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細雨如油, 三月的京城也難得的濕潤起來,只是難免有些讓行人、商販心煩,耽擱了路途,少了生意。
伺候的丫鬟将各院子裏撐起的窗輕輕放下, 只留了一道縫透氣。
幾道青色的身影穿梭在各處的廊下, 倒是和三月的天格外适合, 連一直倚窗休息的黛玉都不免多瞧一眼。
不知是誰挑的,倒是都是些手腳麻利的使喚丫鬟。
“姑娘怎麽又坐在這處?外面飄着雨, 當着別受寒了。”紫鵑進來,瞧見黛玉又坐在窗戶旁, 不由得勸了一句:“你這受了寒, 可了不得。”
聞言黛玉還是盯着窗外,悶悶道:“有那麽嬌氣?只是在這裏坐會兒,你看你, 都有得說了。”
“是是是, 不嬌氣, 可別到時候又不肯吃苦藥了。”
“那我吃得還少了嗎?”
這下紫鵑可看出來了, 黛玉是心情不好,正無處發洩煩悶。
要說為什麽心情不好,倒也不難明白, 不就是這入了京城來,李長安每日公務繁重,到了夜裏才回來, 第二日一早又出門去,連個喘氣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陪着黛玉了。
黛玉倒也不是小氣的人,只是這日下了雨, 怕才生了煩悶。
放下手裏的東西,紫鵑走過去,将熱茶送上:“要不,等放晴了,我們到街上去走走?”
“不去。”
接過茶,黛玉眨眨眼,拒絕道:“你別哄着我,我只是心煩而已,這雨下了一日,黏黏糊糊的,怪難受。”
“真的?”
“你看你,我說了你不信,那你何必還問我——”黛玉笑着嗔道:“往後,不許你問了。”
“姑娘可別,我這——”
紫鵑話還未說完,就聽到雪雁走了進來,将傘擱在門外,拍着身上的水珠往裏走,邊擡頭邊道:“前院來人了,你們猜猜是誰?”
府上來了客人?
黛玉輕輕将杯蓋放回去,擡眼瞧着雪雁,笑着把杯子放下,起身走到櫃子旁,拿了一件外衫披着。
入京也有好幾日,李長安都不知見了多少同僚,賈府的人卻遲遲未有動靜,她還當賈府不知,如今看來,不是不知,是不敢登門。
等了這幾日,可算是等來了,她還怕他們不來呢。
打量一眼雪雁和紫鵑,黛玉笑了下,理了理裙擺便往外走:“怎麽?這才離開多久,就見不得他們了?”
“姑娘你……”
“相公說,該來的總要來的,要一直不來,心裏還七上八下,來了,才好。”黛玉說着已經跨過門檻。
紫鵑和雪雁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立即跟上黛玉。
說得有道理,這不來,心裏還惦記着什麽時候來了,來了好,來了便不會惦記着,有什麽話、什麽事,索性都說明白了。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唐伯已經差人上了茶水和點心,見着黛玉來了,立即上前,低聲和黛玉說了幾句。
賈家雖已式微,可到底還是侯爵世家,該有的禮數不能少,更別說,家裏還有在朝廷當官的,自要給三分薄面。
“唐伯,麻煩了,你去忙,不過,晚飯不必準備了,想來是留不到那時候。”
“夫人若有差遣,再讓人來叫我。”唐伯點點頭,便去忙了。
朝裏看了一眼,黛玉理了理思緒,擡腳往裏走,臉上挂着輕淺的笑容,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時,還是有一瞬的愣神。
想不到,如今她也嫁做人婦了。
也是,她已離開了那麽久,這兩人早該成親了。
“寶姐姐,你來了。”
“林、林妹妹。”
黛玉走上前,在薛寶釵面前停了一下,見對方神情,便走至一旁坐下,倒不曾上了主位坐着。
和從前一樣,可好像又不一樣。
“入京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何時才适合見面,想不到,你卻先來了,看來我還是心思繞一些,連與你們見面都要想上許久。”
垂眸看了看指尖,黛玉擡頭時,眼裏已不見猶豫和恍惚,只道:“如今家裏一切可好?”
“……都挺好。”
“那便好。”黛玉說完,又道:“在揚州時,從相公那裏聽說了一些娘娘的事,她一向是老太太和舅媽的心尖肉,這一去,怕是招惹她們傷心了,又有姐姐妹妹們遠嫁,我倒是不曾趕上,這回來,備了禮卻也不能親自送到她們手裏去。”
“你有這個心意便好,倒是你,這些年可過得好?”
“他待我很好。”
薛寶釵聞言愣了下,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黛玉眼裏出現這樣的神情了,即使……是她剛到賈府時,也少有見到。
黛玉從不是個悶葫蘆,反之總能說些玩笑話逗人,在她面前就愛撒嬌,可後來,黛玉便不一樣了,事事都點到為止,便是一身才華也盡數斂了去,人前極有分寸,人後親近卻不親密。
原來,都不一樣了。
那時黛玉去揚州時,臨別前對她說,願她所願皆所得,可如今,她卻求不得。
“我聽聞你進了京,原先想遞了拜帖再來,可一再耽擱,這就來了,也還好你在家中,不然怕又不知何時再見。”
“該是我去府上給老太太和舅舅、舅媽問安,雖離開了多年,可當初也承了老太太和舅舅多年照顧,可相公說,既是來了,那就該一起去,他又一直忙不得空,才耽擱下來。”黛玉說完,想了一下:“等他得了空,便去府上。”
“那當然好。”
“你我久別重逢,竟是在這雨天,倒也應景,你瞧,正适合說些舊事。”黛玉是個玲珑心思的人,只是不願意與人争執計較。
如今看着薛寶釵,當年的那些不平和不忿也早已煙消雲散,說來,也是從小一同玩鬧的姐妹,倒不該真的計較。
只怕是,賈府會與她計較。
林家的房契、家産,那可是一分都未給她,盡數吞了下去,依着李長安的性子,又怎麽會不計較。
“說了半天,倒是忘了,老太太這兩日受了寒,卧床養了幾日,聽聞你來了,倒是高興。”
“老太太病了?”
“不打緊,天氣轉涼,下邊伺候的人疏忽了,訓了一頓,長長記性,這幾天日夜都陪着。”
病了?
仔細捉摸着這幾句話,黛玉忽地就明白了。
原來,這才是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