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不想只跟她睡。

紀翹只是很難過,她最近每天,每晚都挺難捱過去的。

閉眼,咽到喉頭的都是血腥味。

好像他肩頭上那些血漬,和□□的苦杏仁氣味沒散,一直就在她鼻尖,甚至在她口中,泛得她全身都是苦味兒。

她是遠程開過槍,中過兩次,都是異國面孔。但近距離搏鬥,看着人倒在她面前,這是第一次。

祝家的人幫忙,他們處理後續事務和這無名殺手都熟練極了,紀翹有時候想,可能只有她,只有她每晚做噩夢。

“有什麽不好。”

她喝的有點醉意朦胧,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忽然在他們身後炸開了。

富二代回頭,看見自己的700萬買的蘭博基尼Aventador被人從後面撞了。

這他媽是靈車漂移嗎?半夜一點半,這破路這麽寬,他美美的大牛這麽綠,綠到發光,還能被追尾——哦不對,看這烈度不是追尾,都他媽快撞毀一半!!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嚨,始作俑者倒先開了車窗,探出頭來,撐着窗沿,眉頭輕然一挑:“哎,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風來回吹蕩,男人微翹的唇角仿佛閃着光,他哪裏有半分不好意思,滿臉都寫着我好像撞輕了。

富二代差點沒背過氣去。

最可恨的是,這殺千刀的下了車,把丘比特給他的恩賜帶走了。

還是随意一扯,拎着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種。

富二代車也不管,氣憤地拉住他:“你幹嘛!輕一點行不行!知不知道憐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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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翹差點被逗笑了,心說小弟弟他還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擡眸掃到富二代,唇邊笑意淡了很多,目光溫度極低,沒了耐心,黑眸望過去,說:“滾。”

富二代被那目光望了望,簡直像被狙了一樣,後背一涼,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祝秋亭懶得理他,丢下一句會有人來理賠,在這等一個小時,說完拉着人就走了。

紀翹被他帶到一間酒吧裏,從側門進去,這次沒人攔了。

她進去前,看了眼外面招牌,想起來了,之前不進來,是因為低消都會掏空她。

資本主義的腐敗堕落要人命。

紀翹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樓,最底的一間vip包廂。

她被丢到沙發上。

祝秋亭把西裝外套脫了,扔到一邊,叫人送來好多酒,啓了一瓶向她走來。

紀翹有不好預感,但也沒躲。

他走過來,手腕微傾,淡金色的酒液,每一滴都是人民幣,澆了她一身一頭。

“清醒了嗎?”

祝秋亭問。

紀翹躺在那兒,好放蕩的一個姿勢,她動都沒動,任那冰涼的酒液從頭上滴滴答答落下,她舌尖舔過唇角,輕輕笑了。

“謝謝。”

她一手遮着眼睛,低聲重複:“謝謝。”

确實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讓他再打她一頓。

疼才能讓人忘記一切。

包房內燈光暗而靡靡,又變換着顏色,紀翹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覺得他那張臉隐在黑暗裏,下颌線條被燈光親吻,危險又美,好像下一刻要來毀滅她。

這感覺讓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了,消弭在明天到來之前。

“紀翹,你看過雅各書嗎?”

祝秋亭坐在她對面的玻璃茶幾上,不小心碰到了遙控器,開了ktv,自動放起了首開屏老歌。

他也沒提高聲量,依然是不鹹不淡的語氣:“你們得不着,是因為你們不求。求也得不着,是因為你們妄求。”

紀翹看着天花板,愣愣地,也不知道聽沒聽。

“你求過嗎?”

背景樂悠揚溫柔,紀翹忽然很輕地笑了笑。

“我求過。”

高考那年,她求過上天,不求前途坦蕩,只求有大學可以上,讓紀钺長長臉,讓別人知道,他們以為紀钺那騷氣妖冶的女兒,是能考985的好厲害的人。

開屏歌好老,紀翹想起來,是當年的理發店總放的。

陳潔儀的《喜歡你》。

喜歡你車窗上的霧氣

彷佛是你的愛在呼吸

喜歡你那微笑的眼睛

連日落也看作唇印

……

也求過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歡她。但他只喜歡清純校花,真沒眼光。

紀翹分不清眼角是酒還是什麽,可惜下一秒,她就從回憶裏被拉了出來。

她被摁在沙發深處,後腦被扣過去,狠狠吻住了。

……

祝秋亭離開一些,居高臨下地盯着她,溫聲道。

“紀翹,有時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虛僞到什麽地步。”

“你真是永遠能超乎我想象。”

☆、【十五】

【16】

在紀翹的記憶裏,有些回憶不太美好。

當祝秋亭俯下身來時,她身旁兩側的拳驀然攥緊,無聲顫着。

身體也跟着微微發抖。

紀翹閉上眼,随着呼吸起伏松開拳,攤平的掌心向他靠攏,最後抓住了男人腰側的襯衫。

祝秋亭沒有閉眼,他盯着紀翹,在暗影燈色裏,仿若暴風雨來臨前的草原,立在岩石上注視獵物的野獸。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經過極其精準的計算,旁人看着只覺得他随性裏帶着謹慎,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根根神經都繃緊,直到成為習慣是什麽感受。

無盡的沉默在他們中滋生攀長,像沾着毒液的藤蔓,令人窒息。只有貪婪的索取和徹底的爆發,才能将它扯爛揚灰。

頂燈顏色變得快,時暗時明,照在紀翹尖俏漂亮的臉龐,光每寸轉換都是美的,因為人是美的。

她今天穿了毛衣和長裙,毛衣早已不像樣,白皙的鎖骨斜飛入肩頭,脖頸細長。

紀翹抓着他腰際的手被束起,被舉到頭頂上,接着她聽到敏感的聲響,倏然睜開了雙眼,驚異中劇烈掙紮起來:“不——別——”

祝秋亭把皮帶解了,在她手腕上迅速打結,看着很松,但無法掙開。

……

祝秋亭在陰影裏俯身吻了她。

………………

………………

一切結束後,祝秋亭被叫走了,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

當然,即便沒有,他也不會留下,男人都是拔吊無情的生物。他沒沾上前兩個字,後面兩個字是熟練的要命,從來不會記起她。

這店是他名下投資的地方之一,可能賺錢,可能賠慘了,他沒閑到來過問這酒吧的年報盈虧,但管事的經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紀翹,還真是第一次來。她一直知道這人工作之餘的生活內容豐富,但他沒帶過她。

紀翹緩過勁兒來,撈過手機看了眼,已經半夜。這房間隔音好,裏外互不幹擾。

祝秋亭早讓人送了衣服過來,看着還挺暖和。紀翹換完,摁了鈴準備叫人弄點兒水,她快渴死了。這一桌全是酒精,喝完能原地歸西。

但還沒等服務生來,門就被人直接從外面破開了。

對方把證件從她眼前晃了晃,飛快掃了眼整個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後,嚴肅道:“這個酒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請出示你的身份證,并跟我們回警局接受檢查。”

紀翹确實吃驚,不過只有極短一瞬。

“好。”

往下走的時候,她才發現早都亂成一片了。

不知道哪顆老鼠屎,聽這幾個出外勤的警官的意思,是抓到了五六個白領吸□□的。

剛走出大門,她忽然想起來正事,便問了剛才查她房的黃警官,有沒有把老板也一起帶走?

這黃警官看上去是幾位裏年紀最大的,估計是帶隊的。濃眉國字臉,看着就堅毅可靠,無端地讓紀翹生出一兩分親近感,直到上車,黃警官都坐到副駕駛,也能感覺到她的目光。

她問的是祝秋亭,黃警官卻反問她:“藍房的哪個老板?”

紀翹反應了下,這酒吧大名叫Blue-house,翻譯成這也沒毛病。

紀翹:“除了經理以外,那個最大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紀翹話音剛落,捷達剛好急停在一個黃燈前,大剎車,全都往前一個趔趄。

等重新行駛在午夜大道上,黃警官才回頭看了她一眼,語氣不無深意:“看來你是常客。我們執行任務時,一視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樣。”

紀翹沉吟了幾秒,老實道:“警官您誤會了。我也是這麽想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要是罪名成立,他會被判死刑嗎?”

黃警官沒回答,嘆息的頻率跟開車的小呂十分同步,普法教育真的是任重而道遠。

武東區警局。

淩晨四點半,一輛哈弗H9飛也似的疾停在門口,駕駛座上的人鑰匙都顧不得拔,跳下車就往警局沖,正跟準備下班的黃警官撞個正着。

“黃耀!人給我留着沒?!”

來人又高又壯,足有一米八五,天生生了副白淨清秀的臉,硬是在摸爬滾打中曬成深色,寸頭清爽襯得他雙眸嘴角更顯淩厲。

祝氏的一把手,他們刑警大隊那邊盯了多久,也不敢貿然下手,這水太深,好容易有了點兒那集團的線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沒關系的,會打草驚蛇。瞿然聽說祝秋亭被抓進來,幾乎是飛車趕到的。

黃警官解開常服扣子,苦笑了下:“那也是我留得住的嗎?局長親自來催,不到一小時就給保釋了。好多還在裏面做筆錄呢。”

瞿然難掩失望,又看到黃警官朝裏面努努嘴:“喏,這不就是一個,剛驗完出來。”

他擡眼望過去,從一樓過道深處走過來個女人。

也看不太清臉,但莫名地就跟別人不一樣,黑暗裏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長,走起路來重心下盤很穩,明明沒怎麽晃身子,帶着股懶散灑脫的勁兒。

等她從過道深處露了臉,瞿然心裏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靠。

紀翹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她,她對視線很敏感,平時懶得理,但畢竟是在警局,她很快瞥了過去,對方卻很快收了回去,沒撞上。

瞿然急問道:“是你審的嗎?他都說什麽了?走給我看看——”

黃耀把他往外拉了幾步,站到了警局門口,頭頂着模糊的夜色,點了支煙,也遞他一支:“人家能說什麽?一問三不知,二問找律師,三問……”

黃耀想起什麽,突然笑了下:“哎,瞿子,這個祝總挺好玩的。”

他撣撣煙灰,看向極深的夜色:“等他律師的時候,他還跟我聊了幾句。”

瞿然肌肉都繃緊了:“聊什麽?”

黃耀:“聊海灣戰争,問我知不知道。”

他看了眼瞿然,輕聲道:“很奇怪是吧。”

這人一點兒也不慌,好像警局是他家後院,他來唠嗑喝茶似得,也不管黃耀接不接茬。

海灣戰争發生在91年,黃耀是軍迷,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橫豎他在新聞的財經頻道總看到,這年紀擱那時候,也就上幼兒園。

但祝秋亭卻跟他如數家珍。

黃耀以前也研究過,海灣戰争很有趣。它奇妙就奇妙在,雖然跟中國八竿子打不着,發生在波斯灣,又是美國跟伊拉克的局部戰争,美國接過了英國當攪屎棍的旗幟,卻給中國了一記重擊。當時的中國陸軍是絕對主力,海空力量弱,直到海灣戰争以後,才認識到跟美國本質的區別,是軍事理念和作戰方式。美方在制信息權、制空權方面,對伊拉克的打擊幾乎是斬首式的。許多的中國軍官徹夜難眠,研究着這場戰争,為中國在高科技條件下如何發展軍隊而發愁。

學習戰争——海灣教了中國極重要的一課,從自己的戰場上學,也從他人的戰場上學。

黃耀很難忘記那一幕,祝秋亭雙手交疊随意放在膝上,饒有興趣地問他:“黃警官,您怎麽看?當時信息化已經開始,我們為什麽到那時候才開始轉變?”

黃耀明明長他十來歲,卻有被這男人一眼擊穿的錯覺。

他到底想說什麽?

黃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牆的圓柱,陷入了沉默。

“兩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聲把倆人都驚了一跳,同時回頭,心髒收縮:他們竟然沒有發覺身後站了人?!

紀翹禮貌地點了點頭:“我是剛做完筆錄的,藍房那個。想問問,有困難找警察,這個還算數嗎?”

她問得倒是乖巧,就是話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車,警車能載我一段嗎?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來就因為J.r心煩,這集團裏的人是瘋逼,手裏有警方兩條人命了,販毒、倒賣器官做人口生意,好幾個大案查出來一牽線頭,都有這幫渣滓,快兩年了,好容易在祝氏這兒有點線索,現在也走進死胡同。此時對着美女他沒法有好氣:“等幾個小時不行嗎?還有兩個小時就天亮了,而且打車軟件不能……”

他看着紀翹,忽然卡住了。

紀翹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許是幻覺,有極小的紅點從她瞳孔一劃而過,像激光筆。

紀翹極快地閉了下眼,又很快睜開,視線越過瞿然肩頭,往遠處寂靜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鱗次栉比的樓廈都沉睡在淩晨的霧裏。

狙擊步的瞄準紅星。

對方在警告她。

又或者……

是挑釁,和宣告。

瞿然話鋒一轉,皺着眉問紀翹:“你叫什麽?”

她看了瞿然一眼:“紀翹。”

瞿然:“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啊?”

瞿然從警官學院畢業那天起,出乎所有老師意料的,開始從吊車尾往上走了,什麽都要争個先,只有情商數年如一日的低。

他這話一出,紀翹就低頭笑了笑。

黃耀對他也露出了’??’的表情。

“我是認真的。”

瞿然臉色一沉,他不喜歡被人誤會:“你之前在哪兒上學的?出生地報下……”

一道亮似白晝的車大燈忽然之間打過來,強勢而刺眼。

三個人都同時用手臂遮了眼睛。

這麽暗的時候開大燈……

真的很他媽沒公德心啊——!

但紀翹是反應最快的,她猜是誰,眯眼瞥了眼,還真的是。

黑色邁巴赫s600。

有人開了後門,車上下來個年輕男人。

他頭頂是晝夜交接的天幕,從深墨過渡到淺色,月亮從樹梢落下。

祝秋亭走過來,步子挺悠閑。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聲音都帶着絲細微的抖:“這是警局,不是你家花園!”

祝秋亭先看了眼他泛白的手,又擡眸看了眼瞿然,輕笑開了。

“警官,我剛走沒多久,有東西忘這兒了,來取。”

瞿然臉色難看至極:“祝總有什麽忘了,說一聲就……”

祝秋亭輕松掙掉他手,随意甩了甩袖口:“麻煩讓讓。”

瞿然面色一沉,也火了:“沒事兒你去警局裏幹嘛?!”

祝秋亭長身玉立地站在那兒,面色很平靜,黑眸甚至友好彎了彎:“因為在你身後。”

他撥開瞿然,瞿然這才驚覺這男人力氣真是大,剛才自己攥他不自覺地用了八分力,祝秋亭卻像拂羽毛似得掙開了。

“天太黑了,她估計認不得路,人我先領走了。”

祝秋亭沒再理瞿然,沖黃耀打了個招呼。

紀翹看他向別人垂眸微笑,姿态端的是禮貌溫和,上目線擡一擡,望向她時,笑分明只是留在了唇邊。

紀翹算看明白了,祝家人對他言聽計從,不僅因為他是祝秋亭,還有他知道人的死穴在哪兒。

當年這男人對十六歲孩子都下得了手,在對方哀求了數遍後,還是把他交給了一位手下。

那是紀翹跟了他以後,第一次咬着牙跟他對上。

她當時真是豁出一條命,問他你是不是瘋了,還真是想把犯罪事業發揚光大做到全中國都是你畫像啊?祝秋亭懶得跟她說話,直接她扔禁閉室了。

全黑無光無聲,幾個小時都會瘋。

二十四小時以後出來,紀翹人都恍惚了,休了一周才緩過勁。老于才找空跟她說,兩年前那手下十三歲的女兒,被這個時年十四歲的’孩子’□□。□□和□□官70%損壞,終生無法恢複。但已經算幸運的,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另一個十一歲的女孩是直接沒了命,間隔不過三天。

祝秋亭知道這事兒後,當時也沒說什麽,讓崩潰的手心耐心點等等,說等法律給個交代。

确實也給了,少管所裏關進去。

後來表現好,家長有背景,經過周旋,提前就放出來了。

放出來一個月後,祝秋亭就把那少年帶回來交給他了。

祝秋亭後來來看她,紀翹醒了後,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時天色未亮,正值夏日,男人站在窗邊,穿着深色短袖,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眉眼落拓。

這男人敏感得很,她睜眼沒幾秒,他就開了口,聲音淡得像從很遠的地方而來。

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我信的。要受不了,趁早走人。

祝家不好進,更不好走,離開是有代價的。

紀翹什麽都沒說。

她也不知道說什麽,紀翹才發現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

到今天,紀翹才明白當年那手下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她熟悉警局,是小時候常來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恐懼。最後一次見到紀钺,就是在家附近的派出所。從此以後看見都繞道走。

紀翹其實早快撐不住了,腦子一團漿糊,手腳都抖,勉強控制住了。心髒劇烈的收縮,不規則的跳動卻無法控制。

剛剛她一步都邁不動,忍着崩潰在跟瞿然求助。

現在她看見祝秋亭望過來,沒什麽情緒,突然就繃不住了。

也不用再繃。

下一秒,祝秋亭扣着她手腕,将她一把帶過來擁住了。順勢用大衣将紀翹半裹起來,紀翹一七四,竟還埋了她人大半。

祝秋亭一向我行我素,也不管還有警官在場,什麽都沒說,輕拍了拍她頭。

動作與□□無關,只有平淡的安撫。

紀翹最後失去意識前,想的是,他眼睛。

真像魯拜說的那一滴酒珠,自杯中奠灑,潛至地底深處,地底人目中焦火,便可借此消除。

作者有話要說: 。。。

☆、【十六】

【18】

徐懷意落座的時候,招标已經開始了。

她選了個靠後的座位,将深色絲絨西裝扣解開,潇灑落了座,順手接過助理遞來的文件。

“徐小姐?”

徐懷意側了側頭,看見一張英俊熟臉。

“黎總。”她微微點頭致意。

去年他們有合作。黎家這兩年投資眼光準,正是春風得意時。去年徐家公司資金鏈有問題,正焦頭爛額,黎家二公子黎禹城直接注了近三千萬美金進來。

他們低聲寒暄了兩句,徐懷意客氣,也勢在必得,說今天我不會客氣。

黎禹城爽朗地笑了笑:“千萬別。”

文件在手上,但徐懷意沒看,她從不打沒準備的仗。

這是地政總署去年十一月公布的信息,公開招标拍賣九龍德新4A區2號內地段6591號,樓面面積有98550平米,地盤面積18975平米。

這些數字她熟稔于心。徐懷意在香港出生,身份也落在這邊。她一早算準,這塊肥肉她爸會委托給她來辦,畢竟她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哥哥,實在是拿不出手,只能看着她手中擴張的權利恨的咬牙。

徐懷意提前調查過,大部分在場的人,出價會在七十內,超過就不值得了,她的勢在必得并不是裝的。

她并沒急着叫價,聽着數字從5000起跳,基本以100為一個臺階遞進。單位是百萬,要跳到七十億還有陣子,徐懷意沒急,黎禹城更不急。

5500。

5800。

6100。

……

加碼速度明顯慢了,徐懷意剛想動作,有人搶她先了。

8000——

沒意外的話,這報價基本宣告着結束。

原本安靜的場內小小騷動起來,最後一衆視線落到後面,從徐懷意頭頂越過去。

最末一排,坐了個很年輕的男人,方才應該是他身旁助理報的價,因為他正看手機,壓根沒擡頭。

徐懷意不認識他,但只要一眼,深淺她也能掂量出來。

男人沒穿正裝,淺色休閑襯衫,深灰西褲。他很高,肩寬腿又長,坐在最靠邊的位置,便側了點身,否則距離會顯得太過局促。如果說造物主有偏袒,徐懷意是絕對贊同的。撇去外貌皮囊不說,這人氣韻很絕。

讓徐懷意想起她從前學美術時,畫過最喜歡的作品。在噴薄擴散的火山爆發裏,天空被一片極紅的火燒雲占據了,火山灰飛撲向空中,灰藍紅白,畫面在沸騰的那一瞬停住,難忘,也灼人。

“放棄。”黎禹城只往後瞥了一眼,回過頭來低聲吩咐屬下道。

徐懷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眼裏沒有猶疑。

“8500。”

她道。

幾秒後,那不速之客扔出來的數字,讓徐懷意徹底死了心。

結束的時候,徐懷意望着男人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輕聲道:“去查查那是誰。”

特助還沒應下,黎禹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用粵語懶懶道:“唔使查,我嚟告訴你,果個系祝氏嘅話事人。”(不用查,我來告訴你,那是祝氏的話事人。)

徐懷意反應了下,失笑,眉頭英氣揚了揚,熟練地切了頻道:“就系董事咯?你系上世紀嚟嘅咩?”(就是董事咯?你是上世紀來的嗎?)

黎禹城挑眉,走上前來,大掌從她細軟腰間攬了一把,暧昧地輕掐了掐,語調也沾了些別樣意味。

“佢老豆系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日嚟我屋企飲杯熱茶好唔好?”(他爸是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晚去我家裏喝杯茶?)

徐懷意躲開他懷抱,他是刻意提醒,她才不接茬。

“公共場合,請黎總注意一點。”

徐懷意眉眼有點冷,這張漂亮俊俏的小臉,神态跟她在床上全然不同。

黎禹城雖然花,接受的總歸是紳士教育,而且他們也就是一夜的交情而已。他立刻退到安全範圍。須臾,又反應過來,驚訝道:“你不是……看上了吧?”

徐懷意氣定神閑地笑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什麽不行?”

黎禹城欲言又止,這千金家裏幹實業出身的,後來才轉房地産,她這幾年拼得很,不了解其他行業的翹楚也正常。

“他叫什麽?”

黎禹城沉默。

徐懷意嗤笑,扔下一句我自己能查,轉身要走時,他開了口:“祝秋亭。”

“我還是勸你,最好不要想他。”

“這人玩得大。”

徐懷意很快見識到了。

她被邀請到了一個游艇晚宴,主辦人是祝秋亭。

徐懷意自小家庭富足,徐父在二線城市也是數一數二的企業家,家裏有敗家哥哥,周圍的白富美深谙灑錢精髓,但這一擲千金的程度,還是讓人咋舌。

燈火通明的游艇內部被大力改造過了,分內廳外廳,裝飾、酒水、來賓禮物,改成了奢靡的盛大party,據說午夜還有煙火師設計燃放的煙火。

徐懷意穿着星空落身的禮服,端着香槟晃一圈,沒看見今天的主人。

去到內廳,也沒有。但一擡眼,無意間透過窗望見了,他正在甲板上。

他換了件黑襯衫,西褲也換成了同色,黑金袖扣在夜裏熠熠生輝。

徐懷意看見個嬌媚大美女,也不怕損壞精致妝發,軟在他懷裏,臉色潮紅地擡頭跟他說着什麽。

徐懷意眯眼看了看,那不是Reba女士嗎?本地二代圈裏出名的玩咖尤物,有錢有閑又年輕,日常愛好就是換男人。

她想了想,端着酒杯走出去,大大方方跟他打了招呼。

“祝先生?”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還沒等徐懷意自我介紹,他便點頭致意,彬彬有禮道:“徐副總,今天多有得罪。”

徐懷意心下震蕩。

這人知道她是誰。不僅如此,還知道她今天也在。

稱呼是徐副總。

她希望別人看到的第一身份。

不是徐家的女兒,不是面目模糊的徐小姐。

這舉重若輕一句話,禮數、人情、淺的深的,全在裏頭了。

甲板上的月光肆意流淌,星點沉默挂在天邊,徐懷意在如此美麗的星空下徹底愣住了。回過神時,那Reba都不知所蹤了,只有他們倆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那些資料上并沒有半分誇張,面前的男人有那個能力。

“哪裏。”徐懷意真誠地舉杯,認真道:“徐懷意。”

祝秋亭黑眸微垂,彎着眸子笑了,跟她幹脆地碰杯:“祝秋亭。”

徐懷意所向披靡二十六年,頭腦狠勁毅力一個不缺,是公私分明、不停奔跑的徐家二女兒。她在這一秒,望進他瞳孔的這秒,突然變成手足無措的徐懷意。

直到被響聲吓得回過神。

她扭頭,看見亮金、銀藍穿插着緋紅在天際升騰,光焰火花耀目的綻放在海平面上,絢爛得像一場绮麗的夢。

美得令人心顫。

“漂亮嗎?”

祝秋亭的聲線低沉懶然,帶着不自知的天然蠱惑意味,但細聽下去,只是随口一問而已。

徐懷意目不轉睛地點頭,來不及說話。

祝秋亭輕笑了:“那就好。”

“我接個電話。”

他禮貌抱歉道,徐懷意點頭:“您自便。”

她趴在欄杆上,任海風吹着長發,耳朵卻不自覺地長了出去。

——說。

——嗯,成績下來了嗎?

——那不就行了?新老師人不好嗎?

——她太忙。……知道的清楚,老于還挺閑。

——祝缃。

男人的聲音并沒有明顯冷下去,只是淡淡一句,那邊的動靜立馬小了很多。

即使如此,徐懷意還是……聽得很清。

那邊的女聲委屈嘟囔道。

——我就是想見見。她生病這麽久了,你也不回家,你是不是把她扔了?

祝秋亭揉了揉眉心,輕嘆口氣。

——她給你下蠱了?這善心,你用一半給學校老師,行嗎?

祝缃的聲音更低了兩分,透過聽筒寂寥地傳來。

——我想她了,我想紀老師再穿兔女郎裝給我看。真的好好看。

祝秋亭沉默兩秒,閉了閉眸,複又很快掙開,聲音終于透出點冷意。

——祝缃,你最近是不是被人寵壞了?

那邊噤了聲,很快撂了電話。

大半個月前,他把紀翹扔到醫院後,人發了高燒,陷入昏迷。祝秋亭不是醫生,也不是她爸,沒有等着她好的義務,第二天就出差走人了。

開始一周,蘇校還給他報一下狀況,後來看祝秋亭根本不在意,也就沒繼續了。

像高燒轉肺炎的情況,也不會因為祝秋亭花心思多聽一分鐘,就變好了。

況且二月中來港,是早定好的事。

這塊地不能出差錯。

因為祝秋亭不打算把它讓給任何人。

如果徐懷意拿走了,交給她父親,徐家那個老油條拿到,很快就會轉到那個人手裏。那人花了大價錢,讓徐家出面替他做這個事兒。因為靠他自己,他沒辦法。

活在陰處裏的鬼魂,即使有一座金山,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山洞裏。

十二年前被國際刑警盯上,九年前轟動內地的惡性綁架殺人案,國內也加入追蹤。越查越深,器官販賣和人口大案跟其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可最後所有的線索都斷在清江市。緊接着,在外執行任務的警察接二連三的被害,對方甚至給警察家人寄回來兩根手指。

那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狡詐、聰明、狠毒,反偵察能力極強,他想要達到的目标,從未落空。很多年了,J.r這位核心,是所有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存在,也是紅色通緝令的老朋友。但他一直在境外,從不踏往內地一步。

他人不在,手還伸得挺長。

這人在國內很少吃癟,這應該是第二次。

栽在了同一個人手裏。

祝秋亭。

祝秋亭當然也不是什麽好人,按紀翹早期罵過的話來說,他心肝肺都黑透了,浸在濃硫酸裏泡完還能跳。

祝秋亭也不是為了其他,只是單純跟他有過節。

幾年了,這人在暗他在明,祝秋亭不喜。

他不開心了,也不會讓對方太過得去。

“外面風還是挺大的,要不我們進去吧。”

煙火已經散完了,徐懷意心都被泡軟了,意猶未盡地轉頭,沖着他眉眼都笑彎了:“祝總,你找的煙火師能推薦給——”

他們處的甲板位置在最西邊,往裏随意一望,就能透過窗戶看清裏面。

燈色四溢,照着裏頭,是夜場,也是溫柔鄉。

酒精香水欲望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濕的空氣會令人昏沉迷蒙。

這兒沒有冬天。

徐懷意望過去,看到祝秋亭平靜又出塵的側臉,被遙遠月色淡光勾勒,似一寸寸吻過,她心下嘆息。

星辰都會偏頗美人。

夜裏的海風吹過他們頭頂,僅僅是跟他在一起站着,都讓她覺得被某種深遠的浪漫擊中了。

他目光有些出神,望着某個方向。

徐懷意開始意識到,祝秋亭并不是在放空感懷,是從他不發一言地咬住根香煙,點燃那刻起。他單手插在褲兜裏,下颌輕擡了擡,唇間渡出口煙霧,模糊了面容,衣領沒遮住的脖頸,拉出道極性感的弧度。

“徐總。”

祝秋亭忽然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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