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又不是我想了就能做的。”謝岑兒如此回答了陳瑄,她坦然大方地看着他,“要是陛下想讓我做皇後,就不會封我做貴嫔。”
陳瑄點了點頭,還有心情與她玩笑,他道:“現在至少是不能讓你做皇後的。”頓了頓,他又看了一眼殿中的八個女官,向旁邊王泰吩咐,“貴嫔的規制再往上提一提,就比照着皇後來就好了。”
謝岑兒于是起身謝了恩:“多謝陛下恩典。”
這種恩典是不要白不要的——甚至都沒有必要因為名聲什麽的推辭。
因為她自進宮封了個貴嫔還和太子陳麟有了那麽一些小摩擦之後,名聲必定已經開始扭曲,根本不會好到哪裏去。
既然已經當不成潔白無瑕的聖人,那該得的好處就不能少了,否則實在也太吃虧。
與陳瑄一起用過了午膳然後帶着八個女官回去了甘露宮,謝岑兒把甘露宮的太監總管找來認了下臉,看着還是之前的老熟人常秩便也放心下來,于是轉頭給自己八個女官改了一套好記的名字,讓她們放手去宮裏面布置,自己則去午睡了。
進宮第一天永遠是最累的事情。
重生了這麽多次,謝岑兒還是要這麽感慨。
這就好像是去新學校開學的第一天,什麽事情都一大堆,要和新的班主任新的同學打交道,還怕自己遺漏了什麽事情。
而她更蛋疼一點,她重生太多次,這裏都是老熟人,但是老熟人看她又是陌生人,其中的分寸就很難掌握——不過,大不了就是再進重生循環一次,第十九次重生她也不在意。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應當是有所思便有所夢,她夢見了上輩子和盧雪見面的那一幕。
穿着铠甲的盧雪孤身一人從殿外走到殿中來,她就站在龍椅旁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她聽着他訴說了他的感情,他說他早就見過她,誰知道從珠州回到京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進了宮,成為了陳瑄的貴嫔。
在夢中她沒有說話,她看着盧雪,又看到張貴人穿金戴銀地從殿外進來。
再一轉頭,盧雪已經消失不見,她氣得一把就把張貴人推開,然後在殿中找盧雪到底去了哪裏。
怎麽找也找不到,又氣又急,她正打算和張貴人理論一番的時候,夢醒了。
這荒謬的夢。
她躺在枕頭上回想了一會兒,又翻身看了看時辰,才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娘娘,張貴人娘娘在外面等着您呢!”聽見了裏間的聲響,女官玉茉從外面帶着宮女進來了,她伶俐地捧着衣裳上前來,“娘娘換這一身衣服嗎?”
就這玉茉的手看了一眼,謝岑兒點了頭,一邊站起來換衣服一邊問起了張貴人是什麽時候過來。
“來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玉茉回答道,“原是說了娘娘您在休息,張貴人說無妨等一等便是了,所以是請了張貴人在偏殿中休息等候。”
謝岑兒張開手臂讓旁邊的宮人把那快有半人長的大袖子給理清楚,然後又對着鏡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發髻——若說穿越重生以來有什麽是讓她最初新鮮最後厭煩,莫過于魏朝女子裝束和打扮了。
想起來是有幾分好笑的,最開始她覺得這終于圓了她穿古裝的夢,終于可以寬衣博帶美美發髻天天搞起,然後真的讓她這麽天天打扮的時候,就真切地開始想念現代的牛仔褲和T恤還有随手一抓的馬尾辮什麽的。
拂袖而去揮袂生風什麽的都成為了具象的行動——這巨大的袖子,真的是走路生風,拉風潇灑是假的,麻煩又多餘才是真的。
還有女人腦袋上的大發髻,不僅僅只是大,有時候為了拗造型不但要用假頭發還要用軟木之類的來支撐一下,簡直是字面意義上的令人頭大,而且還很沉。
她現在有點迫切地希望入宮第一天趕緊過去,因為入宮再久一些,她就可以随着性子把發髻拆散不要天天這麽隆重了。
從內殿出來去到偏殿,她一眼就看到了在裏面百無聊賴喝茶的張貴人。
不管用多挑剔的目光去看待,張貴人都是實實在在的美人,而且是妖孽的那一款。
性感永遠比清純的沖擊力更強烈,成熟也永遠比稚嫩更讓人流連,紅燒肉就是比清炒小白菜更香。
謝岑兒只從畫像中看過梁皇後的樣子,就算畫像就是本人絲毫未差,以容貌算,梁皇後那就是比不過張貴人,何況張貴人還懂得讨好會放低姿态?
她有時候在想,倘若她是男人她是皇帝,她也想有這麽一個張貴人,全心全意都是她,總是把她放在心坎裏,總是優先第一位,那她也一定和陳瑄一樣,會把張貴人從一個良人捧起來一直捧到貴人的位置上——說不定更誇張,會直接讓張貴人變成張貴嫔。
從這一點來看,其實陳瑄也算克制了。
三夫人當中貴人是位次最後的那一個,但凡他再任性一些,張貴人都不僅僅只是張貴人。
只是當年身在其中的梁皇後當局者迷——又或者是利益太過于相關,她忍受不了有這麽一個地位低下的女人只憑着臉爬上高位,也無法忍受這麽一個人将來有一天甚至會生下皇子,而她的皇子還會威脅到陳麟的太子之位,所以她就是要把張貴人給壓下去。
可惜的是梁皇後最終沒能如願,還悲催地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大概上天也還是憐惜她,張貴人得寵了十年也沒能生個一兒半女,太子陳麟到目前為止還是地位穩固——當然了,或者再過個一年半載就說不定是什麽情況了。
“娘娘。”她走到張貴人面前客氣地笑了一聲,見她擡頭看向了她,于是伸手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動作,“不必起身,原也是我讓你多等了這麽久,是我失禮在前。”
張貴人目光流轉,最後是坐定了沒起身來,口中笑道:“陛下的旨意我都聽說了,你現在雖然是貴嫔,可一切規制都比照皇後來,論理我可是真的要給你行禮的。”
“那論理,我還得喊你一聲姐姐。”謝岑兒命人重新上茶點,然後看向了張貴人,“其實也不過是因為與太子殿下鬧了些不痛快,所以陛下才說了那麽一句話而已。”
承香殿中的事情張貴人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聽着這話,她掩嘴輕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道:“我原以為你進宮來,是要給太子殿下當後盾的,畢竟算起來都是自家親戚,哪裏能不相幫呢?誰能想到……”說着她目光在殿內的女官身上掃了一圈,又微微挑了眉頭,“你果真是把跟着你進宮的那丫鬟給太子了?”
“既然太子憐惜,當然是要給太子的,我要是帶回了甘露宮,只怕是把她當菩薩供起來才能得太子的一句好話了。”謝岑兒擺了擺手,“還是讓太子去做這仁德之事,我做不來這樣好事。”
“說得是。”張貴人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這種好事好名聲,還是讓太子殿下自己來。”
“娘娘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謝岑兒看着女官們捧着新的茶點擺在矮幾上,然後揮手讓她們都退下去,“我才剛進宮,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呢!”
“來找你說說話,行不行?”張貴人妩媚地對着她笑了一笑,“晚上陛下不得到你的甘露宮來?我心裏不舒服,多看看你,心裏平衡一些,行不行?”
“行行行。”謝岑兒順着她的話笑了,拿着茶盞靠在憑幾上看她,“陛下心裏都是娘娘,娘娘有什麽好不舒服的?要嫉妒也是我嫉妒,我年紀輕輕比不上娘娘,才應該嫉妒到面目全非。”
張貴人被這話逗笑了,她伸手去拉了謝岑兒的手,又從頭上拔了一支差不多有一尺長的金牡丹花釵下來,聲音放軟了一些:“喏喏,算是我的賠禮行不行?剛才我說錯話。我看着你和我仿佛是同路人,才過來看你呢!否則我哪裏敢來?”
這金牡丹栩栩如生,比人巴掌還大,每一片花瓣都是金光閃閃,中間的花蕊綴着珍珠,整只釵沉甸甸的,拿在手裏每一片花瓣花蕊卻會随着動作微微顫動。
張貴人口中說着話,她便傾身上前,直接把這沉重又華美的花釵給插到了謝岑兒的發髻當中。
她又讓旁邊宮女搬了鏡子過來,笑着向謝岑兒道:“你看,這牡丹花在你頭上好看,你今天的發髻也正好搭配。”
謝岑兒往鏡子裏面看了一眼,這花釵在頭上的确是光彩奪目,但再往張貴人頭上看了一眼,她略沉思了一秒,回身吩咐玉茉道:“你去把我帶進宮來的那只鳳釵拿來。”
玉茉應聲而去。
“禮尚往來,我送娘娘一支鳳釵。”謝岑兒扶着這沉重的花釵笑着看向了張貴人,“娘娘可不能拒了。”
“先看看再說了。”張貴人笑着說道。
沒過一會兒,玉茉捧着一個匣子回來了。
謝岑兒打開匣子,從裏面取出了一只一掌長的金鳳釵,鳳口銜的珠子圓潤且大小一致,是确定是她要代姐進宮之後,她的兩個叔叔通過謝岫送到她手上的。
張貴人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麽漂亮的鳳釵?”
謝岑兒也傾身上前來,把這鳳釵直接插入了張貴人的雲鬓當中,然後親自拿着鏡子讓她對照,口中笑道:“娘娘把心愛的牡丹花釵送給我了,那我當然要回娘娘一份更好的,總不能叫娘娘吃了虧。”
張貴人難掩歡喜,對着鏡子看了又看,最後戀戀不舍地看向了謝岑兒,道:“拿人手軟,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
“什麽事情?”謝岑兒擡眼看向了張貴人。
張貴人揮手讓殿內宮人都退出去,然後才看向了謝岑兒,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道:“告訴你為什麽太子讨厭你。”
謝岑兒意外了——她也是真的好奇,她看着張貴人,一臉真誠:“願聞其詳。”
張貴人輕笑了一聲,淡淡道:“他們梁家原本是打算送皇後的妹妹進宮,但陛下直接回絕了,點了謝家女進宮,你若是太子殿下,是希望進宮的是梁家的小姨,還是你這個隔了好幾層甚至都沒見過面的表姨呢?”
這話聽得謝岑兒恍然大悟。
不過大概也是因為之前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去觸發過太子對她的厭惡态度劇情,這個隐藏的線索她之前是真的不知道。
梁家要送女孩兒進宮的事情,她沒有聽自己的生母梁氏說過,謝岫和謝岳也不曾講過,之前進宮之後也沒有聽人讨論,可見這事情當時梁家是隐秘進行,在陳瑄回絕之後也沒有對外宣揚,張貴人雖然知道,但卻并沒有義務說給她聽,而陳瑄——他應該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但轉念一想,這事情就算她不知道,也不影響她前面的十幾次重生——可見是有多麽不重要。
姑且就當做是劇情補充來看吧!
謝岑兒很快就放平了心态。
“不過……皇後也沒有親妹妹啊?”謝岑兒正打算把這事情丢到一邊去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個關鍵,“我也沒聽說丞相還有別的女兒。”
“堂妹也算。”張貴人一邊對着鏡子看頭發上的金鳳凰一邊随口說道,“據說丞相本身也不同意的,是從安侯的意思。”
張貴人口中的從安侯是丞相梁熙的弟弟梁然,身上有爵位但沒有實職,也是謝岑兒的小舅舅。
話說到這裏,謝岑兒倒是一下子把這些事情都串起來了。
和梁熙完全不同,梁然對她和她親娘對她一樣,有客氣疏離的所謂喜歡,但是喜歡并不多,她既然是在梁然想送女兒進宮被拒之後進宮,梁然對她就沒什麽好話了。
說不定梁然對她姐姐謝巒私奔還很高興,原本又有理由送自己女兒進宮,誰知道她謝岑兒就頂上了呢?
而宮裏面的太子陳麟,身邊的伴讀就有梁家的男孩兒,有些話添油加醋地傳到他的耳朵裏面,他會對她有個好态度才是比較稀奇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謝岑兒忍不住笑了一聲,往旁邊靠在了憑幾上。
“你們兩家沾親帶故的,這些話要是平白無故和你說,你都未必會信呢!”張貴人從鏡子裏面抽空看了謝岑兒一眼,“我可不是故意挑撥,事情就是這樣的,陛下和我說的就是這樣,我也沒有添油加醋。”
“我又沒說什麽。”謝岑兒笑着擺了擺手,“這話娘娘與我說,就是把我當自己人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信還怪娘娘多餘說這些呢?”
“那就好。”張貴人高興地把鏡子放下來,又撐着下巴看向了謝岑兒,“不過你比梁皇後好看,也比我好看——你比我年輕。”
“娘娘比我有風韻。”謝岑兒誠懇地說,“這是我比不上的。”
“不和你比,我能拿什麽和你比呢?”張貴人輕輕嘆了一聲,“我知道在你心裏,其實我也不算什麽——這話我原也不該說,但就是忍不住了。你父親當年對陛下有那樣的大恩呢,就算你什麽都不做,陛下也會把你放在心裏的,何況現在陛下還讓你享用皇後的規制呢!”
謝岑兒看了張貴人一眼,安靜地等着她把後面的話都說完。
張貴人捧頰輕嘆,又道:“你容得下我,我自然也不會做什麽事情來膈應你,畢竟咱們倆說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我這輩子只能靠着陛下了。”
“娘娘的話我是信的。”謝岑兒說。
“看在你的金鳳凰面子上。”張貴人擡眼看向她,風情萬種,“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說,現在先互不幹涉,如何?”
“全聽娘娘的。”謝岑兒說道。
張貴人在甘露宮中與謝岑兒閑話時候,宮中許多事情已經悄無聲息地傳到了宮外來。
謝岫和梁氏一起聽着下人說了謝岑兒入宮這半天的事情,微微擰了擰眉頭。
“太子為什麽會對二妹這樣态度?說起來不應當。”謝岫揮退了下人,看向了梁氏,“阿娘,你昨日在舅舅家裏,舅舅是怎麽說的?”
梁氏緩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她卻沒有回答謝岫的問題,反而問道:“雲霓現在是貴嫔,但用了皇後的規制,這會不會被人告逾制?到時候……到時候……”
“雲霓進宮做皇後都可以,現在只做了貴嫔,不過用一用皇後的規制,又有什麽不行!”謝岫眉頭皺得幾乎凝成一個結,“若是雲霁進宮去,阿娘還這麽說麽!阿娘你清醒一些,想一想雲霁私自跑走之後惹出多少事情!我現在倒是慶幸進宮的是雲霓了!”
這話聽得梁氏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才緩緩嘆了口氣,道:“雲霁之事我已經想得明白,既然斷了和她的關系,我也聽你們兄弟的,不必再提了。方才你說的那話,就算是雲霁進宮,我也一樣擔心,那就是擔心雲霁在宮裏會惹禍,會被張貴人欺負了。”
謝岫冷冷哼了一聲,道:“雲霓進宮前還在擔心雲霁和阿娘你,現在也不過得這麽一句話,得虧她是已經進宮聽不到了,否則得有多寒心?”
梁氏再次沉默了下去。
她倒是也承認自己偏心——人哪裏有不偏心的呢?
她嫁給謝應之後,先生了兩個男孩兒,也就是謝岳和謝岫,當時謝應在外帶兵,她是跟随在一起的,這兩個男孩兒是婆母養大,與她不怎麽親近。
後來生了謝巒——她的第一個女孩兒,那時候謝應已經回京城來,她便親手養大了自己的第一個女兒,哪裏能不多愛護幾分?
生謝岑兒時候,謝巒那會兒還小不懂事,哭着喊着說不喜歡妹妹、讨厭妹妹,于是她只好先哄着謝巒,索性家裏奶娘丫鬟也多,謝岑兒便是由奶娘帶大的。
如此這樣,感情上便就是真的差了那麽一些。
現在去想當然能想得清楚明白,可想得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去行事,又是另一回事。
“或者我去與你舅舅說一聲,總不能讓雲霓在宮裏面和太子鬧了矛盾,這……這到時候真的是難以收場。”梁氏思索了好久,才這樣建議,“我去了你大哥那邊,你也要常常與你舅舅家往來,無論如何,前皇後是你表姐,太子又已經這麽大了,将來的事情……”
“不,還是暫時不要去。”謝岫搖了搖頭,他看向了梁氏,“阿娘,這些事情牽扯過多,舅舅或者也還不知道宮裏面的事情呢,我心中已經有了打算,你不用操心了。”
“我還是想着雲霓在宮裏面平安,想着你們兄弟姐妹都平平安安,想着謝家今後能綿延順遂。”梁氏說道,“我雖然偏心,但如今雲霁人都走了,還能怎麽偏呢?不過也還是想着為了你們好。”
謝岫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能說什麽。
忽然外面一道閃電劃過,接着便是電閃雷鳴狂風大雨。
丞相梁熙府上,梁熙也正對着人皺眉。
“太子為何有這樣行事?這不管怎麽論親戚都是很親的關系,太子聽了什麽風言風語?”他皺着眉頭問自己的長子梁雷,“你常常跟着太子進出,你在太子那邊見過什麽事情嗎?”
梁雷抿了下嘴唇,才壓低了聲音道:“堂弟似乎與太子殿下說過堂妹可能進宮的事情,太子殿下就……”
“荒唐!”梁熙也沒等梁雷把話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你明日進宮與太子殿下說,謝家是不可以輕易得罪的,問問太子殿下記不記得陛下當年是怎麽保住皇位的!”
“是……”梁雷低下頭。
“還有,讓太子把那個丫鬟還給貴嫔娘娘。”梁熙語氣冰冷,“貴嫔娘娘身邊的丫鬟,他要着做什麽?讓人風言風語捕風捉影說一些不中聽的話?”
作者有話說:
雲霓和雲霁是女主和她姐的小字,不是打錯名字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