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蘇寒上一次來意大利還是高中畢業時。

那年她十三歲, 被莊婷強拉着去畢業旅行。她們幾乎跑遍了歐洲的所有國家,意大利是其中之一。

蘇寒和節目組一起乘坐的飛機降落在羅馬的菲烏米奇諾機場時,是下午17點50分。

飛機一落地, 手機在掌心裏震動了一下。

她收到一條信息。

“到了嗎?”

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很好。

蘇寒參加的是一檔明星旅行秀節目, 如果說有什麽特色,那大概就是,節目所有的固定嘉賓都是女藝人,每期邀請的飛行嘉賓也是如此。

這一期的飛行嘉賓,除了蘇寒,還有一位,而且她一點都不陌生。

丁熙然。

在機場見到丁熙然的時候,蘇寒有些意外。

節目嘉賓名單是一早就确定的,雖然大家碰面的時候在鏡頭前面表現得很驚訝, 但其實早已心知肚明。

丁熙然是臨時救場的——至少官方說法是如此。原定嘉賓突然檔期沖突。

蘇寒回憶了一下, 來之前薛穩确實跟她提過嘉賓更換的事情, 但她當時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耳朵聽到, 大腦卻完全沒有接收消化。

丁熙然推着大大的行李箱,滿臉微笑地上前打招呼。蘇寒轉開臉,看着跑道上一架徐徐降落的飛機, 心裏突然閃過一個成語。

色令智昏。

說的大概就是她現在這種狀态吧。

蘇寒連跟旁人長久相處的時候都不多,更不要說戀愛經驗。

所以無法得知, 自己現在這種狀态是否正确。

她向來心思敏感沉靜,所以有時思慮過重。但當決定一件事後,又會變得簡單直接,心無障礙,全情投入一段新的路程。

更何況,她現在确實極其需要一段新的路程。

那天晚上與蕭凱分別後, 第二天上午他依約來接她。

蘇寒沒有與他人長久相處的經驗,跟他在一起卻覺得放松安寧。

在他的公寓裏,她坐在地板上挑選電影,然後兩人窩在沙發上一起觀看。

一上午或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

有時候蘇寒會直接在他的沙發上睡着,醒來時他就坐在近旁看書或劇本。

她的失眠,在他身邊時總會不藥而愈。

深秋的陽光稀疏平淡,她坐在陽光裏觀望他,如同觀望一場太過美好的幻覺。

他們就這樣淡然溫暖地相處了兩天。

為了彌補第一次晚餐的簡陋,他從超市買回各類食材,為她親手烹饪滿桌豐盛飯菜。

蘇寒第一次打破飯食八分的教養。

吃過飯便坐在陽臺椅子上,貓一樣慵懶地曬太陽。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男女之間的戀愛。如果是,那很好,她感覺很快樂而且滿足。

如果不是,她想象不到更好的了。

飛機開始慢慢向上攀升時,蘇寒透過舷窗看到機身白色的巨大機翼。輕微的颠簸中,她離那片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靜止成一幀被定格的絕美畫面,可以裁切下來,直接貼在明信片上,穿越星辰大海,寄給心裏想寄的那個人。

這就是她一直尋找的東西嗎?

歲月靜好,內心安穩。

羅馬菲烏米奇諾機場是意大利最大的機場,從通道走出來,一行人浩浩蕩蕩找不着北。

作為一名隐藏的路癡,蘇寒原本覺得自己沒有發言權,但是眼看着大家的方向跟指示牌上用英文和意大利文标注的方向越來越遠,她只好時不時指着指示牌不急不緩地插一句,“好像應該走這邊”。

文字看不明白,圖畫總應該能懂吧。

“看,這上面畫着一輛出租車,往這邊走應該沒錯。”蘇寒輕聲說。

她輕緩又淡定的語氣很有說服力,所有人很自然就聽從了。

好不容易走出航站樓,找到出租車區,衆人又七嘴八舌跟司機說不明白要去的地址。

四五個小時候的飛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找半天路,耗到現在,大家的情緒都有些浮躁了。

蘇寒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面,這時候輕輕說了一句:“我來吧,我會一點意大利語。”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她。蘇寒臉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地,不慌不忙地拖着行李箱從後面走過來。

輕松流暢地跟司機溝通好地址,又有條不紊地分配好大家的乘車安排,蘇寒最後一個坐進去,關上車門,車子終于開始向目的地駛去。

羅馬古城的夜風透過車窗吹拂進來,衆人這才有時間感嘆,她這個“會一點”,真的太謙虛了。

蘇寒坐在車廂最裏面的角落裏,笑笑說:“只是上學的時候閑暇時間學的。”

說完轉過臉,默默注視這座有着二千五百多年歷史的永恒之城。

薩丕爾-沃爾夫假設認為,一種語言,代表着一種思維方式。一個人的思維和看待世界的方式是由他所使用的語言所決定的。

雖然這個假設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且有很多批判和反對的意見,但蘇寒有一段時間很癡迷于語言和思維之間的這種關系。為此利用閑暇時間學習了多種語言。

或許潛意識裏她知道自己的某些思維和看待世界的方式存在問題,所以曾企圖通過這樣一種冷僻偏頗并且缺少現實依據的方式尋求解釋。

最後當然并不成功。

但好在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學會了多門語言。這也是畢業旅行的時候莊婷為什麽強拉她去——可以做免費翻譯。

這次節目錄制中蘇寒差不多也充當了這一角色。在得知她甚至還會法語、德語、俄語、西班牙語,甚至連挪威語都“會一點”之後,衆人紛紛透過鏡頭@導演,強烈建議請她做固定嘉賓。

事實上,這一期節目播出後,官微也真的@了她,半開玩笑地問:下一季,約嗎?

薛穩也替她半開玩笑地回複回去:Maybe。加一個腼腆害羞的笑臉。

粉絲們也歡天喜地地留言評論:那些等着看蘇蘇天才人設崩塌的,打臉不要來得太快!

節目組安排的是當地民宿。一棟灰白色的四層小樓,濃郁的羅馬式建築風格。房東是一對地道的意大利夫婦,一直等他們到來,甚至還熱情浪漫地為每個人準備了一小束鮮花。

房子在中央火車站附近,交通便利,幹淨舒适。唯一的問題是,房間數量不夠,蘇寒需要跟一個人合住。

丁熙然走過來,雙手微微擡起,看起來像是要挽她胳膊,蘇寒稍稍退後了半步,不着痕跡地避開。

事實上從丁熙然作為節目嘉賓出現伊始,蘇寒一直在這樣不漏痕跡地避開她。她沒有興趣和丁熙然一起扮演同一個節目出道的姐妹情深,嚴格上來說,她們之間,姐妹情談不上,過節倒是有。但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只要她不故意招惹,蘇寒也不想舊事重提再徒增煩惱。

“蘇蘇,我們住一間吧。”丁熙然像是沒有發現蘇寒的冷淡,眨着眼睛看她。

蘇寒側目。丁熙然大概以為,她這樣提出來,蘇寒是不可能直接開口拒絕的。

當然,即便蘇寒真的拒絕,顯得冷漠不好相處的也是她。

蘇寒确實沒有直言拒絕。她只是轉過臉,用意大利語和女房東簡短交談了幾句。

運氣不錯,房東說客廳裏有一張沙發床。

蘇寒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去廚房看有什麽可以幫忙。

裏面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忙活。

做飯是鏡頭前很好的展示機會。廚藝好的賢惠勤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也自有自己的笨拙可愛。

蘇寒駐足片刻,發現自己插不上手,遂轉身出去。

廚房左側有一架木質樓梯,通往二樓的一個露天小陽臺。她順着樓梯走上去。

攝像師亦步亦趨跟在身後,蘇寒側身看着他微笑:“你要一直跟着我嗎?”

攝像師也只是笑笑,沉默地給出回答。

蘇寒不再打擾他的工作。

遺憾的是,陽臺也已經被人早一步占領。而且人還不少。看來大家自動分成了兩組,廚房一組,剩下的一組都集中在這個小小陽臺了。

蘇寒停在樓梯口,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有人沖她招手:“蘇蘇!”

她提步走過去,和衆人打了招呼,便站在露臺欄杆旁邊,微微探出身子側頭遠眺。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羅馬的夜景其實比白天更壯觀華麗。幽深的黃色燈光籠罩在古老的街巷和建築之間,如同一幅歷經歷史變遷和戰火紛飛存活下來的古典油畫。

他們會在這座城市停留一天兩夜,後天驅車趕往托斯卡納,在那裏停留兩天。

蘇寒趴在欄杆上,在心裏默默計較,還有整整三天啊。

好漫長。

拿出手機,最上面一條信息是一個小時之前發來的:

“好好玩,注意安全。”

平平淡淡地叮囑。

蘇寒還沒來得及回複,掌心微微震動,又跟過來一條:

“原本想說等你回來給你做好吃的,但是想起意大利有很多美食。”

蘇寒低頭看了好幾遍。将已經編輯了一半的回複上一條的文字一個一個删除。

重新輸入:“我喜歡吃你做的……”

手指停在按鍵上,臉頰開始微微發燙。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删掉。

“我不喜歡意大利菜。”

她最終這樣回道。

那種太過直白的表達情感的方式,她還不能習慣。

她說不喜歡意大利菜也并不完全算是假話,因為歐洲真的沒什麽蔬菜可吃啊。

但是這麽一句含蓄的話也沒有讓她臉頰上的溫度降下來。

對蘇寒來說,這是一種完全新奇的感覺,與她過往十八年來的所有經驗都迥然不同。她胸腔裏的心髒像是已經完全脫離身體和大腦的控制,自作主張地一時擂動如鼓,一時又仿佛完全停止了跳動。

蘇寒用一只手捂住胸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想等這陣感覺自己過去。

古羅馬的夜晚深邃悠長,民宿臨街而立,清涼的夜風穿過街巷吹拂過來,似乎都被這種如有實質的新奇的感覺過濾了,變得無限溫柔纏綿。

身後的聲音一直連續叫了兩聲,才喚回蘇寒沉溺的思緒。

她身體仍然撐在欄杆上,半轉過臉,微微帶着疑惑的神情看過去。

淡黃色街燈照耀,蘇寒并不知道,情緒的強烈變化對一個人的影響是隐秘而巨大的。

此刻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仍是淡淡,但眉梢眼角有細微笑意隐藏延伸,周身亦變得柔和可靠近。

半城燈火璀璨,她側轉臉頰望過來的樣子,如同白色花朵臨風而立,美得令人動容。

無孔不入的鏡頭将這一刻完整記錄下來,剪輯進下一期的預告片花。

粉絲和網友對此的評論是:“蘇蘇真的沒有多少綜藝感,但是誰在意!看臉就夠了啊!”

莊婷看到這段片花的時候,正跟某個明星小鮮肉熱氣騰騰的吃火鍋。

筷子一松,堪堪從鍋裏夾起的一棵青菜,瞬間掉回鍋裏,湯汁四濺。小鮮肉白嫩嫩的臉頰上霎時多了兩滴紅油……

“出事了!”

莊女王緊盯着手機屏幕,眉頭皺得就像抓到孩子早戀的倒黴家長。

作者有話要說:  出事了,孩子早戀了!(并不是……

所以,最了解蘇寒的還是莊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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