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
死亡是個什麽感覺?
歸庭睡覺前還跟俞欽沛說, 明天要去陳家看看陳不舟剛出生的小孫女,不想一覺醒來,他已脫離了肉.身的束縛,以神魂的狀态滞留在肉.身身邊。
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就是有些遺憾沒跟俞欽沛說一聲。
他神情不舍地看着還在熟睡的俞欽沛。這些年, 倆人攜手度過,親自送走了李父,又送走思念過度的李母, 感嘆人生無常, 辭了工作, 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倆人天南地北的跑, 幾乎不着家,這次若不是陳不舟的孫女出生, 他們或許已經去了極北漠河。
放在雜物間生灰的輪回鏡在察覺到主人這世的生機消散時,化作一道流光, 疾馳而來, 落在歸庭的肩膀上, “主人,是現在取走您的碎片還是等碎片的生機——”
“阿庭!”年過花甲的俞欽沛在睡夢中似是意識到了什麽,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黑暗中,他本能的伸手去摸愛人臉上的溫度, 當手指觸及對方尚且還帶着餘溫的肌膚時,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順手打開了床頭的小夜燈, 苦笑道:“我又夢到你走了。”
他揉了把臉,側身為愛人掖被子,看到愛人一只手垂在床沿邊,無奈的笑了一聲,動作輕柔的從床.上爬起來,“你說你都多大人了,睡覺也不老實,這天寒地凍,萬一感冒了怎麽辦?說好了要在一起一輩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行的。”
歸庭沉默的看着俞欽沛下床,蹲在床沿邊,握着他的手,邊搓邊道:“你看,手凍的冰涼冰涼——”
俞欽沛話還沒說完,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無奈的神色一僵,緩緩擡起頭來,待目光落在歸庭臉上時,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雙目無神,只呆呆地看着臉色灰敗的愛人,無力地軟坐在地上。
歸庭有些不忍的別開臉,“鏡子,咱們走吧。”
“主人?”輪回鏡驚愕道:“您不帶碎片回去了?”
“不了。”歸庭忍住心底的不舍,道:“既然他生出了獨立意識,那他只屬于他自己,我沒有剝奪他生存的權利。”
“怎麽會沒權利?”輪回鏡急了,“他就是您,而且,如果他不回來,您和他都生存不了多久的。”
輪回鏡急的圍着歸庭打轉,歸庭訝異道:“什麽叫我和他都生存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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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為什麽會被困在那座古墓無法投胎?”輪回鏡懸浮在歸庭面前,鏡面映出他那張皺巴巴的臉,“那是有人在您的陵墓設下陣法,以龍脈為養品,保你神魂千年不滅。”
“我找到您的時候,龍脈差不多快枯竭了,一旦龍脈枯竭,沒有龍脈輸送的龍氣,陣法将不攻自破,屆時您就會魂飛魄散。”
歸庭皺緊眉峰,“為何沒有陣法我便會魂飛魄散?”
“這……”輪回鏡猶豫了一下,“我打個比方,您的神魂就好似一潭湖泊,沒有活水的注入,湖泊會在陽光下一點點蒸發。若您在實力全盛之期,自是不懼,但您的神魂碎的太厲害了,這些碎片帶走了您全部的實力……”
它掙紮了一下,才道:“您作為主魂,若是隕落,您的碎片也會随您一塊消失。”
歸庭聽明白了。
用水來形容,他完整的魂體相當于大海,碎片分流了大海,把他削弱成湖泊,龍脈相當于地下水,當地下水脈幹涸,他就成了一潭死水,而碎片們就是新的活水源。
至于碎片……被分流走的碎片看似獨立,卻也依仗他這個湖泊而活,他和碎片之間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歸庭沉默的看向俞欽沛,卻見俞欽沛在他跟鏡子說話間,已經回到床.上。
但見他淚流滿面地俯下.身,親吻着床.上已經沒有呼吸之人的額頭,随即躺回床.上,腦袋枕在‘歸庭’的肩膀上,哽咽道:“說好一輩子的,怎麽就先走了,連招呼都不打。”
他緩緩閉上眼,喃喃道:“等等我,阿庭,別走的太快。”
聲音落下,呼吸停止。
歸庭眼角落下一滴淚來。
下一瞬,一道紅色的光團從俞欽沛的身體裏飄出來,紅色光團圍着相擁在一起的倆人繞了一圈,似是不舍地在‘歸庭’臉頰上蹭了又蹭。
“主人——”
輪回鏡甫一開口,那光團驀地停止了動作,仿佛聽到了一般,緩慢而又遲疑地‘擡起頭’,‘注視’着歸庭,像是要确認什麽一樣,緩慢又遲疑地朝歸庭飄來。
那光團在距離歸庭不到一米時,停下動作,長久地‘凝視’着歸庭,似是确定了什麽,猛地朝歸庭撲來,就仿若俞欽沛在世時那般撲向歸庭的懷抱中。
歸庭伸出手,光團輕柔地落在他手心。
兩個魂體相觸,歸庭整個魂體猶如過電一般,一股無形的吸引力和熟悉感在兩者的意識裏盤旋。
輪回鏡沒有說話,默默地打開時空通道,用一個透明的圓球罩住歸庭的魂體,旋即卷進時空中。
長明燈千年不滅的石室內憑空出現一道透明的魂體。
這是一間很大的石室,一道石門隔絕了與外界的通道,石室內布置的如同古時皇帝寝宮,奢華又精致,而各色家居擺放的錯落有致,唯有中間那口石棺與眼下布置格格不入。
歸庭一回到石室,只匆匆瞥了一眼石室的布置,魂體便不受控地回到石棺裏。
經歷了一世自由,再叫他回到這逼仄的空間,心中就有些煩躁。跟着他回來的紅色光團似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焦慮,從他手心飛出來,安撫地在他臉頰上蹭了蹭。
“鏡子!”
“主人。”小鏡子視石棺如無物一般,徑直穿過石棺,懸浮在歸庭的眼前,道:“主人,您先忍耐一下,與碎片融合後,我再帶您去下一個世界。”
輪回鏡的想法很簡單,這些碎片都是他主人的一部分,主人與他們融合,理所當然。
它只是一個器靈,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所以行.事只遵照對主人有利的一面。
歸庭遲疑了一下,“我能跟他說話嗎?”
“可以。”輪回鏡飛到光團前,從鏡子裏伸出一只小手,在光團上點了一下,光團登時化為俞欽沛少年時期模樣。
“阿庭!”
黑暗中,俞欽沛面露喜色地抱着失而複得的歸庭,“我終于可以說話了。”
說罷,他迫不及待的起尋歸庭的唇,激動的吻了上去,唇.瓣相觸,一股股熟悉感和破碎的記憶湧現在他心頭,叫他忍不住加深了這個吻。
鏡子害羞的捂着臉,偷偷溜出石棺。
不知過了多久,石棺內響起俞欽沛的感慨聲,“真好。”
歸庭有一搭沒一搭的順着他的背,“有什麽好的。”
“什麽都好。”俞欽沛抓.住歸庭空閑的手,覆在沒有心跳的心口,“恢複了青春,不再是蒼老、年邁無力的模樣,我還能再見到你,而你也沒有離開我,甚至還知道了我原來就是你,你就是我,可以與你融合為一體,永世不分開。”
“你知道一旦與我融合意味着什麽嗎?”
“知道。”俞欽沛笑意盈盈道:“我方才吻你的時候,感知到了你部分記憶。”
俞欽沛撐起身子,在黑暗裏準确的找到對方的眼,直視着對方,“我愛你,就像你也愛我一樣,畢竟這個世界上誰不愛自己?可是——”
“如果我脫離了你,就屬于另外一個個體,這樣的我,你還能愛多久?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跟你融合,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斬釘截鐵的說完,眸色一柔,親昵的吻了下遲遲不回應的歸庭,“阿庭,我記得你曾經問過我還有什麽心願,我當時說想跟你白頭偕老,但這怎麽夠?我想與你永遠不分開。”
俞欽沛說完,石棺內驀地亮起了一點細碎的光點。
歸庭沒有說話,因為俞欽沛說的就是他的心裏話。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物,但他絕對愛自己。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就算沒有七情六欲和以前的記憶,他也不會忘記,所以,他怎麽可能會強制抹除俞欽沛的意識來傷害自己的一部分?
他在思考有沒有其他解決辦法,沒注意到石棺內的異樣,直到光點越來越多,他猛地回過神來,呵斥道:“你在做什麽?”
“阿庭。”光點照亮了石棺,但見俞欽沛的魂體從腳開始,慢慢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到歸庭的魂體中,只有半截魂體的俞欽沛卻笑的很燦爛,很滿足,“不要生氣,我沒有消失,只是跟你永遠在一起了,所以,你要多愛你自己,因為愛你自己就等于在愛我。”
“鏡子!”
輪回鏡哧溜一下跑進來,看到眼下情況,心中剛一雀躍,目光瞧見主人陰沉的臉,咯噔一下,“主人?”
“保住他的意識!”
“這……”
“不要為難鏡子了,阿庭,我說了,我願意的。”說罷,他不給歸庭反應的機會,整個魂體化為星點,毫不猶豫地沒入歸庭的魂體中。
“俞欽沛——”
石棺恢複了之前的黑暗,變得一片死寂。
輪回鏡察覺到主人的怒氣,懸在鏡外的肥嫩小手攥成拳頭,別說動彈,連大氣都不敢喘。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道溫潤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鏡子,帶我去下個世界吧。”
輪回鏡趕緊收回僵硬的手,滴溜溜的眼珠子無視石棺裏的黑暗,但見平躺在肉.身之上的魂體單手蓋住雙眼,露出眼下角的淚痣……它目光一頓,心中‘咦’了一聲,主人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顆痣了?
它壓下心頭的疑惑,看到主人唇角揚着一抹不自然的弧度,心中有些難受,自責地垂下頭,攤開肉嘟嘟的小手,看着手掌心中核桃大小的淡紅色意識體,取出一個玉質的瓶子,打開瓶口,小心翼翼地把意識體裝了進去,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