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情世故, 最是無常。

初進榮國府時,黛玉小心翼翼、謹慎自持,怕不知這貴府高門的規矩,讓父母蒙羞。

等再進這地方時, 再多的感情卻也被消磨掉, 黛玉從不是無情的人, 朝夕相處的日子是真實存在的,即使再來一回, 也不得不承認,這段日子, 不可能從記憶裏抹去。

可如今, 昔日高高在上的榮國府竟然為了權力卑躬屈膝,主動請宴,只為了鞏固自家的地位。

怎麽瞧都覺得可笑至極, 可笑又可悲。

杯盞交錯, 黛玉有李長安護着, 自是誰也欺負不了, 只是臨到撤席在大觀園裏賞景時,黛玉坐在那兒有些恍惚。

紫鵑和雪雁豈能看不出黛玉的心思,對視一眼, 只得輕嘆了一聲。

“将軍真是年少有為,才及弱冠就已功名顯赫,又得聖恩眷顧, 往後前程一片大好,當真是——”

“老夫人過譽,長安所做不過是為了家國太平,只有百姓太平, 天下方能長治久安,分內之事而已。”

奉承的話這一個月來,李長安聽得夠多了。

定遠軍左将軍,官至二品,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命,可這些都是他用命換來的,還有多少在戰事中喪生的人,就算是被追封,那也無福享受。

見賈老夫人有話要說,李長安倒也不避諱,直接問道:“老夫人可是有什麽話要說?雖黛玉并非賈府的人,可也是您的外孫女,既是有這層關系,老夫人不妨直言,不必有所擔心。”

從宴席一開始,李長安就看出這場家宴可不是單純的吃個飯,做給外人看的,盡管有幾分向外宣告賈府又有了新靠山的意味,可李長安不信,這個歲數的賈老夫人會這般單純。

這一生裏,賈老夫人什麽沒有見過,可不是十幾歲的少女那樣天真,真以為能倚仗李長安。

聞言賈老夫人面上閃過一絲錯愕,對于李長安是越發刮目相看。

當初李家登門時,還未看出什麽,可如今再看,李長安的确不是池中物,年紀輕輕能有這番作為,已經不是常人能比。

“賈府已今非昔比,他日賈府有難時,忘你能替老身保住賈府的血脈,留寶玉一條生路。”

煙花炸開的聲音掩去了賈老夫人的話,旁邊的人只見賈老夫人和李長安的表情變化,卻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

李長安卻聽得分明,只覺好笑。

時至今日,在賈老夫人眼裏,竟然也只有賈寶玉。

“賈蘭可是賈府血脈?”

“婦孺孩童依律,禍不及,便是牽連,也罪不至死。”賈老夫人望着遠處,低聲道:“我老了,賈府……也老了。”

十年風水輪流轉,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便是京中這些年來亘古不變的事,賈府風光了數十年,如今也要到頭了。

當初她的決定,也不過是延緩了日子。

聞言李長安不由看向黛玉坐着的方向,黛玉坐在那裏,目光溫柔,和初見時不一樣,可又一樣。

還記得在當時的宴席上見到黛玉,和白日裏在花園裏見到的人完全不同。

可人群裏一眼,他還是尋到了黛玉的身影。

正想着,黛玉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事,回頭看向他,兩人四目相對,李長安心底流過一股細流,像是春天從山澗裏淌下的溪水,幹淨、澄澈,就像是黛玉對他而言一樣。

從賈府離開時,黛玉已經有了困意,才上馬車便已靠在李長安懷裏,一臉恹恹,打了個哈欠往他懷裏又靠了些。

“早知道這麽晚,就該早點走。”

“人家邀的是你,你作為主賓要先走了,這宴席便結束了,往後——”黛玉喃喃道:“往後也不知有多少機會再來,只這一回。”

只這一回,往後賈府便和她再無瓜葛了。

聞言李長安不由笑了下:“想明白了?”

“一直都明白,只是突然想通,這些事,再如何都無法改變,如今這樣,那也算是求仁得仁。”

賈府這樣,的确是求仁得仁,當初那般,就該料到今日的情況,沒有人的榮華富貴是可以永世享受的。

連皇室都有朝代更疊,更勿論一個侯爵之家,新人來、舊人去,雖然顯得無情了些,可這便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黛玉說着話,也清醒了一些,不由道:“相公,我會陪着你的。”

“放心,你相公我,向來不愛榮華富貴,有一兩間草屋也能住下去,只要人在,那就留得青山在。”

“好。”

馬車在将軍府前停下,李長安抱着黛玉下了馬車,徑直朝房間去,一進門便吩咐走了紫鵑和雪雁。

這一晚,倒也是乏了。

待收拾妥當,躺在被子裏時,都已過了子夜,李長安伸手圈住黛玉,見她睡臉安穩,心也跟着落下。

還擔心這一晚見到故人,黛玉會心有牽挂,畢竟,賈府如今的模樣,的确是叫人唏噓,而且——

李長安眼神暗了暗,這京城局勢暗流湧動,之前李西京的案子的确是破了,可背後的黑手還未露面。

循着線索,是在京城裏的大人物,那就意味着,他想要真正的報仇,就得得罪權貴,可那樣一來,李家上下都不得安寧,何況,人家位高權重,怕是都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殺了一個小小的捕頭。

金水鎮那群人,只不過是狗仗人勢,胡作非為罷了,如今也落了一個棄子的下場,這是報應。

如今最重要的事,怕是……

低頭看一眼懷裏的黛玉,李長安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收緊胳膊跟着睡去。

第二日黛玉醒來時,李長安已經醒來,正側身半躺着,見狀黛玉不由得一笑,伸了一個懶腰起身。

“不是說了去踏青嗎?”

“東西都讓他們去準備了,今兒天正好,這會兒去,城門關前回來。”

“那去換衣服?”

黛玉試探問了一句,果不其然李長安又靠了過來,在她身上膩歪着:“有些不想去了,還是在家裏比較好。”

聞言黛玉忍不住笑,伸手輕輕在他後頸上拍着,跟哄孩子一樣:“可是相公答應了的事,如何能反悔?”

李長安失笑,擡起頭來:“雪雁和老裴的事情——”

“這件事,可要裴大哥自己做主,我們做主,總不像話,他不提,我倒也想把雪雁多留在身邊一段日子。”

換上衣服,黛玉坐在鏡子前,看向正在替自己理頭發的李長安,不由道:“裴大哥可有說什麽?”

“這幾日已經開始置辦家裏的東西,總怕委屈了雪雁。”

“他有心便好。”

黛玉低頭一笑,不由想起和李長安成親前的第一面,自己狼狽不堪的趴在礁石上,那時——

想着擡起頭來,突然好奇李長安那時是怎麽想的。

“你見着我在礁石上時,心裏在想什麽?”

“我在想,還好你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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