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魏朝後宮之中的品級和謝岑兒穿越之前了解的那點皮毛不一樣,但大概也是有跡可循,還是周禮框架下的那一套。

在皇後之下是三夫人,貴嫔、夫人、貴人,位視三公;三夫人之下是九嫔,以淑媛為首;九嫔之下有五職,以婕妤為首;再之下就是散位,美人才人良人之類。

魏帝陳瑄的後宮在謝岑兒進宮的這個當下是并不算充實的——或者準确點來說,高位嫔妃稀少。

皇後梁氏已經去世了許多年,三夫人之中只有一個張貴人;九嫔空缺了八個,只封了個昭容;五職之中倒是都封了個遍,再底下的散位美人才人良人也是滿滿當當。

高位妃嫔少的原因倒是也很明顯,那就是張貴人一人獨寵,底下的人出不了頭罷了。

這一回謝岑兒被封貴嫔,在位次上壓了張貴人一頭,在謝家人看來是理所應當,但在宮裏面人看來則意味不同。

牛車到了皇宮門口,內宮總管太監王泰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請謝岑兒下車,宮門口已經按照禮制有人整整齊齊地相迎。

謝岑兒扶着椒花的手下了馬車,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最無法忽視的張貴人。

能被帝王獨寵的都是美人,張貴人當然也不是例外。

她形容妖冶,氣質張揚跋扈霸道,站在宮門口仿佛是她在等着謝岑兒來跪拜,而非是她來迎接謝岑兒。

看到謝岑兒從牛車上下來,張貴人往前走了一步,如同之前十六次進宮時候一樣,她笑了一笑,朝着謝岑兒伸了手,口中道:“妹妹比我想象中漂亮。”

這話說得放肆又冒犯,但旁邊沒人敢出聲阻止,更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此刻宮門口一片安靜,安靜到連風吹動裙擺時候那細碎的窸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謝岑兒平靜地看了張貴人一眼,很自然地轉而去扶了張貴人的胳膊——從容不迫地就把張貴人當做是身邊的椒花那樣——她重生了這麽多次,進宮都進了十六次,她對張貴人的了解可能比張貴人對她自己的認知更深刻,她不會和她生氣動怒,否則她只會成為一只河豚随時随刻在爆炸邊緣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

張貴人似乎是愣了一下,她多看了謝岑兒一眼,也就真的扶着謝岑兒往宮內走。

看着這一幕的其他妃嫔們都屏住呼吸,安靜地跟随在了她們二人身後,也朝着內宮走去了。

說起來張貴人雖然受寵,又看起來跋扈霸道,但其實出身十分低微。她生父只是一介村夫,而她則是在災年時候被父母直接賣給了人牙子換錢,最後輾轉到了京城,因為容貌出衆所以被精心培養,先是被送到了安王陳璎府中,後來被陳瑄看中,最後就進了宮。

張貴人進宮時候梁皇後尚在,據說梁皇後尤其厭惡她的容貌,說她妖糜放蕩,是禍國禍水,還與魏帝陳瑄争吵要把張貴人趕出宮去。

這傳言并不知真假,只從結果看,梁皇後已經去世,而張貴人從一個小小的良人變成了貴人已經快有十年之久,來自帝王的寵愛便就是能讓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有恃無恐張揚跋扈地攀爬到高位,而梁皇後那樣哪怕出身世家,在不得寵愛時候也只能小心謹慎積郁成疾郁郁而終。

當然了——其實宮裏還有另一個傳言,那就是梁皇後并非是病死,而是張貴人害死。

想到這裏,謝岑兒轉頭看向了張貴人,恰好遇到張貴人也在擡眼看她。

“貴嫔娘娘在看什麽?”張貴人笑了一笑,聲音慵懶沙啞,混雜着魅惑和試探。

“在看貴人你。”謝岑兒道,“忽然想到了一些陳年舊事,想到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流言蜚語。”

張貴人聽着這話,面上神色卻是從容不迫,她笑着道:“那恐怕就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了,貴嫔娘娘如今進宮了,可不要胡亂去信外面那些話語。”頓了頓,她又看了謝岑兒一眼,道,“不過我也聽說過許多貴嫔娘娘家的舊事,不知是真是假。”

謝岑兒看向了張貴人,心裏頗有些感慨。

不得不說在她經歷的這個重生的循環當中,張貴人絕對是其中最鮮活的人物之一。

她絕不會是一板一眼重複上一回的行為,倘若她有變化,那麽張貴人必定會有相應的不同,幾乎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驚喜。

不似她的生母梁氏,也不似她身邊的丫鬟椒花,無論她如何變化,她們的行為永遠都是那樣,不會有什麽變化,也不會有什麽意外。

這大概就是感情和利益關系的遠近深淺問題,越是和她利益和感情糾紛越深,就越是會因為她的變動而變動,相反,如若二者都很淺顯,那麽他們的行為邏輯和做出的事情就幾乎完全不會受到她的影響。

想到這裏,她又忽然想到了盧雪。

盧雪和她之間算是糾葛深還是不深呢?

一時間她竟然得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要是說淺呢,她因為盧雪的關系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可要是說很深……她和盧雪除了上輩子最後時間中的對話,也沒有更深的了解了。

“貴嫔娘娘怎麽忽然不說話,生氣啦?”張貴人見她不說話,忽然又笑了一聲,“因為我口無遮攔,所以現在要大哭一場,在聖上面前告一狀嗎?”

謝岑兒聽着這略刻薄的話回過神來,她收回早就不知跑到哪裏去的思緒,平靜地笑了笑:“我家能有什麽舊事?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家父當年與丞相一起勸阻了大将軍大司馬韋榷篡位而已。家父去世已經有四年,這些話不提也罷。”

張貴人聽着謝岑兒這麽說,一時間竟然也沒什麽話接上,竟然是安靜了下去。

這話是沒法往下接的,謝岑兒心知肚明,也是故意說出口。

畢竟陳瑄讓謝家女進宮也是因為考量到了當年的事情,以及現在朝中梁家勢大,讓謝家女進宮,是想在梁謝兩家之間玩弄平衡。

張貴人必然知道這背後的邏輯,她每一次來迎她,都不是要來和她為敵。

因為在此時此刻張貴人心裏,她在乎的是她膝下還沒有子嗣,而太子已經快要長大成人。

她無法拉攏太子,也不可能拉攏太子,那麽所有能對太子制衡的人,都會被她看作是盟友。

她在試探她對太子和梁家的态度,因為謝梁兩家之間的關系看起來親密——她其實也是在替陳瑄試探這一層關系。

這其中一層一層的聯系,她重生了這麽多次早就已經摸得清清楚楚。

要如何應對,她也心知肚明。

說祖上當年種種,是在告訴張貴人,謝家不去提從前的事情,進宮也只是忠于聖上,與旁人沒有關系。

謝岑兒看向了前面的承香殿,停下腳步看向了張貴人,笑了一笑:“貴人與我一道進去拜見陛下麽?”

張貴人回過神來,她松開謝岑兒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道:“我可不做這麽不識趣的人,今日見過貴嫔娘娘,知道娘娘風趣和善,等過兩日請娘娘到我的宣華宮喝茶吧!”

謝岑兒應下來,目送了張貴人離開,然後才看向了一直尾随在後面的王泰。

“請王大人通傳陛下。”她緩聲笑了笑。

王泰忙上前來,道:“娘娘請在廊下稍等片刻,奴婢這就進去通傳。”

看着王泰進去了承香殿,謝岑兒有些無聊地打量起了這個熟悉的皇宮。

熟悉到連欄杆上每一朵雕花是什麽樣子都是心知肚明。

她站在臺階之上往下看,每一次進宮她都是站在這裏等候,大多數時候是她一人,偶爾也有兩次她用話激了張貴人,張貴人就非常霸道地跟在旁邊要和她一起面聖,但每一次她都能在這裏見到太子陳麟。

剛想到這裏,她就看到了太子的儀仗從北邊宮殿後面轉了出來,她打起精神來多看了一眼,就看到年輕的太子陳麟出現在了臺階之下。

隔着幾乎有三層樓那麽高的臺階,她從上往下看,看到陳麟熟悉的面孔,想到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兩個太貴嫔支線,心裏琢磨了一番,迅速決定這次還是順其自然沒必要多此一舉去提醒陳麟應當如何了。

凡事都是事到眼前了才會迅速做出決定。

謝岑兒再次确定了這個道理,收回目光看向了在身旁莫名有些興奮的椒花,椒花每次也是這麽興奮,她每次都是跟着她面聖之後就開始幻想和張貴人一樣能從身份低微的女人得到皇帝的寵愛繼而一飛沖天,雖然椒花每次的背叛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但這一次——她忽然起了一個有些惡劣的念頭。

反正大不了就是重生,反正大不了就是重來一次,反正椒花就是要背叛她還背叛了十六次。

她決定試試把椒花和太子陳麟湊一湊,看看能不能湊出什麽不一樣出來。

想到這裏,她忽然有點想砸拳頭,怎麽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念頭,是因為之前總心心念念琢磨着自己為什麽重生,所以思維局限了嗎?

這一回是因為找到了盧雪這個關鍵人物,所以她有心情開始放飛自我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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