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延昌元年冬,紹景力排衆議,定于次年四月舉恩科。
因康啓皇帝駕崩之事本以為會耽擱的縣,鄉,省試非但沒有取消,還加開了恩科,大紹的舉子們個個滿心歡喜,臨近年底也未曾休息半日,刻苦讀書去了。
而當朝權臣對此事卻莫衷一是,不過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表面上沉默,但是不代表私底下就沒有意見。榮國公府的門檻,就快被前來求見的客人們踏平了。
“老爺,京城巡按張成求見。”榮國府的老管家,李年湊到老榮國公的跟前遞話。
“李年,傳令下去,說榮國公病了,誰都不見。”榮國公卻是一臉淡定的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連眼睛都沒擡一下。
“這……老爺,這不太好吧。”李年有些為難道,“張大人來求了好幾次了,這麽搪塞……”
“李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這點事都看不懂?”榮國公這才擡了眼瞧他,“小皇帝這是要發威了啊。”
“那老爺,咱們就這樣悶聲看着?”
榮國公把茶盞往桌子上一磕,卻轉言道:“咱們榮國府,爵位到熹兒身上,便只剩一個伯爵了。”
“可不是。”龐熹是榮國公的老來子,紹景生母的弟弟,年歲和紹景相差不多。雖然是個庶出,奈何龐家人丁稀薄,榮國公這一輩子,便只得了這一個兒子,寵愛非常。德順皇後還在的時候,榮國公常常讓發妻帶着他去宮裏,也算是給紹景做個玩伴。李年是看着龐熹長大的,心裏便多了幾分疼愛。
“我老了,眼下是還能撐幾年,可是畢竟不長久了。你看看龐熹,是個掌大事的人?要想保我龐家上上下下的榮耀,還是得靠着陛下啊。”
“那當初何不立個……”李年自己也知道後面的話說出來便是大逆不道,自然的噤了聲。
榮國公自是懂了他的意思,他本不是多話的人,奈何身邊的老管家不開竅,忍不住多言了幾句,“你們都是這麽想的是不是?拼死拼活的扶持個老虎上位?李年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糊塗啊!”
榮國公拍桌子道:“你當秦中海是吃幹飯的?他一個勁的支持皇太孫走的不就是你那樣的心思?!秦中海的野心太大了,他是要把持朝政啊!我龐振祥只求龐家世代富貴榮華,謀權篡位之事,那可是要受萬人唾罵的啊!我這一只腳邁進棺材的老頭跟自己的外孫搶天下,列祖列宗都得從墳裏跳出來戳我的脊梁骨!這般簡單的利害,懂不懂?!”
“是是是,老爺您說的是。”李年連忙颔首擦汗,為着自己起了那不該有的心思慚愧。
“只有皇上坐穩了皇位,咱們龐家才能長久下去。本家那些小輩,平日裏那些個做法,我就當沒看到。從今往後可不行了。晚上你把人都叫來,我要好好的敲打敲打。你親自去請。”榮國公見老管家聽了自己的話,口氣也緩了許多,李年得了令跑出去傳話了。半晌,榮國公冷哼一句:“秦中海不過如此。”
當日晚上,龐家的本家,嫁出去的姑娘帶着外戚都回了榮國府。榮國公坐在主位上,身旁有侍女斟上熱茶。晚輩們都是李年親自去各自的府上叫來的,誰都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來了榮國府。榮國公卻好像沒什麽要緊事一般,先下令開飯了。席上的各家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也搞不清榮國公什麽事情,一頓飯吃的惴惴不安。
酒足飯飽了以後,榮國公仍然沒開口,一大家子就陪着老人家在席上喝着茶。
“今兒把你們叫來——”半盞茶的工夫,榮國公才開口,席下坐着的晚輩一個個的耳朵立刻支楞了起來。
“——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跟你們話話家常,這一大家子好久沒坐在一起聚聚了。正好到年底了,幾家互相走動走動,呵?”榮國公不緊不慢的說着,仿佛真的只是跟晚輩們閑唠家常。
席下的幾家也拿不準榮國公的意思,都沒有貿然的開口,一時間竟無人搭話,氣氛好不尴尬。
“最近啊,我身體不太好,別家要是打聽我的情況呢,就如實跟他們講,不要遮遮掩掩的。年歲大了生病有什麽稀奇的呢?”榮國公此話一出,席下不少旁系和外戚就開始冒黑線。您老人家身體好着呢您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可是榮國公這樣說了,那他就是“病了”,沒病也是病了。衆人連忙稱是。
“行了,那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們了。散了吧。”榮國公說罷,竟自站起身回了後院廂房,留得堂內一幹人等面面相觑。
派李年大管家去各自府上親自請人就不痛不癢的來了這麽兩句?這哪兒跟哪兒啊!
“龐少爺……”說話的是龐熹大姐嫁的夫君,叫方玉笙,是個富賈一方的商人,不在朝中,所以在主家,他是最不讓人忌憚的,說話也時最沒顧忌的。眼下這局面,衆人都不開口,也不離開,只得由他挑了這頭。
“大姐夫,父親的心思我怎麽好知道啊!”龐熹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朝中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父親病了,你們就得吃齋念佛,輪流侍疾表表孝心是不?”
龐熹雖一副浪子模樣,卻偏生了一副七竅玲珑心。有些事他看的很透,只是不願意參合罷了。堂下這些連襟兒表的堂的兄弟姐妹實在不開竅,龐熹看不下去便又出聲提點了兩句:“少參合事少說話沒事別出門,懂嗎?”
“是是是是。”衆人才明白過來榮國公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是為個什麽事。
紹景開恩科的事,榮國公沒有表明态度,其他的龐家人,連着這些沾親帶故的,見榮國公沒表态就以為跟原來似的由着他們去,言行難免打眼。這次聚餐的目的,也不過是敲打各家,夾起尾巴做人,安安分分的少出幺蛾子,也是間接表明了榮國公的态度。
好在進了臘月,有點臉面的家族都要聚起來祭祀設筵,龐家這樣的家族更是要撐足了門面,聚會也多,是以這次敲打就這麽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皇上,別看折子了,歇歇吧。”楚汜屏退了下人,自己端着食盤進了文德殿。紹景這才擡起頭,看到紹景不禁眉目一松。
“游之……”紹景道,“我正有事跟你商量呢,你就來了。”
“怎麽?”楚汜把食盤放在案上,從側面繞了過去。
“榮國公……”紹景便把榮國公折子上的事情細細說了,楚汜聽着,手托在下巴上思慮了良久。
“榮國公這意思……看上去只是尋常問安的折子,但是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楚汜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有時間我去拜訪一下吧。”
“榮國公現在稱病不見客,連早朝都不上了,你去拜訪,怕是連面都見不到吧。”紹景最後還是把折子扔到了一邊,“罷了,此事先放過。你帶了什麽吃食來?”
“我都忘了。”楚汜打開食盤上的罩子,一碗噴香的八寶粥便呈了上來。“臘月初八,該吃臘八粥了。”
“是啊……最近都忙糊塗了。”紹景接過碗,也不背會楚汜,大方的吃了起來。臘月裏本是祭祀多習俗多,最忙的一個月份。因着康啓皇帝去駕崩,大紹行三年國喪禮,一切從簡,紹景又忙着推行恩科的事,實在是記不得日子了。
“楚汜……委屈你了。”紹景嘆道,“我能給你的最好的,也不過是這一個兩手空空的太傅……”
“皇上,臣不委屈。”楚汜大膽的搭上紹景的手,“我……能幫到你,很知足了。更何況……”
更何況,你心裏是有我的。
這樣的話,楚汜說不出口,紹景也不清楚楚汜的想法,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朕知道你的好。”
說罷,把匙子放下,拉着楚汜的手,一點一點的逼近。
“皇……”楚汜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紹景堵了嘴。
這不是兩人的第一個親吻,楚汜卻覺得胸腔都要炸開了。淡淡的八寶粥的香氣透過另一個人的唇舌到達自己的口腔,再傳至大腦,參雜了紹景特有的味道,如同催情的香氣讓人熱血沸騰。殿外是凜冽的風雪,殿內卻溫暖如春。楚汜不由自主的環住紹景的頸子,任由他加深這個吻。兩個人的親吻越發投入,紹景的手撐在紹景身後的案桌上,寬大的衣袖卻在無意間把案上的碗掃到了地上。
“嘩啦——”
碎裂的聲音讓兩個人如同被驚醒一般猛然分開了。一時間,急促的呼吸充斥整個大殿。
“皇上?”張盛德在殿外候着,聽到裏面的動靜,連忙詢問。
“碗打了而已,叫人進來收拾一下。”
“嗻。”一應一答間,宮人們推開殿門魚貫而入,頭也不擡的直奔地上的碎片。
楚汜連忙整理情動之下被扯得有些淩亂的衣領,然後捂着被咬得有些紅腫的嘴嗔怪的看着紹景,紹景卻不在意,等宮人們退下了,他又把楚汜密密實實的抱在懷裏:“游之,幸好有你。”
而楚汜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的回抱住紹景,他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