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開學（捉蟲）

三封情書：喜歡一個人，就像是種子落進土壤裏，初時不覺，後來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還滿心歡喜。

蘇冉第一次見慕青是在老師辦公室裏。

因為她病情越來越嚴重，媽媽決定給她辦理休學，她那時候是剛升學上來，師附中作為市重點中學競争壓力不小，而且按成績分班的形式延續多年，固化非常嚴重。

而一旦休學，再複學後她不僅要面對完全陌生的同學，還要追趕教學進度，作為班主任的陳老師不建議休學。

蘇冉也不想休學，她已經從原來的學校畢業，甚至舍近求遠來了師附中，父母也為此多番奔波，重新求職租房……一切都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怎麽能因為她就讓其付之東流呢？

她只是太急迫的想要去改變，扭轉自己的心理狀況，她只是太着急了，才會适得其反。

她想要将這些話告訴媽媽，可是她張了張口，完全發不出聲音，那個單調的音節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越着急就越開不了口，越開不了口就越着急，像是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手心裏開始冒出冷汗，身體輕輕發抖，她感覺到別人的目光已經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好想找個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來。

離開！逃！

她心裏叫嚣着，鼓動她僵硬的四肢。

“慕青！給我滾回來！”

走廊上突兀的一聲吼，将她從那種狀态裏拉了回來。

緊接着門被大力打開，禿頂的教導主任氣急敗壞的将少女拎了進來。

那人沒有穿師附中校服，頭發幾乎是貼着頭皮剪的，露出的五官十分英氣，拿着教導主任的假發，表情無辜的站在那裏，跟所有老師揮手打招呼。

跟教導主任怒氣沖沖的樣子比起來，格外氣定神閑，倒真像個調皮的小男生。

“你能不能有點犯錯了的覺悟？”教導主任搶過她手裏的假發，胖胖的手指指着她，上下來回比劃，都氣笑了，“校服也不穿，課也不上，看到老師不打招呼還搶了老師的頭發轉身就跑，還有你這頭發是怎麽回事？被狗啃了嗎？哈！能耐啊，你怎麽不上天呢！？”

“我這不是，上不去嘛……”慕青摸了摸自己的小寸頭嘻嘻哈哈的，然後又摸了摸肚子轉頭又問一個老師，“楊老師我餓了，你那有沒有繳獲的零食啊？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拿來給我填填肚子也好啊！”

楊老師也配合她，拉開了抽屜，“上節課剛繳獲了一板巧克力。”

“巧克力啊，好膩的。”慕青皺了皺眉，卻還是伸出手要去拿，“不過聊勝于無吧。”

卻沒想到楊老師直接關上了抽屜，笑着看了教導主任一眼，“你先挨完訓了才能吃。”

“啊？不要吧？”慕青苦兮兮的摸着肚子，絲毫不顧教導主任黑沉沉的臉色，還要跟楊老師求情，就被人拎了起來。

“滾過來挨訓！”

……

蘇冉一愣一愣的看着這一幕場景，下意識記住了這個名字——慕青。

好羨慕她啊。

她這麽想。

這個人跟老師說話的時候都是這麽随意自然，好像老師們也不是很計較的樣子，她是不是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

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不會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來，被別人嫌棄；不會在別人靠近的時候顫抖，被別人誤以為是厭惡；不會一着急就冒冷汗臉色發白，被別人以為玻璃心……是不是她變成那個樣子，一切就會變了？

不會讓媽媽擔心，不會讓老師為難。

她這麽想着，緊了緊掌心，還是在發汗，心裏很焦慮，她努力從嗓子裏擠出聲音，她想表達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休學。

……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要轉學了，就可以無法無天了！？”訓誡到了瓶頸，教導主任氣急敗壞的拍着桌子大聲吼道。

“轉學？誰要轉學了？”慕青正在吃東西，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小袋薯片，嚼的卡蹦脆，一張口還噴出點點碎渣子，正好落在教導主任光禿禿的腦門上。

“……慕青！”教導主任氣的肝疼。

“哈哈哈哈哈哈——”短發女生爽朗的大笑起來，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熊主任你放心吧，我可是要考實驗中，勵志讓師附中蟬聯中考狀元的人，怎麽可能臨時退場呢？我親爹開法拉利拉我都不走！”

她那句話擲地有聲的，落盡了蘇冉心裏。

她怔怔的看着那個女生，笑的大大方方，自信又幹脆。

……

“……蘇冉媽媽你既然這麽堅持，那我也沒理由阻攔你。”雙方就休學問題交涉了四個多小時，最後還是以陳老師無奈妥協為告終，她嘆了口氣，最後說道，“只是我還是保留我的意見，蘇冉她的情況……”

“麻煩陳老師了。”蘇媽媽紅着眼眶，疲憊的笑了笑。

“……唉。”陳老師抽開筆帽，筆尖在簽字欄頓了一下，眼看就要落下去……

“——我不想休學！”蘇冉猛的坐起身，懵了兩秒鐘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是在做夢。

沒想到時隔幾年了又夢到了那天的場景，是因為再次見到了慕青嗎？她摸了摸臉，想到那個給她遞準考證的慕青學姐，就忍不住抿出個笑來。

那天在辦公室要不是見到了她，蘇冉也沒有勇氣跟媽媽坦白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畢竟那個時候她的病情已經嚴重到跟家人說話，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她又回想起在賽場上自信微笑，侃侃而談的慕青，雖然三年過去，短發已經蓄成了長發，但人還是那個人。

長得更漂亮了……也更受人歡迎了。

其實後來她們離開辦公室後又在走廊遇見了慕青。

她當時正在跟誰打電話，靠在窗戶口，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是蘇冉就莫名覺得：她不開心。

她在原地躊躇了半天，想要去安慰她，腳卻沉重的根本擡不起來。

媽媽用紙巾按着紅紅的眼眶跟老師鞠躬道謝，準備離開時卻見她不動，有些疑惑，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小冉？怎麽了？”

“沒……沒什麽。”她慌張的低下頭，又忍不住偷偷擡眼看依靠在窗戶邊上的人。

慕青的側臉是真的很好看，不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裏面像是蒙着暗沉的霧，眉宇間會凝着一股戾氣，薄唇抿成線，看着有點兇。

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蘇冉看着有些入了迷，于是就被對方發現了。

慕青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唇角勾起，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那股兇戾便散的一幹二淨，洋溢着一股浩然正氣，看起來英姿飒爽的，像是武俠小說裏武功高強的俠女。

那個笑落在她心上，就像是埋進土壤裏的種子，經過風吹日曬雨露飄搖，慢慢生了根，成長為參天大樹。

慕青學姐。

蘇冉只要一想到她，心裏就滿是雀躍，她傻兮兮的笑了一會又皺起臉，可惜學姐已經完全不記得她了啊……不過也是，她那麽不出衆，怎麽可能脫穎而出讓別人一眼就記住呢？

她拿起床頭櫃上放着的實驗中的錄取通知書，在心裏暗暗打氣：慢慢來，又離她更近了一步，不是嗎？

咚咚咚——

房門突然被敲響，緊接着蘇冉床頭的鬧鐘響了，時間正好六點半。

蘇媽媽刻意壓低的柔和嗓音從外面傳來，“小冉？起床了。”

“知道了。”蘇冉立刻應聲，爬下了床，快速把被子整理好，然後開門出去洗漱。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實驗中新生開學的日子。

作為岳市高中的領頭羊，唯二的省重點，實驗中和市一中的開學時間一樣，都比其他學校早一周時間，而且這一周會非常辛苦，白天軍訓，晚上還要上課，因為正式開學的那天，會有開學測驗，第一次分班結果就會産生。

“實驗中果然非常變态啊！”陳謠拿着老師發下來課程安排表，面無表情的吐槽道，“這才剛開學呢，就有上不完的課。”

蘇冉看着那表上密密麻麻的字，也是覺得腦殼疼。

“诶對了，你在哪個班？”陳謠說着探頭來看，蘇冉将自己的課表遞了遞，回答道，“5班。”

“5班？那你考的挺好的。”陳謠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課程表，“我在17班。”

“17班？”總共才二十個班，按理說她特長成績這麽好，不可能分班這麽差啊，蘇冉疑惑的問，“你考了多少分？”

“……”陳謠默默的站直了身體，“不說分數我們還能做朋友。”

“學弟學妹們快來集合啦！”那邊穿着藍白校服，別着紅袖章的學長站到升旗臺上吹起了哨子，“大家以班級為單位站好！”

操場被劃分為二十個小區域，有舉着班級牌的人站在各班區域前面，防止別人走錯。

陳謠拉了拉蘇冉的手，不太放心，“行嗎？要是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要不還是請假吧？”

“沒事，”蘇冉本來有些躁動不安的心平靜了下來，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我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

陳謠還想說什麽，蘇冉搖了搖頭，“沒事的，你快去站隊吧。”她只好無奈離開。

蘇冉看着好友一步三回頭分外不放心的模樣揮了揮手，走到自己的區域站好，她身高一米六多一點，不算太高，直接被淹沒在人群裏。

前後左右都有人，她有些不适應的攥了攥黏膩的掌心，身體僵硬繃緊。

有人突然捅了捅她的手臂，蘇冉偏頭，跟她差不多高的女生露出友好的笑容，“你好呀，我叫文樂。”

“啊，你好，”蘇冉緊張的舔了舔唇，盡力的抿出不那麽僵硬的笑容，“我叫——”

“安靜！”從話筒裏擴散出來的聲音将所有熙熙攘攘的動靜都鎮壓下去，操場上瞬間安靜下來。

蘇冉擡頭，卻見拿着話筒的高挑女生居然是夏玖。而她身後一字排開站了二十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慕青。

穿着藍白的校服，頭發散下來剛好過肩，劉海遮擋住眉宇間的兇戾，将輪廓都溫柔了，嘴角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

學姐……她怔了一下。

見所有人安靜下來，夏玖才再度開口，“首先歡迎大家來到實驗中學，我是你們高二的學姐，也是學生會會長夏玖，夏天的夏，大寫的玖。希望……”

她聲線有些冷沉，配上那張漂亮卻沒什麽表情的臉，和足以将大半男人俯視的身高，自帶壓迫性的氣勢，無疑印證了那個外號——女王。

“哇！好高！”身邊女生壓低了聲音也掩飾不住語氣裏的興奮，“她後面那個女生也好高！啊啊啊啊好羨慕！”

後面那個女生是慕青學姐？蘇冉思維有些發散，論壇上說，慕青學姐的淨身高好像是177公分來着……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啊，果然好高。

“為了讓大家更好更快的融入學校，這一周的軍訓期，我們安排了學長學姐跟班，有什麽問題和不懂的，都可以找負責你們的學長學姐。”夏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負責的是一班。”

然後将話筒遞給了左邊的男生，他往前走了一步，“大家好……”

跟班啊……好像是實驗中特有的傳統來着，既可以輔助教官又可以幫助新生，便一直流傳了下來。

慕青學姐也在上面，不知道會負責哪個班級呢……蘇冉這麽想着就見話筒傳到了慕青手裏，她往前走了一步。

是第四個……果然要負責四班嘛？蘇冉有些小失望，要是再考好一點就好了，就能去四班了，就能離學姐再近一步了……

她失神的看着慕青的臉，專注不已，然後……再一次被發現了。

她慌張的低下頭去，臉上漫起一片紅，手指痙攣一般的蜷了蜷，小心翼翼的偷眼看過去。

“大家好，我是辯論隊隊長慕青，我負責的是……”慕青話突然一頓，伸出的手往邊上偏了偏，笑着宣布道，“五班。”

蘇冉眼眸一亮，心裏的喜悅染上眉梢。

“哇！”底下一片意外的嘩然之聲。

文樂興奮的笑道，“我還以為就是這麽一路下去，沒想到不是啊！”

後面班級也傳來議論聲，“突然有點期待了，是誰負責我們班呢？”

“我想要最後那個學長！對，超帥的那個！”

“……”

後面報出的班級果然不再是按順序，意外的讓人有期待感。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學長學姐們特意安排的，然而……

實驗中一教學樓女廁所

林七七洗了把臉，甩着手抱怨道，“你剛剛幹嘛？突然來這麽一出，差點把我都整懵了。”

慕青推開隔間門出來，挑了挑眉，“效果不是很好嗎？”

“是啊，效果特別好，所有人都被你玩了一遭，”林七七嘟了嘟嘴，将手上的水珠朝慕青臉上彈，“我本來都把五班的課程表記下來了，這下好了，又要去找15班換，說起來15班原來是誰負責來着？”

“嚴肇，他現在應該還在班裏。”慕青被她甩了一臉水，皺着眉推開她，“你再不去找他，等會他就要去食堂了。”

“我靠，差點忘記這厮是半工半讀了。”林七七拍了拍額，轉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回頭，看見慕青倚靠在洗手臺上，從兜裏掏出煙，挑起眉毛，“又抽？”

“胃不太舒服，壓一壓。”慕青揚了揚手，保證道，“就一根。”

“老子信了你的邪！”林七七翻白眼，轉身往外跑，“老師就在隔壁，你小心點吧。”

“知道了。”

慕青點了煙只吸了一口，就夾在指尖，任火星吞噬煙身，白霧袅袅蒸騰，她腦子裏閃過女生那雙專注的眼睛。

死死的落在她身上，一錯不錯的。

就像那個死小鬼一樣。

林七七剛剛向她抱怨說“都不知道在幹什麽”，她笑了一聲将煙撚熄，丢進垃圾桶裏，打開水龍頭，拘了一捧水拍在臉上。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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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林七七：沒想到你們這麽早就看對眼了，心情複雜。

慕青：呵呵，你一個早就有女朋友的人沒資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