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17

宋一辭了教師的工作,并且陸陸續續開始做離開的準備。好在他是租的房子,大家具都是房東的,他無需考慮處置問題。其餘的大件也多是為宋嶼準備的嬰兒産品,這些都可以不用帶。回老家後,家裏有人準備這些。

他和大哥聯系,商量好回去的日子。大哥起先說要派車過來接他。宋一一下就拒絕了。他能帶宋嶼坐飛機,不用那麽麻煩。大哥便說幫他訂機票,還會親自去去機場接他。

大哥是控制欲很強的人,不管是大嫂還是他的兒女都對他帶有些敬畏。在他工作後,這種性格便越發突顯出來,但他對宋一總還抱有些習慣性的溺愛。他可以容忍宋一離家出走,脫離控制。但宋一若重新回到他的管轄範疇裏,他便要再度接管掌控權。

宋一年輕時很煩大哥這套,他們為此吵過幾次架。現在換個角度去看,有哥哥幫襯,還是好的。

顧律銘并不知道宋一即将離開瑞林,宋一表現出與平常無異的舉動,讓他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宋一已經和保姆結算好工資,并且把很多不帶走的大大小小的東西都送給了她。雖然她挺愛錢,也有些貪小便宜,但對孩子還是好的。這些日子來,她做的事宋一都看在眼裏。

保姆千恩萬謝的,每天都笑容滿面,倒讓原本有些傷感的事添了幾分喜氣。

宋一沒再怎麽和顧律銘見面,怕自己僞裝不好情緒,怕自己忍不住。

偶爾,宋一會想些以前的事,好的,壞的,還有他曾經極力想要忘記的。大哥說他幼稚,他确實幼稚得很。但重來一次,他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即便沒有顧律銘,他也不後悔來瑞林。

時至今日,他還殘存着恐懼和愧疚。這讓他此次的回家之旅并非大哥想得那麽甘之如饴。

他的苦修并未結束。

大哥再次打電話過來同他商讨回程的細節,宋一覺得大哥杞人憂天,他不是國家領導人,沒有誰會特意來搗亂。而且大哥平日公務繁忙,抽時間來講這些事實在浪費時間。大哥斥他一句,說這怎麽是浪費時間,凡事都要面面俱到,大哥關心你還不好嗎。宋一連忙說好,很感動。大哥在電話那頭氣得又說了他一通。

挂完電話已經是夜裏十點半,宋嶼洗完澡,去嬰兒房看完宋嶼便回房間睡覺。他已經辭去工作數日,閑散下來,每天都很早入睡。

深夜,他被一通電話叫醒。手機屏幕顯示來電是串陌生號碼,歸屬地是贛州。宋一本來不想接,但這通電話響了很久,他終于還是掙紮着起來接電話。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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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迷迷蒙蒙地躺在床上接電話,眼睛閉着,感覺下一秒就能睡過去。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尖銳女聲。

宋醫生,急診!患者車禍送至,出血性休克,快不行了,請快點到人民醫院急診手術室!

宋一愣了一秒,一下鯉魚打滾從床上坐起身來。說了句我馬上到,就挂了電話。

他起床穿衣服,随便在衛生間裏洗漱了下,不超過一分鐘。然後便拿着鑰匙沖出了家門。他是跑着去人民醫院的。這個時間點,醫院只有急診區還亮着幾盞燈,在漆黑的深夜裏看着有些瘆人。

宋一認識急診手術室的路,飛奔過去。手術室預備區大門外站着一個穿綠色洗手服的護士,宋一對她很面生。她卻仿佛認得宋一,一見宋一跑過來就急忙拉着宋一進了手術室預備區。

短袖手術服已經給宋一準備好,宋一麻利地換好衣服。為了節省時間,護士在邊上給他戴帽子和口罩。兩人一同去洗手池刷手。刷了足有兩分鐘,趕去手術室。

手術室內只有四個人,除了器械護士和麻醉醫,手術臺前執刀的僅有兩名醫生。宋一猜測,來接他的估計是巡回護士了。

顧律銘站在主刀位,額前滲着冷汗,手術服上也沾了不少血,一助位的醫生正用鑷子夾着縫針不停勾線,患者恐怕有多個出血點要結紮。護士打開無菌包,宋一用手指捏住裏面長袖手術服的內領子,拎起來在空中輕輕一抛,兩手迅速鑽進袖子裏。護士走到他身後幫他拉好術服,綁緊帶子。宋一開始戴無菌手套。

宋一走近手術臺時,原來的一助挪到了三助的位置。宋一站上一助位去。

顧律銘的聲音傳過來。

“患者車禍送至,脊柱爆裂性骨折,胸椎移位,胸骨變形,右4、5勒骨折致肺穿孔,心髒受擠壓,右心室壓迫性回流不足。急診B超顯示其心肌炎陽性。”

宋一點點頭,低頭看術野。患者的胸骨已經打開,暴露出縱膈上的心肺組織。術野可見,狀況一塌糊塗。

宋一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說:

“夾鉗。”

“鑷子。”

“抽吸管。”

“血管分離鉗。”

……………………

這場手術整整持續了五個多小時,中途骨科的二值三值終于匆匆趕來。幾人光是将散落在組織內的骨頭碎片挑出來就花了不少時間。術間,患者的心率和血壓很不穩定,一度降至監護儀無法測出數據,不管是麻醉師還是執刀術者皆是精神高度緊張。患者術中出血嚴重,全程輸了3袋标準血,吸出來的污染血裝了一臉盆。

血管吻合縫合,清腔、吸幹淨殘留血液、清點器械、閉合胸骨、關胸縫合、術畢。

宋一從手術臺上下來,腿已經麻得全沒知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麽長時間的手術,身體一下子居然習慣不了。他緩了下,脫掉手套放進醫用污染垃圾回收桶,将長手術服拉離身體随便扔在地上,慢慢走出手術室。顧律銘從他身後跟上來,宋一沒有回頭,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是故意要甩掉顧律銘。他用力推開手術區的門,走進換衣間,狠狠扯掉帽子和口罩扔進垃圾桶裏。

宋一打開換衣間的格子櫃子,憤怒又迅速地換衣服。很快就把裏衣、毛衣、外衣都穿上了。把洗手服扔進回收籃,他頭也不回的走出換衣間大門。

顧律銘在後面喊他,你聽我解釋。

宋一幾乎是狂怒的,解釋?解釋什麽?有什麽好解釋的!

他大步流星走出急診區小樓,乍亮的光線刺得宋一眼睛一痛。他眯眼,适應了會兒,繼續往外走。他聽到後頭奔跑的聲音,以及顧律銘的呼喊。

等等!

于是,宋一便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去,看到顧律銘穿着短袖洗手服就跑了出來,清晨的室外溫度很低,宋一差點沒忍住想把衣服脫給顧律銘穿。

顧律銘胸口起伏得很厲害,一夜急診手術下來,眼睛通紅,滿是血絲。

顧律銘微喘氣,冷風吹得他面無血色,他說,聽我解釋。

宋一冷眼看着,回道,好,你說,我聽着。

顧律銘怔怔望向他,卻是半晌沒吐出一句話來。宋一咬緊了後牙槽,轉身走人,懶得再待這幹吹冷風。他聽到顧律銘輕喚他,師哥。

宋一瞳孔驟縮,耳邊仿佛一聲驚雷炸開,炸得他頭暈目眩,耳鳴窒息。

他不再看顧律銘,慢慢回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忽的笑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不要叫我師哥,我不是你師哥。

春天的時候,宋一帶着宋嶼如期乘上了飛抵故鄉的航班。宋嶼在他身邊睡得很香,宋一是特意将他哄睡的,怕飛機起飛時讓他不舒服。

飛機離開地面時,他并不能在機窗上眺望到瑞林。瑞林離贛州足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但是他能看到,瑞林方向的那片天空,晴朗萬丈。雲很高,很高。這讓宋一想起他在王家村看到的一幕。

碧天,長空,流雲,花田和穿白襯衫的英俊男人。

那時——

他看向顧律銘。

而顧律銘,也望着他。

>>>>> 浮圖·上-完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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