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回頭傻了
濕透了。
他讓她看着,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地看。
吻就沒有斷過,喘息交疊在一起,每根神經都被撫慰。紀翹看見布滿潮氣的鏡子上,他們在一起畫面,他的手臂緊緊撈着她的腰。
她發絲亂了,他也能及時察覺撥開,吻那樣溫柔,結束了一次,抱回床上,卻又把她掉過個兒,從後面進來,過一會兒又扭過她的頭,去尋她的唇角,親的綿長。
昏昏沉沉地,紀翹實在不知道被這個發燒的人弄了幾次,最後一次記憶還是在流理臺上,她環着男人勁瘦的腰,一擡頭,能在玻璃鏡面的天花板看見這一場面,視覺受了刺激,但他竟然能忍住,硬是讓紀翹低頭迷糊地吻他鼻尖,斷續求饒:“差不多,行……行了,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有多瘋狂也忘了。只是在意識消弭前,她記得自己抱着他脖頸說。
祝秋亭,我好想你。
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她鎖骨尖。
是汗水嗎,還是在浴室裏,太潮濕了,才有水。
水那麽重,滴在鎖骨,可她心髒都收着疼。
紀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來到了一個來過的地方。
十七歲時的酒吧瘋狂後,她晃過淩晨的街道,找了個夜宵攤坐着,手裏攥着張紙條。
那是有人塞在她手裏的,字跡淩亂。
她剛剛經歷完人生兩件大事。
紀钺死了,她随便找了個人在廁所交代了。
是誰給她的紙,她也不知道。那幾句話就寫在酒吧活動宣傳單背面,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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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個的人說,我要你看到我,有一天你會的。不因我的渺小遠離我,不因我的怯懦放棄我。就算跌入最深的地獄,我也會爬上來,幹幹淨淨來找你。請相信我。
夢醒了,紀翹坐在晨光熹微的酒店套房裏,床頭有一套幹淨的新衣服,身上酸痛,不過那不值一提,她拿起手機,看到機票信息。今天回美國的。
想了會兒,紀翹給他發了條信息。
“等我。我會回來找你。”
☆、【六十四】
【六十七】
“紀翹。”
她聽到有人叫她名字,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紀翹應了一聲,對方沒聽到,仍然叫她。
“我在這。”
她又應了一聲。沒有用,回答就好像被四面不透風的牆壁打了回來。
接着,她發現了很要命的一點:是誰在叫她?
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下意識的卻回應了。
紀翹慌了,這一聲聲,越來越模糊,離她越來越遠。她是在水下,不,冰川之下的人,她努力地向上浮動,什麽都推不開,費盡力氣,徒勞無功。
“C6——!!”
有一聲怒吼突然把冰層砸爛,她被一股力從下往上推起來,在水面處冒了頭。
紀翹眼皮子動了動,率先回籠的意識先幫她找回了痛覺。
第二秒醒過了神,頻道通訊恢複了。可惜她剛應了一聲,那邊的聲音很快變得斷斷續續,不到半分鐘,又再次斷了線。
她試着動了動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胫骨處一開始腫的老高,被她草草處理後,現在存在感最弱。倒是背上和胳膊的皮肉傷,雖然沒有再淌血,但是一陣陣扯着,火燒火燎的疼,鬧心。
有那麽短暫幾秒,紀翹覺得,睜眼就不得不往下走的話,還不如一直閉着算了。
要複盤進來後的三天并不難,難的是瑣碎。在開始之前,Richard搞到了莊園以西,也是靠近山脈那一側,地窖所在那側的施工地形圖。前期最麻煩的工作還是關于人,Jason謹慎到骨子裏,這是他的常駐住所,安全設施加大量精銳都放在四周,守着自己這塊一畝三分地。
摸清人員分布,把守位置,和東邊區域支援最快多久能來,是三個最重要的大方向。
但實際行動時,黎幺從摸進去探路開始,第一時間就跟他們說了,情況跟他們預測的不一樣,明面上看,主宅少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安保。
Richard的态度是這次放棄,擇日再說。像這樣的情況,要麽他們自己內部有緊急情況,人都被調走了,要麽就是有詐。第二個可能性非常高。但怎麽說,都是紀翹花了大價錢請了他,卓耀京還是切了中文低聲問紀翹,你要繼續嗎,考慮清楚?
她的反應快的像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作了回答。
不變。紀翹說,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C2C4放在外面,如果有意外,免得你的人缺支援,至于我和……
她頓了頓。不确定這句不吉利的話,帶上黎幺合不合适,在短暫的猶豫間隙中,黎幺及時在頻道裏補道:我跟C6一起。
別說她是為了幫祝秋亭才冒這個險,就算不是,他既然跟來了,就得保證,她全須全尾的回去。
紀翹的位置只比黎幺落四百米左右,在跌進仿地窖的密室前,她已經發現不對,目标物有極相似的兩處,可圖紙上只标了一處。
還沒來得及出聲,她就被人從後面卡住脖頸,雖然逃脫了,但搏鬥之際,不知道誰的拳腳碰到了什麽,他們從緩緩張開的暗格中掉了下去。
到地面的挑高,紀翹目測在三米以上,如果後頸直接落地,癱瘓的可能性都有。跟她一起掉下來的人摔得人事不省,紀翹也借地道裏昏暗的光勉強确認,對方跟自己一樣,不是莊園裏的,大概也以為她是威脅。
地窖底下左轉,接了幾百米的長廊暗道,只有兩側幽幽點着燈火。這個構造,雖然她沒有刻意聯想,但跟祝秋亭在國內鐘意的類型好像,至少三處的家,地下暗室是這個地形。
而且這裏沒有改造成酒窖——認識到這點後,紀翹确認,這個地方不對。不會有她要找的那份資料。幸好黎幺和Richard位置摸對了,他們聽到她這邊情況不對,本來想找人支援她,紀翹讓他們別管,她自己可以出去。
當然,進都進來了,想出去沒有那麽容易。
裏面到底有多少人,她都沒有确切記憶了,只記得從那一秒開始,紀翹非常非常慶幸她帶了足夠的子彈,以及Richard手下的通訊員夠強,他們對講都叫爛了,頻道愣是沒半點回應。
其中有兩個極難解決的男人堵在半路,根本沒有試圖呼叫援手,其中一個金發藍眼只專心對付她,幾發子彈打在她腳邊,封掉她躲避的方向,紀翹在掩體後一動不動,只顧盯準對面位置,後面摸上來的人大概以為她無暇顧及,槍口對準她之前,紀翹背後像長眼睛一樣,右手肘擊順勢拉下槍管,拖着對方一起滾到了明處,拿他做靶子,被那個金發瞬間打成了篩子。
最後撐着一點力氣,找到現在的角落躲起來時,紀翹手邊沒有任何醫療用品,幸好外傷不至于見骨,只有小腿胫骨被踹的有點變形,麻煩到會影響後續行動。只是天要助她,這個角落像是以前的值班人員廢棄的地方,說是小屋都勉強,更像是單人牢間,鐵栅被拆了的那種。
她在席子底下摸到一本雜志,厚度足夠,封面還是露着半球穿比基尼的棕色美人,用這個做固定,撕下一條上衣布料,纏了兩圈,總算處理過了。
她試圖聯系過其他人很多次,但是全然無果。紀翹累到極點,靠在牆角時,本來只想閉目小憩,結果直接睡了過去。
閉眼之前一片寂靜,睜眼以後依然一片寂靜。
這種靜讓紀翹頭皮發麻,她不喜歡。
她撐着牆站起來,清點了下身上剩餘的火力,還有把M9軍刺。
這把是他用的,紀翹順了過來。握着刀柄,她莫名而起的煩躁情緒也被壓下去些,就像人在身邊一樣。
再者,也是真的更好用。他把刀身做了改裝,刀刃處塗了毒層,力保現在不倒以後倒。
紀翹無聲貼着牆邊往外移,像一道影子。整個地下密室的暗道走向,她雖然沒法畫出全景圖,但到目前為止走過的路,在腦海中勾勒出個東西南北,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裏沒有人,也沒有風,連光都很暗。
紀翹現在行動已經比之前緩慢不少,如果像剛才那樣有十數個火力備足的人員來,她只有自爆一條路可走。但維持着現在這種境況,紀翹又覺得發毛,甚至暗自期待,還不如一次性來了,結果是生是死都好,別再吊着她了。
這時候才發現,疼痛真是好輔助。能讓她保持清醒。
紀翹走了兩百米,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但是,這個地方的用處,是什麽呢?
關人審人?布局像,但連個像樣的單間也沒有。把路做成迷宮,為了玩兒嗎?剛才進來時,一路混亂,她只顧着解決所有出現在她面前的活人,根本沒空觀察。
現在她定下神來,看清了,連暗道兩旁的燭火都做的精巧,周邊甚至還鑲嵌着兩顆寶石。這一區域的牆壁紋路沒有被子彈打亂,是延長的,連綿不絕的圖案,摸上去凹凸不平,這感覺熟悉的有點像……
墓室。
以Jason的自戀程度,他當然不會是給自己做的。
那是——
沒有任何意外的,紀翹想起一個名字。
她臉色在極短的時間內變了變,接着恢複了沉靜,那沉靜中有極紮人的銳利。
沒有任何猶豫的,紀翹回頭往剛剛的盡頭走。
那裏絕對不會是盡頭。
想給他造墓地?再等一百年吧。
紀翹咬緊牙根,連拖着走的傷腿都被氣快了些。
她猜對了。
不到十五分鐘,紀翹就找到了暗室開關。
那道門從右手邊的牆壁處轟然一聲,緩緩地在她面前開啓。
紀翹在門口站了三分鐘。
面前的空間足有四百平以上,格局方正,修建的精美又粗犷,挑高驚人,牆體有三面,兩側還有階梯各自通向二樓,在中間欄杆處會合。
是非常漂亮的标本展覽。
如果單獨拍下來,她會認為這是哪個有品位博物館的一角。
這些标本做的也很細心,但并不屬于哪種動物。
頭骨,斷掌,手指,一小塊正方形的皮膚組織……
紀翹走進去,看了兩處,就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模型。
Jason做得出來。
旁邊甚至有标簽,标着昵稱或代號,就像勝利者的無聲展示,那些讓他費過心血的敵人,擋路的人,最終都會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她穩下心神,開始極快的挑選,最好能跟黎幺再回來一趟,找到合适的、跟國內案件有關聯的帶走,有些屍體都不完整的,如果補上這部分的證據,現在抓他應該都……
下一秒,紀翹目光倏然停留,停在了某一排,這個标本框裏有截面平整的手掌。
無名指和手背的位置,有兩道早已暗了的舊疤。
轟——
實實在在的,她能聽見腦子裏混沌一片,接着就沒有了任何接收、解構信息的能力。
像是被一張巨大的網捕獲了,随之砸下來的火焰彈将所有的一切化為烏有,任何目之所及的,能夠觸碰的,懼怕的,在乎的,都失去了意義。
紀翹感覺耳朵邊嗡嗡作響,很吵,但又很安靜。
很多很多标簽都标着代號,符號或是兩個簡單的字母,這個框裏則寫着全名,中文字,手寫。
紀钺。
她沒有哭,沒有發抖。只是伸手去撫那塊框的時候,想把框外灰抹掉時,指尖忽然失去了力氣。
紀翹不打算等出去,再等到跟着黎幺回來。
這是她唯一會帶出去的東西。
接下來很久,紀翹都沒有什麽記憶了,直到上飛機回去前,黎幺在整理行李時,解釋了半小時後,小心翼翼地要把她抱的東西抽走——從四天前在莊園裏找到她那刻起,紀翹就沒有放下過。還是Richard膽子大,強行幫她把标本框掉了個方向,實物那面對着懷裏,怕路人直接吓昏了昏前還要報警。
不出所料,紋絲不動。
黎幺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慶幸,慶幸他現在在國內。
從前他是祝秋亭身邊唯一知情的人,他們彼此都清楚,這個秘密即使到任務完成那天,也不一定能大白天下。所以祝秋亭眼裏不放人,也不放事。
但從黎幺在祝家看到紀翹那刻起,就清楚地知道,祝秋亭已經打破了理智的一角,未來只會有更多次——他不具備任何抵抗她的力量。
飛蛾因為向光,總會撲火,總要撲火。吸過一次合成毒品的瘾君子,戒得了毒,戒不了心瘾。
他現在要是在這裏,紀翹開口,要求就不再是要求,是會被無限應允的承諾,只要她要。
“我已經打過申請了,這個可以托運回去,總不能這樣抱着帶上飛機吧?”黎幺觀察了一眼她的表情,繼續道:“等回去以後,可能局裏那邊還要借用一陣子,到時候事情解決完,我保證立馬給你拿回來,你想抱一輩子都行。”
紀翹的眼神垂落在地板上,沒有動靜。
她身上外傷都沒處理,只拿石膏重打了小腿,整個人就好像一座雕像。
黎幺話音落了後,很久很久,客廳裏都只有沉默。
“他聯系你了嗎?”
在黎幺準備放棄離開的當口,紀翹突然這樣問。
黎幺愣了下。
“……有,當然,他們那邊有消息。”
說是,重新調整了計劃,加速處理,以免再給他聽到風聲,逃回老巢。具體的,黎幺也不清楚,這種任務不可能告訴他所有細節。
這次黎幺在Jason哥倫比亞的老巢摸索了一遍,得出兩個結論:真他媽是個老狐貍,光逃生出口,每幢都有,不止一個。二是,紀翹的預判準了,帶他指紋的那份文件,真的藏在酒窖內。
紀翹:“他們的消息,還是他的消息?”
撒謊是黎幺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大可以随口搪塞,但紀翹這麽一問,他卻很難開口。
國內的情況,恐怕得比他們這邊還要一片狼藉,祝秋亭那才會一個電話都沒有。他們這次出來的這麽容易,安保整個系統跟半癱了一樣,莊園混亂的要命了,聽說都去麥德林的制造廠支援了。
這裏可是有她。
黎幺的信心也不夠了,說話氣勢都散了:“回去看吧。”他看了眼紀翹懷裏的玻璃框:“你要把那個給我嗎?我在裝箱。”
紀翹低頭看了看,嗯了一聲。
遞給他的當口,紀翹道:“還有個事。”
黎幺拉開箱子:“怎麽?看上這裏的帥哥了?這片的人,要麽自己吸,要麽制,要麽賣,一生跟毒品纏纏綿綿,慎重點。”
紀翹:“我托Richard幫了個忙,他們這段時間,不是剛好挺亂嗎,基本全去東邊了,我就讓他幫我消個地方,有點兒礙眼。”
黎幺拉鏈子的手一頓:“……”
“消的意思是?”
紀翹:“從地圖上抹掉。”
黎幺:“……我阻止你你會聽嗎?”
紀翹:“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得多出一筆錢,大概70個,我手頭上沒那麽多現金流了,只給他交了一半,你那邊……”
黎幺雖然花天酒地造的多,但也會理財,手頭比她要活。
不過合着她也不是來問意見的,黎幺頭都大了,手一揮:“去去去邊去,煩死了!”
紀翹:“行,我回去馬上還你,利息按1.5個點給,不會虧你的。”
她說完回房,快要轉彎時,聽見黎幺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利息就不用了,你們辦酒的時候,我就不交份子了,OK?”
紀翹站在陰影處,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
“Deal(成交)。”
天氣預報顯示,雨天要持續一周。
飛機落地的時候,卻是難得的豔陽天。雲層薄而明亮的飄在天上,天也是澄藍。
黎幺下飛機的時候,看了眼最上面的信息,笑了下:“哎,不用叫車了,有人會來接我們。”
紀翹回頭:“誰?”
黎幺:“不是他,我一個朋友。他哪有時間啊現在,你最近也躲好點,讓Jason那邊發現你活蹦亂跳,他也不用繼續待了,等于自爆……”
注意到紀翹的眼神,黎幺自知失言,硬是把後半句咽了回去:“換一般人肯定不行。他……你比我更清楚。”
接機人是黎幺的朋友,很多年不見了。自從他跟着祝秋亭進了這個局,很多人都被迫斷了聯系。這個算是例外,對方是負責前期收集信息的工作人員,祝秋亭閉關訓練那段時間,他可以把控細節,也算是清楚大部分環節的人。
“老方,以前的酒友。”
黎幺勉強壓住興奮,見到人先拍了拍他肩膀,給紀翹介紹,具體的沒多說。“紀翹,呃,是……”
黎幺卡在介紹她這一步上。
紀翹:“……”
紀翹:“……你要不,看下你朋友。”
她拄着拐杖,勉強單腳站立着,用手肘捅了下黎幺,他是興奮,過于興奮了,壓根沒注意到對方情緒不對。
老方長得很周正,頭發剪得很短,能看出來一身的疲憊,眼圈也是通紅,但被死死的壓在眼眶裏。
黎幺這才注意到,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臉色也跟着沉下來。
“走。去車上說。”
紀翹指了指不遠處的廁所:“你們先聊,我等會兒——”
“他不會有告別儀式。”
老方盯着黎幺,語氣很輕,卻像費勁了全身力氣,才能完整說完這八個字。
黎幺蹙眉,太久沒聽到這個詞,陌生到幾乎覺得有些荒誕的好笑:“告什麽——”
他的話頭戛然而止。
犧牲的人都會有,犧牲的人才會有。
“你他媽說什麽,說清楚點。”
黎幺眼神陰郁,語調也冷了下來。
老方沒有看他,只盯着他們的行李看,或者說只是找個地方死死盯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手指溫度冰涼。
“方先生,”對方語氣非常冷靜:“你慢慢想,組織好語言再說。別在這兒。”
紀翹拿拐杖敲了下雙眼冒火的黎幺:“行李。”
車開上了高速,到達目的地之前,方餘已經把一切勉強說清楚了。
既然抓不到他動過手的把柄,證據鏈不完整,那就讓他親手犯一次罪。Jason當時在等一個大單完成,尾貨應該是吳扉和麥德林的人一起負責,但他讓祝秋亭替了吳扉的位置。他們之間的信任打破過一次,要想拼起來,得靠一次次的利益交錯,血與火中再拼湊,沒有十次八次他都不會完全相信,祝秋亭心甘情願的回了頭。祝秋亭确實回了頭,只不過,是在Jason山邊的別墅裏,他靠在能看清山林景色的地方,捅破了一切。
周圍埋伏着的Jason手下,早就替換成了特警。
最後誰也沒抓住他。在朝祝秋亭開槍後,他啓動了別墅的□□。只有Jason自己知道的,每棟住宅都會留下的東西。
“當時我在頻道裏,”老方苦笑了下,比哭還難看:“他靠在那裏一邊抽煙一邊說,每多說一句,灰狼都覺得他是腦子搭錯了。最後阿秦他們被看見了……灰狼這輩子沒有發過瘋,那天真是眼看着瘋了。”
“我這幾天睡不着,就一直想,是不是非得同歸于盡。可灰狼那個性格,被抓了也會想辦法脫罪,到時候一個環節出差錯,死刑改死緩,死緩改有期。沒法接受的,只有這一件事。他可以接受秋亭是他的敵人,只是永遠不會接受自己是錯的,從一開始就錯的徹底。要他承認輸了,他死也不會認。”
“司機,”一直沉默的人忽然開口了。
“麻煩停下車。”
司機從後視鏡上看了眼後座,又轉頭觀察了下方餘的神情,才道:“這裏是高速,要不您——”
紀翹:“下高速。”
黎幺接着她話頭,直接道:“老方,下去。”
黑色轎車在第一個路口停下,紀翹甩門就走。
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從後備箱裏翻出行李,側面方格處拿了個标本框出來。
方餘本來想拉住人勸一勸,看到紀翹取的東西,傻了,無措地看向黎幺。
黎幺正低頭給煙點火:“人家的東西,打過報告的。”
紀翹取完,走到方餘面前:“我有最後一個問題,确認一下。”
老方:“你……你說。”
紀翹:“人沒了,這事你确定嗎?一點都沒留?”
黎幺也跟着紀翹看向老方。
“确定,這,我們當時已經封山了,爆炸前就封了,”方餘苦笑:“肯定在找,前兩天的事,人體組織還在收集。”
紀翹啊了一聲,笑了笑。
“提前就封了,聽你說的,特警這邊也沒有傷亡,真沒人料到他想怎麽做嗎?他是專業搞獻祭的,一切就理所應當了嗎?”
紀翹說完這一句,笑容撐不住了,眼裏很淡:“我不想再看見你。後會無期。”
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餘望着她背影,說不出來的憋屈:“我,我理解她心情,她這個态度也太……”
黎幺靠在車身上,吸了很深的一口,定定地望着遠的像望不到盡頭的林蔭路:“你知道祝秋亭什麽人。”
“你跟我,加起來,腦子也不一定有他夠用。他看上的人,你覺得會是什麽樣的?”
黎幺伸手,虛點了下沒走多遠的紀翹。
“比他更聰明,比他更會演,比他更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事我一直在想,她能猜出來多少,待在跟灰狼那麽像的人身邊,不懷疑不擔心,有可能嗎?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一開始,一開始就能認定這個。再多假的都不會擾亂她。她等的就是結束這一天,他們都可以不用再向對方說謊了。你知道這次回來之前,她拿到了父親的遺物,但精神還行,也沒崩潰,就是靠這個撐的。現在讓她怎麽辦?”
方餘張了張嘴,神色黯淡:“認識他的不止你,我也……”
黎幺很輕地牽了牽嘴角:“你什麽都不知道?像她說的,他要做什麽,你和上面那些人,一點也猜不到嗎?只是大家都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反正只用犧牲他一個。剩下的黨羽群狼無首,都好解決,銀三角那邊我又剛才過去開完前陣,地形情況也摸完了,國際刑警那邊找個由頭介入,皆大歡喜,不是嗎?”
黎幺最後吸了口煙,擡手扔到垃圾桶裏,聲音淡了很多:“老方,如果不是找到他的痕跡,最近你也別找我了。”
“哎——”
老方喊住他,挫敗又低落:“我知道你怎麽想的。這個,我不好意思見人姑娘了,你到時候轉交吧。他拜托我的事情,就這一件。”
黎幺在道路盡頭找到了她,也沒多留,就戳了戳她肩,把信封遞過去。
“他給你的。”
紀翹頭從膝蓋裏擡起,直直地看着黎幺。
黎幺:“不是人,是……之前留的。”
她暗藏期待的眼神像刀一樣能傷人。
紀翹垂眼望着路燈照着的地面,沒接信。
“孩子能安頓好嗎?”
黎幺:“祝缃?啊,你放心。”
紀翹:“我不放心。她夏令營也快回來了,如果就送福利院的話,不如讓我帶。”
黎幺煩躁來回踱步,又走到她跟前:“不是,紀翹,你能不能給點屬于人類的反應?你要哭要鬧,要發洩要花錢,都行,你……”
紀翹捏着那封信,雙手搭在膝上,晃了晃小臂,信差點掉在地上。
“給誰看?”
“你先走吧。給我點空間行嗎?”
黎幺:“可以,你保證你不會做傻事,把老方抓回來,掐死洩憤什麽的。”
紀翹沒說話,她已經失去了回複任何話語的力氣。
黎幺轉身走了以後,在快消失的地方,回頭看了眼她,看見紀翹靠着棵大樹,頭在樹幹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磕着。
路燈照在地上,像太陽。
紀翹還是拆了那封信,很短,沒打開就看見字跡只有幾行,短的她都覺得可笑。
“死都死了,不留點值錢的,”紀翹說。
“我看完就燒了,燒完明天就去找新男人,帥的那麽多,誰他媽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展開信紙,壓在抱着的标本框上,看見了熟悉的字跡。
【紀翹:
我很早就知道,有一天我會被架到審判臺上,愚弄,欺瞞,毀壞,颠倒黑白,都是我罪名。我覺得,我并不是在假裝他,那些也是我的一部分。
只是人活着,總要有點念想。
我大海撈針,從這樣的人生裏,撈了點光上來。借着愛你,我相信神有時眷顧我。
這樣的眷顧,一生只需要一次。
一次就夠了。
我沒有別的想說,紀翹,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名字。我已經成了。
希望你好好活着。】
成了。
紀翹盯着這兩個字,淚也砸在它上面,墨跡已經幹了,沒有影響,但紙濕了。
她知道他在說什麽。
成了的意思是,我完成了我的失敗。
人往黑暗的地底鑽,身上怎麽會幹淨如初。
紀翹把信貼在額頭,耳邊好像聽到了聲音。
她聽到清朗不羁的男聲,不停地重複着我成了,一個箭步沖到她病床前,正要說什麽,又發現她紗布沒拆,失望到嘆了口氣,為你感到可惜,對方說,看不到我剛才的比賽,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那個照顧過她半年的人,說過太多太多話,說自己的未來必須是十年橫刀立馬,十年火樹銀花。說一千年的晚上,如果有一天出現星星,那所有的人就會相信天堂。①
紀翹那時僅存的樂趣,就是告訴那個學弟,你語文好差,火樹銀花不是這麽用的;團長我也看過,你盜用經過蘭曉龍同意了嗎?
對方當時笑了笑,說愛默生也說過啊,他坐在旁邊削蘋果,随口道,如果繁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個晚上出現,那麽人們将會怎樣相信,崇拜和長久地記住天堂。
拆線摘紗布那天,她卻得知,那個被學校派來照顧她的學弟,忙着集訓,一天都沒來過。
那天晚上她氣得晚飯都沒吃,紀钺還特地給她加了兩個大雞腿。
那是在醫院的最後一天,她關了燈望着頭頂,還是氣。氣到一半,發現天花板頂部都是星星——
一顆顆粘上去,金色的,會反光,一共179顆。
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一天晚上,紀翹終于再次擡起了頭。
一點重擔也沒有的,擡起了頭。
城市裏早就沒有星星了,她也不會再相信天堂。
八月的拉斯維加斯,從洛杉矶開過來的公路上,Caesars Palace(凱撒宮)是最顯眼的地方之一,建在佛朗明哥路與拉斯維加斯大道交叉的地方。
這家賭場酒店建的很早,是希臘羅馬風格的建築,放到現在來看,風格似乎有些古板了,不過仍然能吸引很多顧客。這裏的圓形大廳處有戰士駕馭着馬車的雕塑,紀翹很喜歡。
所以她每過三個月都會來一次,到今天為止,已經第四次了。
黎幺笑話她,手裏錢太多,沒地方花就多買點祝氏股票,別全讓徐懷意接手幫忙,她花高價請了經理人來打理,公司整體結構沒變,業務範圍也沒縮小。
紀翹也沒說什麽,她現在話越來越少了。剛回國那陣子,前幾個月她過的不人不鬼,瘦到90斤以下,眼看着快要瘦沒了,過了某個節點,她像是突然翻過杠來了。把祝缃接到身旁,給她重新找了個國際學校讀,之前不聞不問的事也接過來了。他留下的不動産和存款,幹淨的那部分,全部都轉到了紀翹名下。
“你們是夫妻。”
那時候律師笑着說:“您不想要,他能給誰?而且我的客戶把這幾份保險受益人全填成了您,祝太太,你還是堅持說你們不熟嗎?”
紀翹看了眼,基本都是死了以後能兌現的。
她想罵操他媽的,都沒有對象了。只有在賭場,被人群包圍的時候,紀翹才覺得,好。
這個地方好。
吵吵鬧鬧的,所有人都在幹一件很純粹的事情:試圖撈錢。
純粹的快樂。
沒有他的氣息,沒有跟他有關的所有,什麽都沒有。
紀翹這次玩的比以前久,什麽都試兩把,玩了快一周。
到最後一天,她又去買了很多東西,小女生愛用的,包香水衣服皮帶首飾……花了不少。
買完她去吃了一頓好的,然後去了頂樓看夜景。
這裏的星星要亮好多。
一年。
她用了一年,把一切都安頓好了,祝氏剝離出來正常業務那部分,她給了徐懷意不小一筆錢,拜托她找個經理人管起來。
錢也分好了,捐出去的,分給不同的人,包括以後得管祝缃的黎幺,她多劃了不少。
紀翹掰着指頭算,算到最後迎着夜風滿意的收起了手。
“差不多了。”
“差一點。”
“您還差379美金的房費沒付。”
身後傳來一道懶散的男聲,美音英語,最近聽多了,挺熟悉的。但這道尾音上挑的男聲,她已經快忘了,這下聽得她氣血上湧,又不敢轉過身來。
“沒錢付了嗎?”
“我來還也行。”
對方換了中文,輕笑了笑:“就是得麻煩您轉個身。”
她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