

表面是賞賜給他,實際上是做給成王與朝堂上人看的。

成王眼神銳利看着裏間的方向。

良久,他才感慨:“可惜只是個女兒家。”

那日世子妃昏迷,并不知後面發生了什麽?

醒來卻能猜到是他去讨了公道,這種頭腦,若是男子,那絕對是出将入相之才。

王妃嗔怒:“你瞎說什麽呢?當女兒家有什麽不好?”

成王笑了笑沒說話。

冉清谷忽然恍然大悟,緊張問:“父親,二嫂可有事?”

王妃皺眉:“她好得很呢,好端端的,你提起她幹什麽?”

冉清谷弱弱答:“那日毓兒跪在東宮,體力不支時,隐約似乎看到二嫂從側殿入東宮內,毓兒怕太子因毓兒遷怒二嫂,處罰她。所以想問問她有沒有事?”

成王與王妃臉色沉了又沉。

蘇喜竟然去過東宮?

還是在白毓被罰跪時去的。

從側殿入東宮,一看就不是為了求情去的,若不是為了求情,那為了什麽?

他們再一聯想到商容與被商翩風告知世子妃被罰之事,才不顧聖令闖了東宮,這其中貓膩……還真是不得而知。

商容與淡淡看着冉清谷。

這人看着像小白兔,實際上卻是一只滿是利爪的狼。

這下,二哥二嫂怕是不好過了。

而這一切,僅僅因為白毓的一句話。

成王拉王妃說:“讓他們好好休息,我們走吧。”

王妃看向成王:“王爺,您有四個兒子,我就這一個兒子,如果您再護着側妃不管,那我就只能帶着容與毓兒回娘家了。王府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簡閣老府一定有我們的歇腳處。”

簡醉歡娘家在江南,富庶的魚米之鄉。

簡閣老膝下兒子衆多,但女兒就這麽一個,很是疼愛。

商容與委屈巴巴添把柴火:“什麽時候回江南,我想外公了,回去了還回來嗎?還是別回來了吧,至少外公不會容忍別人算計害我。”

成王冷嗤:“你閉嘴。”

他看向簡醉歡:“你是王妃,他們都是你的孩子,以後不要說出這種話。”

簡醉歡冷嘲熱諷:“對,您說得對,我将他們當成自己的兒子,結果自己的兒子兒媳被人算計了,兩人雙雙躺在床上,病的病,傷的傷。今日之事,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還請王爺給我個交代。”

成王:“我沒說不處理,但青紅皂白得讓我問清楚。”

王妃這才緩和了臉色看向商容與冉清谷:“你兩好好養傷,缺什麽,告訴母妃就行。”

冉清谷張了張口本想讓商容與回他自己的院子養傷的。

但他一想,這沉魚閣也是商容與的院子,他只得話頭一轉:“是!”

當夜,沉魚閣就得到消息。

王爺在滿月閣大發雷霆,對二公子動用家法,打得卧床不起,側妃攔都沒攔住,就連二夫人也未能幸免,被王爺連夜罰去跪佛堂抄女戒。

作者有話要說:世子:吹吹。

世子妃:吹啥?

世子: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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