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迎念正要提步, 樓梯口那邊走過來一群人。一幫女生,為首的那個披着長長的頭發, 也不按校規綁發,先搭理程少宣, 當下就往他面前去,“程少宣你沒事吧?”
程少宣一擡眸,微詫,“黎芸芸?剛才的水是不是你他媽……”
“嗒”地一聲, 一粒石子被踢到他們面前。
程少宣的脾氣,黎芸芸沒說的話, 全被迎念打斷。
丁憶從黎芸芸現身開始,早已害怕得面色發白。
迎念問:“你就是黎芸芸?”
黎芸芸一撩頭發, 斜眼,捏着嗓子道:“你誰啊?”
“我?”迎念笑得欠揍, “我是你爸爸!”
“……你他媽再說一遍?!”黎芸芸眼一瞪, 其他女生聚攏到她身後。
不多, 一行人也就五六個。
“就是你一直找丁憶麻煩?”迎念又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黎芸芸哼了聲,眼神瞟向丁憶,帶着一種微妙意味, 這“視線淩虐”, 讓丁憶惶然不已。
迎念察覺到她懼怕, 手往後一伸, 将她攬到自己背後。
接着問:“水也是你們從樓上往下潑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了?”黎芸芸身後的女生向前一步, 嗆聲。
其他人紛紛接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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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只眼睛看見了?”
“你他媽看見了?”
程少宣逮着空發脾氣:“你們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啊?黎芸芸!我聽說你沒事跑去欺負高二的了?你是不是閑得慌?”
黎芸芸突然被他一嗆, 臉上挂不住,“誰欺負高二的了?我只是找她說話,又沒別的!”
程少宣還能不知道這些人?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狽模樣,先是水,後是地上的灰,不換洗估計理不幹淨,沖黎芸芸罵道;“你有病差不多得了!我壓根不認識她,你有完沒完?”
黎芸芸臉紅一陣白一陣,“你不認識她你在這幹嘛?”
“我在這幹嘛關你屁事?”
“你……”
“你倆說夠沒?”迎念插話,對程少宣沒什麽興趣,只看黎芸芸一人,“這位高三的學姐,如果閑得慌呢,你可以多看點書做點題,沒事兒別折騰我們高二的學生,麻煩你記清楚。”
黎芸芸在程少宣這碰了壁,當即将怒火撒到迎念身上,“你在這裝什麽逼?!你以為你誰啊?我愛找誰找誰,想找幾年級的找幾年級,你管得着麽?”
警告的眼神看向怯手怯腳的丁憶,嘲諷,“能耐啊,這才多久,找好了靠山吶?”
“這你管不着。”迎念将丁憶遮得更加嚴實。視線微微往高處掠過,黑漆漆的圓孔就在對面牆頭,每一層的拐角以及更多不細看不知道的地方,都安着一模一樣的東西。
迎念道:“我話就放在這,聽不聽随你。”
扔給黎芸芸一個嘲諷笑容,她不再多留,拉着丁憶轉身就走。
程少宣也沒久待,衣服被弄髒的火氣只能撒在黎芸芸身上,罵咧了兩聲便走人。
黎芸芸在原地氣得咬牙,同行的一個女生湊到旁邊道:“芸姐,和丁憶一起的那個女的好像是高二的迎念。”
“是又怎麽樣?我怕她?!”
“她不太好惹……家裏有錢,之前還和一個老師杠上,鬧得挺大……”
“滾滾滾!說這些屁話幹什麽?”黎芸芸發飙,“不就是會讀兩個書招老師喜歡,有什麽了不起?”
女生不敢吭聲。
心裏卻腹诽——到底有沒在聽人說話?
那個迎念,手腳利索,以前在初中搞劍道部搞得有模有樣,雖然現在只是挂着個部長名頭,什麽社團活動一律很少參加,明年高三就要按規矩退社,但好歹以前拿過的比賽大獎都是真的……況且她似乎學過不止一樣,高二的人都說一般男生打不過她。
氣昏頭亂來,肯定讨不了好!
……
沒幾天,全校都知道了迎念和丁憶的事。私下裏都在傳,丁憶被高三學姐找麻煩,被迎念罩下,這幾天兩個人一到放學形影不離,中午一塊吃食堂,下午一起去校外小食店,晚上自習結束後,迎念還陪她坐公交,送她回家。
堪稱護花使者。
這麽過了四天,黎芸芸按捺不住,矛盾徹底觸發。
她一早就放話,不說針對迎念,卻明白表示看丁憶不順眼,周四晚上要帶人收拾她。這話算是對迎念的警告,可惜,迎念從來吃軟不吃硬,決定要做的事情更是誰說都不管用。
周四晚上下晚課後,迎念去丁憶班上接她,一塊出校門。因為出來得晚,高一高二的學生走了大半,人不多。
高三學生多一節課,本應還在教室,迎念和丁憶卻被黎芸芸一幫人攔住。
“到前面巷子裏說說話?”黎芸芸叫來了一群社會上的小混混,都是男的,來勢洶洶跟着她背後,一看就不好惹。
周圍還沒走的學生,離得稍遠圍成圈幹看,誰都不敢上前。
“你說去就去?”迎念握緊丁憶的手,将她往身邊拉。
丁憶手心發涼,黎芸芸給她留下的陰影不輕,更何況是這種陣仗。
“都這樣就別死鴨子嘴硬了吧?我讓你別多管閑事你非不聽,今天可不怪我。”黎芸芸翻白眼。
被這麽多人堵着,迎念卻完全沒有要認慫的意思。
黎芸芸見她不以為然,看丁憶縮在她旁邊,氣不打一處來,擡腳就朝丁憶踹去。
“我他媽今天就讓你長長記……”
話沒說完,迎念将丁憶一拉,擡腳就踹在黎芸芸肚子上。
黎芸芸“啊”地一聲往後摔,被身後的女生們扶住才站穩。
沒辦法,迎念腿更長,速度更快,技巧也對。
踹人,迎念比她要專業得多。
“我操你媽!”
黎芸芸漲紅臉,擡手就往迎念臉上甩,迎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黎芸芸另一只手飛快掃來,被迎念避開,又改去抓迎念的頭發。
迎念偏頭一讓,頭發沒被抓,卻不妨被黎芸芸手上花哨的戒指刮蹭,眼角下劃出一條細長的紅痕。
血珠沁出來,鮮豔異常。
“迎念——”丁憶擔心得調門高了八度。
迎念狠狠甩開黎芸芸,正吃痛,見黎芸芸馬上站穩又要不依不撓,立刻把丁憶拽進懷裏。虧得迎念比丁憶高,丁憶又單薄,瘦瘦小小一個,能被迎念單手摟在懷裏。
迎念擡腿狠踹,這回上前的黎芸芸還沒碰到衣角就結結實實被踢倒在地。
“看什麽!她都打我了,還不快打她!狠狠扇她耳光——!”
黎芸芸推開來扶自己的女生,氣得大罵。
那幫女生和她叫來的社會小混混們捋袖子要動手,一群人呼啦啦跑來。
“都別動!別他媽動手!誰敢動——”
江嘉樹帶人趕來,擠到迎念面前,“有沒……操!你臉怎麽了?!”
“沒事……”
迎念剛說兩個字,江嘉樹扭頭看對方的人,視線落到被人扶着的黎芸芸身上,“是不是她打的你?”不等迎念回答,江嘉樹蹬地一腳踢在她身上,連着三四個女生一塊倒地。
“操你媽!敢打我妹!”
這一下炸開鍋,黎芸芸的混混朋友們罵罵咧咧都要動手,江嘉樹帶來的男生們一個對一個攔住,僵持着對峙。
“你今天是要跟我夥拼?”黎芸芸說,“你叫這些人都是學生,有個屁用!”
江嘉樹一氣,還沒動,被迎念拉住。
迎念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問:“來了嗎?”
江嘉樹平複氣息,沉聲:“來了。”
黎芸芸剛準備要叫人把帶的鐵棍拿出來,一陣警笛聲由遠至近響起。
場面登時亂了。
“操!警察來了?”
“警察來了!快走!”
“叫警察了!走走走……”
混混們慌亂四處逃竄,江嘉樹的朋友們先是攔着,然後趁亂上腳,讓那群人吃了不少苦頭。
黎芸芸和身後的女生們臉上慌亂,尤其是混混們跑得無影無蹤後,一個個臉色都有點撐不住。當然想跑,只可惜這下她們成了人少的一方,迎念要江嘉樹攔的就是她們,哪可能會讓她們走。
“我們是學生,來學校是來讀書的。”迎念慢條斯理道,“誰要跟你們打架、夥拼?你當自己古惑仔,我們可不。”
在黎芸芸開始堂皇閃爍的眼神裏,迎念挑眉,配合着警笛聲給她下通牒:
“高三的黎芸芸學姐,你在校內霸淩同學,對同學進行毆打。被你霸淩的丁憶,已經向派出所提交了驗傷報告。”
早在女廁遇見那天,迎念第一時間就帶丁憶去了醫院。當然,去之前迎念和她說的很清楚很明白:
“我可以幫你,但是,我幫你,這件事肯定不會随随便便解決,要去醫院,去派出所,甚至之後有可能鬧到要請律師——律師我會讓我家人去請,問題是你敢不敢,願不願意?”
“如果你不敢,現在就說,不要處理到一半突然叫停。”
丁憶當時涕泗橫流,哭得發絲都貼在臉上。
迎念給了她考慮時間。
在腥臊味揮之不去的廁所裏,幾分鐘後,丁憶邊哭邊回答:“我……願意……”
那三個字比水槽裏潺潺的水聲響不了多少,卻是傾注了她所有勇氣的孤注一擲。
後來迎念在同學間打聽丁憶,是确定她沒有大問題,值得幫。但比這更重要的是丁憶在廁所裏的回答,如果她連為自己争取的勇氣都沒有,迎念至多給她遞張紙巾擦幹眼淚就算了。
當下,來的不止派出所的人,還有迎耀行公司的助理,報案、請律師,這些自然是經過大人最好。
校門口熱鬧極了,有助理在場處理,黎芸芸一行人被帶上警車。
迎念和丁憶同樣是要去的,不過稍微寬容些,坐助理開來的車去便是。
事情到這,迎念松了大半口氣。煩惱的是丁憶抱着她不撒手,哭得那叫一個起勁。
“我們該走了,別哭了!”
“迎、迎念……迎念……”丁憶哭得快喘不了氣。
“我在這,你幹嘛呢?哭什麽呀?”
丁憶稍稍松開一些,淚眼模糊,眼都腫了,擡頭看迎念,“你的臉……疼不疼……在流血……”她嗚咽不停,“你都流血了……”
江嘉樹去便利店,沒找到創可貼,只好買了紙巾快步跑回來。迎念接了紙,給她看,“喏,沒事沒事,用紙擦一擦,等會兒去買創可貼。”
丁憶哭得更傷心,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迎念只好道:“你不松手我不好擦血……”
丁憶一聽,慌忙放開她。
如此,迎念才好帶着她穿過圍觀學生,朝等在車邊的助理走去。
江嘉樹跟在她們後面,滿心無奈。
這可太愁人了!
……
這件校園霸淩事件在迎念父親的幫助下,有條不紊地處理。
一般來說,很多學校在發生這種事情時,為了大事化小,都會找借口不肯提供監控錄像。但七中這一任校長是個有理念有想法的教育者,這種情況完全沒有發生。
甚至不用迎耀行去校長辦公室拜訪,在得知學生發生這種事情後,校長立刻通知校方人員配合派出所,沒有一點包庇之心。
少年惡,惡在不知天高地厚,有時候比成人更加可怕。
這種風氣如果不遏制,影響深遠。
這一邊,迎耀行則請了專人處理,其中繁複麻煩不必多說,結果出來,也算令人滿意。
黎芸芸進了少管所,監管兩個月時間雖然不長,但足夠她長記性。所有參與欺淩的人全部賠償丁憶精神損失費以及醫藥費,同時校方對她們處以開除的處分。
七中學生無論上進後進,一時間風氣好了不少。
迎念也又多了一個外號:紀律督察。
上敢跟老師杠,下敢和混混嗆——沒事真的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結果出來的第二天晚上,丁憶來找迎念,臉紅了半天才怯生生問:“迎念你,你周末有沒有空,我媽請你去我們家吃飯。”
迎念先是拒絕,拗不過丁憶,後者大有她不去就不罷休的意思,最後只好應下。
走之前,丁憶給了迎念一盒創可貼,還是帶卡通花紋的。
“我的臉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疤還沒消。”丁憶說,“你記得貼……!”說完,像是背後有狗追一樣,轉身就跑。
迎念收下這個“禮物”,其實還挺高興。當即随手撕下一片創可貼,沒拆包裝,也沒往臉上貼,借着角落的燈,拿在手裏自拍一張。
哼着歌将照片發在朋友圈裏,配文:
“收到一個禮物,真可愛!”
……
到家後,迎念洗漱過換上睡衣,在被窩裏照例進行睡前玩手機的活動。
點開微信,好幾條未讀消息,有同學、朋友發來的,都不着緊,倒是一個眼熟的頭像讓迎念怔了怔。
——喻凜然給她發消息了。
仔細想想,距離上次和他聊天已經過去好久。她最近事情多,入圍賽都快比完,她連比賽視頻都沒顧上看,還是看群裏的群友聊天才知道SF的勝負。
不是她不想喻凜然,只是白天上課,課餘忙着寫作業,忙着關心丁憶,還要預備考試這些事情,她又怕自己會打擾到喻凜然訓練,所以沒主動找他。
原本打算等空下來就去看現場比賽,沒想到這會兒喻凜然會先找她!
點開一看,消息是她上晚課的時候發來的,喻凜然問:“你受傷了?”
迎念受寵若驚,他肯定看到了她的朋友圈!
真是貼心。今天的喻凜然寵粉一百分!
迎念立刻回複:
“抱歉隊長,剛剛在上課,沒看手機!”
“我現在到家了。”
“臉上的傷是小事,快好了!”
兩分鐘後,喻凜然道:“好端端怎麽會劃到臉。”
迎念發了個“哎”字,說:“人太多,不小心被劃傷了。”
本以為喻凜然會安慰一句兩句,不想,他半天沒回複。
迎念劃拉着沒有新消息的對話屏,正琢磨他是不是睡着,手機突然震動。她吓一跳,一個沒拿穩差點讓手機砸在臉上。
拿穩以後再看,眼睛瞬間瞪大。
喻凜然給她發來了語音通話請求。
什麽情況??
她沒做夢吧??
迎念用力搓眼睛,手機還在震,畫面也沒有變。
她緊張地點下通話,那頭靜了兩秒,接着響起他的聲音:“迎念。”
“……啊。”她動唇,一時有些結舌。
彼此沉默。
迎念先開口:“隊長,你怎麽還沒睡……?”
“睡不着。”他說。
“那……”
“你上次和我說的事,怎麽樣了?”
他忽然發問,迎念頓了頓才道:“上次的事,呃,已經解決了。”
喻凜然默了兩秒,“和你臉上的疤有關?”
“嗯……是。”
又是短暫的沉默。
喻凜然忽然道:“說說看。”
迎念微詫:“你想聽?”
“睡不着,就當聽故事。說吧。”
迎念抿唇,想了想,從頭開始告訴他:“就是有天我打掃衛生的時候,去女廁……”
迎念揀重點敘述,很快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我很想知道。”喻凜然聽完問,“你為什麽會想幫她。”
“為什麽不幫?”迎念反問。
“如果遇到的是別人呢?”
“如果那個人是差不多的情況,也像這樣需要我幫,我也會幫。”
喻凜然又問:“如果哪一天遇到你幫不了的事情,又該如何?”
迎念沉默,而後道:“我不知道。”
她嘆了一聲氣,“可能那時候我會很難受吧,但也得到那種時候再說。現在既然我能做到,我還是想去做。”
“隊長。”不等喻凜然開口,她說,“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有點沖動,學校裏很多人也說我多管閑事,我都曉得。”
“嗯。然後?”
“我更知道我能做這些事是因為我父母,他們給了我很好的條件,我不需要瞻前顧後,假如我實在處理不了,也有他們幫我善後。我可以這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命好。”
迎念心裏從來都是通透的。
“我常常覺得自己很幸運,老天爺給了我這麽多東西,我真的很滿足。”
“——所以我也經常會想啊,老天已經對我這麽好了,我已經這麽走運,是不是可以分一點‘好’給別人?”
她說:“我做不了太多,能做的只有那麽一點點,但是可能對有些人來說,這一點點卻很重要呢?”
就像她帶丁憶上醫院,給丁憶請專業人士維權,她只是花了一點錢,只是拜托了父母,但對丁憶來說,這卻是救命稻草。
丁憶的家庭條件不允許,她不能給單身母親再增加負擔,所以只能逆來順受,将眼淚統統咽進肚子裏。
如果迎念沒有管這個“閑事”,丁憶可能還要受到更多傷害。
喻凜然沒有接話。
安靜了許久,他突然出聲:“你很蠢。”
下一句又說:“但很好。”
和以往不同,這三個字,仿佛摻雜着一絲難以察覺也難以形容的柔和。
“S賽已經開始了,你還打算來看比賽嗎?”沒等迎念消化他難得的表揚,喻凜然話頭一轉,主動提起比賽。
迎念忙說:“來!當然來!”
他輕“嗯”一聲,“下回的蛋糕不要巧克力味。”
迎念一頓,“還要買蛋糕啊?”
“不想買?”
“……想想想!”
要不是躺着不方便點頭,迎念怕是要點頭如搗蒜。
喻凜然道:“定好日期看哪一場,提前告訴我。”
“啊?哦……”
“票,我給你買。”他說。
“……啊??”迎念這下真的愣了,有點結巴,“為為為什麽?!”
“不為什麽。”
她正要張口,“我……”
“就當是你樂于助人的獎勵。”
喻凜然像是輕笑了一下,又好似她的錯覺。
倒是最後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砸在她心口——
“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