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炎修
一年後。
血月森林如一頭沉睡的雄獅,靜靜地卧在中南二洲的交界處。
再次踏足,好像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也不曾變過。
落日崖,血月森林最為特殊的存在。這裏可以将整片森林收入眼底,綿延山路穿過血月森林直通崖上,崖底下,火紅的岩漿咕嚕咕嚕地冒着泡。
黑裙女子淩風而立,三千青絲随風而動飄揚在腦後。巴掌大的小臉精致可人,琥珀色的眸子不含一絲雜質,如寶石一般晶瑩剔透。只是那寶石卻因着失去了神采而不複昔日的光輝。
莫離靜靜地站着,無神的眸子“望”着遠處,無悲無喜,讓人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她的身後好像豎着一道屏障,将她與這個世界牢牢隔絕開來,旁人進不去,她亦出不來……
她神色淡淡,如同無風的海面,無波無瀾,仿若世間的任何事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一如她的名字,淡漠疏離。
日沉西山,纖月當空。柔和的月光傾灑,纖弱的身子後拖着一道長長的影子。莫離也不說話,甚至連動都不曾動一下,老僧入定般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仿佛與寂靜的夜融為一體。
起風了,秋夜的風微微帶着點涼意,順着裸露在外的肌膚傳遍四肢百骸。風,撩動她的青絲,撩動她的衣袂。
月光如水,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毫無波瀾。
兒時的那抹溫暖就像一簇火苗,微弱的光芒照進暗無天日的心。一個人在黑夜裏待久了,就會格外珍惜那來之不易的光芒,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絲。
他就是那簇火苗,在無數個黑暗的日子裏,伴随她走過漫漫長路,讓她不至于跌入幽暗的深淵。
她向來淡漠,卻對那簇火苗有着深深的執念。
她不顧一切地追随,無怨無悔地付出,小心翼翼地守護着。
它到底不屬于她。哪怕是用心呵護,也難逃熄滅的命運。她用一雙眼斬斷自己深深的執念,自此,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光芒,跌回了黑暗。
她的神色依舊淡漠,她的心境依舊平靜,整個人散發出死寂的氣息,就如同千年古井中的水,毫無生氣,亦泛不起一絲波瀾。她站在那裏,任柔和月光傾灑周身,任夜風帶起的涼意傳遍身體的每一寸,任死寂萦繞身側。
不遠處,紅衣看着她,鳳眸中溢滿心疼。
夜漸深,風漸涼,紅衣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主子,夜深了,該回了!”紅衣輕聲說道。
血月森林的夜比之白日更要危險百倍,她已經隐隐約約聽到野獸的嘶吼了。
莫離淡漠地點頭,轉身往林中走去。
崖底下,岩漿邊,一株碧綠的植物無風搖曳……
……
“吼!”震耳欲聾的獅吼聲響徹一方天地,驚起樹上栖息的群鳥。
三頭黃金巨獅呈包圍狀,瞪着金燦燦的眸子,警惕地盯着中央。滿帶殺意的目光盯緊中央的男子,舌頭不覺舔了舔,透明的絲線從齒縫流出。
黃金巨獅兇猛異常,在血月森林中也是排的上號的存在。三頭黃金巨獅圍攻,絕非一般人所能抵擋。若是讓膽小的人見到這一幕,保不齊會被吓得魂飛魄散。
站在中央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俊臉上卻沒有半絲懼色。一襲玄衣,霸氣凜冽。墨發随意束在腦後,額間的一縷,為他添了幾分狂野和不羁。黑眸幽深,幽幽泛着冷光,似是無底寒潭深不見底,讓人無法參透。他轉動着手中帶着繁複花紋的扳指,性感的薄唇微微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似在嘲笑黃金巨獅的不自量力。
這樣的男子有着令無數女子瘋狂的資本,只是他眸中銳利的光芒卻讓人望而生畏。
黃金巨獅不安地邁着步伐,似乎察覺到男子不好對付。只是野獸終究是野獸,饑餓的驅使,它們現在只想将這個人吞入腹中。
“吼!”其中一頭仰天怒吼,朝着男子的方向飛撲過來。
“呵!”男子不屑冷哼,竟是不閃不避,正面迎上。手中內息翻湧,帶着摧毀一切的銳氣,直直撞上飛撲而來的巨獅。
“砰!”血肉橫飛,男子身上卻不染分毫。
又一頭巨獅撲來,男子身形微閃,長腿伸出,竟一腳踢斷了巨師的咽喉。
巨獅狠狠砸不遠處的古樹,古樹轟然倒塌,巨獅亦沒有了生息。
最後一頭黃金巨獅向後退了幾步,眸中滿是驚恐。
男子擡手,內息彙聚。
巨獅調頭狂奔,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男子微微歪着腦袋,眼中閃過一絲趣味。額間墨發飛揚,邪肆不羁。他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俯視不堪一擊的蝼蟻。他任憑巨獅跑遠,手上的內息卻沒有消散。
巨獅越來越遠了,只剩下一個點在遠處晃動。
突然,他動了,內息飛出,準确無誤的砸向遠處的影子。
“吼!”哀嚎過後,森林恢複平靜。
男子收回手,緩步走到一旁的樹下,蹲下身子。玄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動作散落地面,他的動作帶着古老貴族的尊貴和優雅,令人賞心悅目。修長的手将一朵白色的小花連根拔起,收到寒玉制成的盒子中。
“白骨花!”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像陳年的美酒,冷醇醉人,聽者微醺。
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盒子,遞給他一方手帕。
“恭喜君上,取得白骨花!”黑衣男子的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興奮。
墨發玄衣,霸氣凜冽,不敗神話,中君炎修!
炎修年少成名,十歲初上戰場,十三歲戰功赫赫。十七歲那年,以一萬兵力啃掉西洲十萬兵馬,聲名大噪,此後無人再敢挑釁,不敗神話,由此而生。
炎修漫不經心地擦着手,“暗一呢?”哪怕是最為随意的語氣,也帶着迫人的壓力。
暗七,也就是那黑衣男子垂下頭,正準備回答,一道身影顯現出來。
同樣是一身黑衣,暗一比暗七更要沉穩幾分。
“回禀君上,屬下發現了一處溫泉!”暗一單膝跪地,神色恭敬。
炎修微微颔首,心情不錯。連日趕路,這該死的血月森林卻找不到一出可以沐浴的水源,加之剛剛身上雖然沒有粘上血,但是血腥氣味卻是不可避免。他确實應該去泡個澡了。
“在這等着!”話音剛落,人已不見蹤影……
……
血月森林中心地帶,落日崖底,一棵棵古樹後,隐藏着一方小小的洞穴。洞穴雖小,卻內含乾坤。兩張石床分立兩側,一面簾子将之隔開。石桌,石椅,各類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雖然有些粗糙,但貴在幹淨整潔。
莫離盤膝坐在內側的石床上,眉頭緊鎖,精致的小臉盡是隐忍,似乎在承受某種極端的痛苦。
忽而,她臉色一白,驀然噴出一口鮮血,人随之從床上栽倒下去。
“呃!”她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記好了,從現在開始,你沒有叫痛的權力!”近乎冷血的男聲在腦海裏響起。
莫離抱住自己,蜷縮在角落裏,咬着唇,瑟瑟發着抖。
冷,極致的冷!仿若置身于冰雪之巅,朔風砭骨!經脈被凍結,血液被凝固,嘴唇被凍得發紫,甚至是那蝶翼般的長睫都挂着薄薄的霜。白霧緩緩上升,竟有森森寒氣自她體內浮現!
“主子!”紅衣驚呼一聲,丢下剛采回來的草藥,奔到莫離身邊。鳳眸死死盯着縮成一團的莫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根本不敢相信她清冷孤高的主子會這樣的狼狽不堪。
她不敢動她一下,生怕自己的動作會加重她的痛苦。深呼一口氣,紅衣退到簾子的另一邊。跟了主子十年,她清楚地知道以主子的驕傲,不會想讓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狼狽的模樣。
山洞裏安靜了下來,偶爾,能聽到簾子的那一邊輕微的悉索聲。紅衣揚起頭,将快要流出來的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很慢,慢到紅衣以為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一般。
“紅兒!”一聲輕喚,透露着虛弱,透露着疲憊。
紅衣立刻掀開簾子走進去,卻發現莫離已經坐在了床上,就像她出門采草藥時一般。如果不是她慘白的臉色和還在流血的嘴唇,紅衣會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主子,歐楊公子已平息北洲的動亂!”紅衣平息心中的波動,如實禀明剛剛收到的消息。
“嗯!”莫淡淡地點頭,“以後他們的事情不用再回禀了。”她既已決定放下,就不會再執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了,她并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空氣中突然安靜了一會兒。
“紅兒,若我死了,便将我留在這裏吧!”淡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不知怎的,紅衣竟從她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些許蒼涼。她壓下心中的不适,好像沒有聽到莫離方才的話一樣。“主子,泡溫泉的時間到了!”
“癡兒!”莫離輕嘆了一聲,像是在惋惜她的執着。
命罷了,沒了就沒了,莫離想不通她們的堅持。早在一年前,她就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多方治療無果,她早已接受自己會在不久之後死去的結果。
紅衣抿唇不語。
主子也許不知道,在她們眼中自己是怎樣的存在。十年的追随,一道又一道的鬼門關,一次又一次的絕地逢生,她帶着她們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她是她們的神,是她們的信仰。紅兒甚至想象不出,若她倒下,她們該何去何從。
莫離站起身,拂開紅衣扶住她的手,高傲如她,不允許自己事事假借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