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給思盈買金魚

程思渡給思盈和譚輕各一個瓷碗,從冰箱裏拿出一大罐自制的黃桃罐頭,凍得微微結霜,然後像幼兒園大班裏分湯的小朋友一樣,很小心地把黃桃用筷子撥到碗裏。

思盈不高興:“我五塊,他六塊。”

思渡挺不好意思:“你怎麽這麽計較啊?”又給思盈加了一塊。

小姑娘這才高興,抱着碗用湯勺舀黃桃吃。

譚輕吃東西的時候沒有話,簡直沉默,吃完以後又被拖着看動畫片。

思渡看出來,譚輕不喜歡這些小孩子東西,但是他對小孩兒的确有種近乎溫柔的耐心。

所以後來他有幻想過做父親的譚輕。

譚輕和思渡哄睡了思盈,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樓道狹窄,思渡單手扶着牆,走得有些慢。

“诶,你聽磁帶嗎?”思渡小聲問,“我有蠻多磁帶。也許有你喜歡的歌星。”

譚輕不置可否,仿佛默認般,跟着思渡去一樓隔間。隔間很小,常見的鄉村磚房,天花板只有一米八,譚輕必須彎着腰才能進去。

房間裏有張竹床,鋪着棉花墊,又蓋了一張深色涼席,似乎偶爾會有人在這裏睡覺。旁邊有張桌子,上面擺了個黑色的半舊錄音機,旁邊是一堆磁帶。

譚輕翻了翻,他不聽歌,不認識什麽歌星,只是讓思渡随便放。

兩個初初長成的少年擠在一張床上,安靜地聽着歌。思渡聽一會兒,換一盤磁帶,說,這是王菲,這是周慧敏,這是伍佰,這是邝美雲。

“ 我喜歡這首歌。”

思渡放松地仰躺在床上,跟着輕輕哼:“跟你初次邂逅誰沒有遐想,詩一般的落霞,酒一般的夕陽……沒法隐藏這份愛,是我深情深似海 ……”

少年粵語蹩腳,咬字迷糊,忽輕忽重,像夢中呓語。

後來譚輕在某個情人的車裏聽到這首歌,他問她:“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最愛》。”

譚輕把它下載到手機上 ,聽周慧敏在唱。

潮汐退和漲,月冷風和霜。

他又想起十八歲那年工地的大雨。

譚輕很早就認識到,程思渡同情心過剩。

他連着一個禮拜沒踩着飯點到,程思渡就給他留了一個禮拜的飯菜。

他摘了安全帽,身上是沖涼過後的汗和水,默默地吃起飯。

程思渡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

那天譚輕正準備去工地,拖着鐵鍬走在石子路上,聽到工頭,也就是程思渡他爸,問誰會開電動三輪,送程思渡去縣裏學校拿錄取通知書。

“譚輕!”程思渡直接在一撥人中望定他,叫住他,笑眯眯大聲問:“你會不會開電動三輪?”

譚輕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珠黑黝黝的,一手摘下帽子,露出有點亂的黑發,回道:“會。”

譚輕接過鑰匙,長腿一跨,做到駕駛座上,整個人在光下閃閃發光,他擰動車把手,側過臉說:“上來。”

程思渡好說歹說把跟屁蟲思盈勸回去了,說給她買糖包吃,終于上了三輪。

譚輕控住龍頭的兩條手臂曬得微微黑亮,流沙煉金似的,他沒回頭:“你考到哪裏了?”

“什麽!你說什麽?”思渡聽不清楚,耳邊只有電動三輪嘈雜的發動機聲,因此很自然地坐到譚輕正後方那條邊上,湊得很近,呼吸淡淡地落在譚輕的後頸上。

“我問,你考到哪裏了。”

“杭州,學醫!”

思渡很高興,眉眼都蘊着淡笑。

“救死扶傷啊。”譚輕笑道。

過了好一會兒  程思渡貼着他的耳朵,似乎是要避開蟬鳴,也似乎是要避開三輪的轟響,“你可以成人自考上大學,你也來杭州吧!”

譚輕沒回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程思渡給他指路,指錯了一段,兩人繞着盛夏的水田兜了個圈子,三輪半路還抛錨了一次,被譚輕踹了兩腳修好,重新發動,哐且哐且,像綠皮小火車開向縣城。

程思渡去學校領了通知書,和班主任老師小聊了一會兒。

班主任最後跟他說:“思渡,奔你的大好前程去吧。”

那一瞬間,程思渡有點想哭。

程思渡的腦袋裏不停回繞着兩個名字,故鄉和杭州,他會回來嗎?也許不會,會留在杭州嗎?也不一定。

思渡怔忡地把通知書小心抱在懷裏,穿過熟悉的長廊,路過紫藤花架,一路飛奔跑出了他的白色象牙塔。

程思渡出了門,一眼沒看到譚輕,找了一圈,發現譚輕把三輪停在一顆大樟樹下,自己下車,蹲在馬路邊上,嘴裏叼着根沒點燃的煙,眼睛眉毛,甚至整張臉都像融化在光裏一樣,有種很漠然很孤冷的惬意。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思渡盯着他嘴裏的煙。

“門衛不讓我把三輪停那兒。”譚輕把煙從唇間拿下來,塞進深褲袋裏,很淡地扯了扯嘴角,“你們學校管得挺嚴......學校好就是不一樣。”

思渡沒接譚輕的話茬,“哦。也沒什麽,一本率百分之75,不是很好。”

譚輕挑眉看了他一眼,從思渡的表情确認這的确是他心裏話,沒有故作謙虛,半點忸怩勁兒都沒有。

譚輕又看了他一眼,“吃冰棍嗎?”

思渡眉眼雀躍,亮聲道:“吃呀。”

“吃什麽?”譚輕走到附近小賣店冰櫃前,“你自己挑。”

思渡挑了個三色杯,回頭譚輕就已經結了賬,零錢收回來一數,又想起要緊事:“給你妹妹也帶一根?”

“帶冰棍回去?那不得在路上就化了啊?”

“也是。”譚輕哂笑。

禮尚來往,思渡請他吃烤串,挺熱切地介紹:“這家店很不一樣,不是炸串,是烤串,用紅柳木烤的,縣城裏就這一家。你吃吃看,我覺得羊肉串最好吃!”

程思渡吃着撒了辣子的羊肉串,嘶嘶地吐氣,臉頰紅彤彤,顯然是被辣得不行了。

譚輕笑話他:“吃不了辣還點辣?”

程思渡腮幫子一鼓一鼓:“怎麽!不行啊!”

吃完了,程思渡要付錢,譚輕搶着付,老板一時為難,譚輕又說:“我是他哥,我付錢。”

老板就收了譚輕的鈔票。

程思渡在回程的路上,心裏老是循環播放着這句話,我是他哥。

他沒有哥哥,自己還做着思盈的哥哥。但是聽到這句話,他有種很莫名的開心,仿佛自己也有了倚仗。

他把他當哥哥,心裏有種自顧自的親近,所以在晚上洗澡前,他遠遠看着譚輕抱着臉盆出來,自己也抱着臉盆追了上去。

“洗澡去?”思渡笑笑,氣兒還沒喘勻。

“嗯。”譚輕看了他一眼,“你這個點?”

“對,今天早點。”

譚輕沒說話。他是有點不希望程思渡在這個點出現在公共浴室裏的。

進了浴室,一群大老爺們兒已經光着膀子在沖涼。見到譚輕進來臉上還帶着點笑,見到程思渡進來,眼神就探究沉默了許多。

沒有隔間了,只有中心區一塊開放式淋浴間。

譚輕把他推到最角落,兩個臉盆哐當一聲放在地上。

“洗快點。”譚輕語氣很冷。

程思渡很乖地脫了T恤,然後是短褲和內褲,背對着所有人站着,細白的手舉着水龍頭,水流下的少年身體纖細得雌雄莫辨。

譚輕擋到他前面,他身高體壯,骨架寬闊,把程思渡遮得七七八八。

程思渡還慢悠悠沖澡,小聲地,親昵地問譚輕:“你沐浴露什麽味道的?”

譚輕皺皺眉,盯着程思渡圓鼓而緊俏的臀部,“檸檬。”

“哦。”程思渡用浴球揉勻沐浴露,抹到身上,攢了一身綿綿泡沫,“我的是牛奶味兒的。香吧?”

香個屁。

譚輕別開眼:“快點沖完。”

程思渡努努嘴:“很快了已經,你別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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