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保養得體的老頭忽然生機全無，只靠最後一口氣吊命，再加上現在比較科學的手段讓他能夠在葉小樓離開後活到現在。但原本穩定的情況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出現紊亂，老頭又好幾次呼吸和心跳都沒了，醫生搶救了很久才緩緩複蘇，從這一點來看，老頭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的。
“病人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我勸你們還是想想後事吧。”醫生無奈的推了推眼鏡說，“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情況大家都看到了……”
老頭的呼吸和心跳消失的時候，在場的衆人甚至能看到他身上出現的只有屍體才會有的屍斑，那種視覺沖擊實在是太讓人毛骨悚然，然而老頭卻能奇跡般恢複心跳和呼吸，讓人覺得老頭的屍斑就像幻覺一樣。所以面對醫生的話，沒有人附和。
“醫生您能不能再想想辦法，爺爺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自己保養得當，他上個月去醫院檢查您還說他的內髒跟小夥子似的，活個一百歲不成問題……”
“老爺子是我們家的精神支柱，哎……”
一圈人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開始默默的抹眼淚。醫生也覺得很為難，他其實根本找不出病人的病症所在，恰巧在此時阿炳邁步而入，輕聲道：“我帶人來了，麻煩大家回避一下。”
老頭跟阿炳的爺爺關系不錯，平時兩家也有來往，阿炳的眼睛就是被高人給治好，老頭的家人自然也求過高人，此時自然不廢話，統統退了出去。葉小樓順勢上前看了眼就搖搖頭道：“魂魄不肯離體，麻煩了。”
一個人的陽壽是有限的，在生死簿上都有明明白白的白紙黑字寫着，即便是這個人年輕的時候陽壽會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改變，但當一個人老了，離死亡的腳步越來越快，那就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的。陽壽盡，鬼差就會帶着勾魂鏈出來把魂魄帶回地府，代表這個人陽間的一世過去。而這個老頭魂魄離開，也就是他陽世的死亡時間已經到了，但他的魂魄仍舊賴在肉身中不肯離開，這就麻煩了。
就好比拿到錄取通知書去上學，結果到期沒報道，學校把檔案給消了，那以後要是再想上學可就麻煩了。
“有兒有女，有孫子外孫女外孫子孫女，還有這麽多親戚朋友。”老太太感慨的說着，“要是當年他能回來找我，現在我也會是個快樂的老太太，此生無憾啊。”
說完這話，老太太就陷入當年的回憶中。那是對當時的年輕人來說最浪漫的事，她這個享受太多太多關注的人仿佛把一生的順暢和浪漫都用在了年輕那幾年，以至于後來的許多年都在等待和孤獨中度過，甚至就算是死了也依舊不放棄的四處尋找，想要找回當年的愛情。老太太無疑是非常固執的，愛情在她心中是純淨的白，容不得任何其他顏色沾染，她寧願守候心中那塊孤寂的淨土也不願意接受他人。
這是一個不肯為生活所屈服的女子，即便是成為魂魄，她也依舊是驕傲的。
她深愛的那個人即便是從未找到過，也還是依舊倔強的堅持自己的信念。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堅持才讓她到了這裏，遇到狗蛋，來到這個她從未來過的地方。
看着像一張畫一樣的老人，葉小樓心中湧起一股幾乎是不可理喻，甚至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他拿出金算盤，念出老頭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然後推演他的姻緣。“二十歲左右時曾有一段姻緣，若是能把握住便能婚姻幸福美滿，安度晚年。你的愛人……”葉小樓轉頭看向老太太，“眼如杏仁，鼻高，眉如黛……嘴似櫻……”
這是很耗靈氣的推演，因為需要通過金算盤來推演對方愛人的大概模樣，這個還有一定的成功率，畢竟人心難測，即便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意外，不過失敗的結果不過是測不出而已，如果能隐約測出對方的模樣，那就是真真的了。就好比曾經彙聚的溪流即便是分開也會留下痕跡，而葉小樓要推演的就是這個痕跡，再根據其中一條溪流還推測另外一條溪流的模樣。
眼睛瞪得大大的，葉小樓趕忙讓阿炳去找老頭年輕時候的照片，狗蛋不放心親自跟着去了。
Advertisement
沒過多久，狗蛋拿着一張古老的黑白照片氣鼓鼓的回來，有點不高興的說：“這根本不是他們家的爺爺，而是太爺爺，他們一開始想騙我，被我吓唬一頓才拿出真正的照片，給你。”
顧不上問為什麽，葉小樓小心翼翼的拿着照片走到老太太面前，輕聲問道：“奶奶，您認識不認識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葉小樓忽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因為怎麽就這麽巧的這兩個人都跟他有些關系，就這麽巧的聯系起來，就這麽巧的找到了，而雙方卻坐在對面不相識。
“這個小夥子很帥。”老太太笑了笑，又看了眼照片說，“跟我老公年輕的時候差不多，不過我老公現在一定很老很老了……是啊，很老很老了……”說完這句，老太太就微微低下頭沉默。
見老太太不說話，葉小樓又走到床前看着呼吸微弱的老頭，嘆氣道：“沒想到你們這竟然是一段孽緣，罷了，我就再幫一把吧。我借你一天生機，希望你能把握好機會。”
說完，葉小樓也不管老頭能不能聽到，就一掌拍向自己的心口，掌心拍了一張鮮紅鮮紅的符箓，随後便有兩滴精血流出，葉小樓連着符箓和精血都拍在老頭的心口。他的心髒立刻強有力的跳動起來，新鮮的血液源源不斷的輸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枯瘦的身體就像枯木逢春一樣瞬間綻放生機，白發變青絲，皮膚重新變得光滑，身上的老年斑慢慢消失，整個人都變得年輕起來。
然而葉小樓卻瞬間蒼老，頭發變白，身體佝偻，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的增加，讓他看上去像是瞬間老了幾十歲。
咚咚咚走到前面，伸出白白胖胖的跟葉小樓枯瘦的對比鮮明的手扶助葉小樓，狗蛋壓低聲音說：“你讓他快點，明天就來拿回精血。”然後飛快的把頭扭到一旁，用另外一只手偷偷擦眼睛，再眼圈紅紅的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扶着葉小樓在沙發上坐下，幹脆也不讓葉小樓說話了，自己重新回到床前。
“醒過來吧。”狗蛋一邊呢喃一邊隔空拍了一下，清脆的響聲震了震老頭肉身中的魂魄。
魂魄終于蘇醒，老頭慢慢睜開眼睛，在狗蛋的幫助下看到坐在不遠處，打扮的非常漂亮的老太太，他用力的揉揉眼睛，張開嘴不敢置信的說，“你、你終于來了……”
“你是誰啊？”老太太很自然的問。
“我是、我是……我是建文啊。”恢複年輕的老頭激動的爬下床，有點害怕踟蹰又有點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想要擁抱老太太卻發現她根本抱不了，伸過去的手總是直接穿過他的身體。
從心中升起瘋狂的想法，而後又被自己證實，再到他們相遇卻不認識對方的樣子，葉小樓的心情也終于平靜下來，後面的事情就是他不能幹涉的了，只希望老太太能如願以償的認出自己的老公吧，雖然當年海誓山盟的老公已經兒孫滿堂。
一息之間變老，這在普通人面前幾乎是驚天駭聞，所以葉小樓在阿炳的遮擋下去他家暫住一段時間，而老頭一息之間恢複年輕，這個自然也是秘密。當年帥氣的大男孩現在再看，也還是非常帥氣，他把自己和老太太關在屋子裏一個小時，等再出來的時候就是英俊的才子和年輕的佳人，兩個人成雙入對就像畫一般。
他要用這最後年輕的一天跟老太太獨處，所有的家人都靠邊站，而老太太則是終于露出幸福的笑容。
至于老太太如何想起愛人，也許她從未忘記過，只是對方兒孫滿堂，像驕傲倔強了一輩子的老太太恐怕是絕對不會破壞他的家庭的，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堅守。
“哇……嗚……嗚嗚……”阿滿自從看到葉小樓的樣子就哭的不能自已，此時正趴在大床上一邊哭一邊打滾，“看到老板的樣子，我就想到老爸以後的模樣，那時候我肯定特別特別傷心……我不想讓他變老……”
“……你爸爸年紀大的你都想象不到，他不會老的，放心好了。還有你爸爸剛剛給我打電話，讓你回去做檢查，好像要抽血……”葉小樓摸了摸阿滿的腦袋說。
那邊有點不太爽快的狗蛋走過來，板着臉說：“阿滿你這樣子要是被阿炳知道，他肯定會吓一跳的。”
哭聲戛然而止，阿滿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就趕忙閉上嘴巴，一邊擦眼淚一邊往外走。他可不想讓老爸跑到這裏抓人，到時候被阿炳看到他肯定會特別丢臉，于是就只能鼓起勇氣回去做檢查，真是麻煩的人類，麻煩的檢查特別多。
送走阿滿，狗蛋摸了摸肚子感覺有點餓了，就自己用電水壺燒水，自己找出奶粉罐，自己泡奶喝。
吃晚飯的時候，葉小樓打電話讓葉籽藤帶着白澤過來這邊一起吃飯，阿炳家裏好多人都特別高興，一來白澤雖然變成了羊的模樣，但氣質實在是太漂亮，大家都喜歡，二來則是葉小樓這麽個高人坐鎮，大家就有一種天塌了就不怕的感覺。狗蛋主動幫葉小樓夾菜，小胖手拿着筷子有模有樣，還給葉小樓倒水，甚至都想喂他吃，還是葉小樓覺得不好意思拒絕了。
看得出來，葉狗蛋最然臉上表現的非常不在乎，也知道一天之後葉小樓就會恢複，但狗蛋其實還是很不高興，偷偷抹過好幾次眼淚，感覺最愛的奶喝起來都沒有那麽香了。
“吃完飯就好好休息，不要出去瞎逛，也不要玩金算盤。”狗蛋把葉小樓按在床上，表情嚴肅的說。
“我知道。”葉小樓也确實覺得年老的身體實在是經不起折騰，稍微動一動就氣喘籲籲的，他讓葉籽藤帶着白澤回家裏睡覺，明天直接去店裏，自己和狗蛋則是住在阿炳家裏。
一天也不過是二十四小時而已，放在往常也只是睡一覺，吃頓飯，再畫幾張符就能過去，然而當數着時間過日子的時候，葉小樓卻真正的感覺到了什麽是度日如年。而且身體太虛弱，因為是階段性的變老也就不需要鍛煉，結果就是葉小樓一整天除了躺在床上睡覺，就是躺在搖椅上曬太陽，等那個時間終于到來的時候，葉小樓在心中慶幸，那種衰老無力的感覺總算是要成為過去了。
失去精血的帥氣男子重新回到白發蒼蒼的模樣，甚至更加虛弱，老太太也變成原來的模樣陪伴在一旁。老頭主動跟葉小樓交代當年的事情，而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嘴裏說出，就會變成兩種不同的風格。
當年的才子佳人羨煞多少人，年輕俊美的男子懷着美好的願望回家告知父母，卻得知自己已經在父母的操作下跟一位從未見過面的女子成親。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二人喝下放了料的酒，一夜春風度，他在父母的壓力下在家鄉生活，一過就是幾十年。
終于當年強勢的父母年紀大了，後來終于撒手西去，他最大的阻礙終于沒有了，然而這時候他早已兒孫滿堂，妻子還殷殷的盼望着他的心，于是就有耽擱下來。終于妻子也老去，他便積極鍛煉身體，努力讓自己更加年輕，活的更久一點。
或許是當年的婚姻不受祝福，或許是他和妻子在一起根本就是錯誤的，他的孩子大都不長壽，每一代都會有早夭的孩子，而他卻一年一年的活着，幾乎是不可思議的長壽。
然而當他最終被郎廣宣身上的蠱略去所有生機時，也只能憑借頑強的求生欲活着。
在當年面對父母之命的時候，他也許是軟弱的，但他堅持活這麽久就是為了等待當年的愛人，這種韌性和堅持實在是常人難以做到。而他最終真的成功了，一覺醒來見到了自己的愛人，即便是早已生死兩隔，他也還是利用這一天的機會好好的陪伴愛人。
用他最後的一句話總結就是：“此生無憾，便是沒有來世也值得。”
“讓他跟發妻合葬吧。”老太太最終卻這麽說，“我找他也只是想問問當年的事情而已，既然我已經見到，那也就沒事了。我們去投胎，下輩子還是看緣分。”
“好。”老頭努力咧開嘴笑了笑。
他其實知道自己錯過鬼差的勾魂機會，又強行留在肉身中，去地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想求助葉小樓，只想死後魂魄消散在天地間。
因為，萬一他們下輩子再相遇，若還是不能在一起，他擔心自己沒有那樣韌性堅持下去了……
這樣愛一個人，大概是把生生世世的力氣都用完了。
而恢複年輕的葉小樓為了感謝阿炳的收留，決定幫他家做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