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曉
溫衍忽的有些害怕,因為沈澤當真是一場意外,無論對于方白還是他自己來說,都是一場意外。
來這個位面這麽久,溫衍第一次生出自己其實不是局外人的錯覺,因為這謎一樣的、不受控的走向。
溫衍視線被雨打的模糊,墓間的風又沉重薄涼,入眼之處都帶着一種不可忽視的缥缈,他有些撐不住,率先敗下陣來,總覺得現在的沈澤有些危險,各種意義上,于是轉過身去扭頭就走。
他并不想跟這人有過多的接觸。
可是溫衍堪堪走出兩步,手腕就被身後一股力量拉住了,冷不丁的一接觸,甚至都沒給溫衍反應的時間,只有肌膚相觸帶來的戰栗,那是不屬于自己的溫度。
溫衍瞬間怔在原地,而他身後的沈澤也沒好到哪裏去。
思緒還在後頭搖擺不定,身體已經打破所有心理預設,直接伸出手去拉住了那人,帶着一種近乎致命的誠實。
行動要比意識更快,這是在警校培養出來的本能,但在方白身上奏效的那一刻,沈澤也被吓了一跳,他清楚的看見自己潛意識裏的防備正在逐漸遠去、熄滅。
可是他們兩人之間,又算不得什麽默契,相互試探、攻于心計,劃撥一條楚河漢界,你越不過來,我邁不過去,又不能裝作它不存在。
沈澤覺得手心在發燙,也分不清是方白的溫度還是自己的溫度。
溫衍回過神來,不知道沈澤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只能循着力道轉過頭去,一把甩開沈澤的手,然後皺着眉,眼神尖銳的明亮着,将自己的不滿和抵觸展現的淋漓盡致。
沈澤輕輕擺了擺手,收在身側,指尖還帶着似有若無的酥麻,那種刺激過後的不痛不癢,牽出莫名的心悸,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尾指在一點一點發燙,而且有越來越燙的跡象。
“我沒別的意思,”沈澤挑了挑眉,“這裏不好打車。”
“沈隊,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溫衍諷刺地勾了勾嘴角,“是說你膽子大呢,還是心大呢?”
“我已經殺了兩個警察了,”溫衍整個人像是一張蓄滿力量的弓箭,眼神中的陰冷根本無處藏匿,“也不差你一個。”
沈澤知道這人的潛臺詞是什麽,但從最初的試探到現在,事實如何,自己心裏已經有底了。
在警校讀書的時候,方白那一屆出來的精英,至今為止,仍舊是打不破的傳奇,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多年來無人能出其右,是前輩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最佳消遣。
但其中不包括方白。
方白安安分分居于中流,成績不算差,卻也沒到被人注意的地步,他不有趣,不活潑,不會被關注,不會被人記得,除了長相之外,挑不出任何一點為人稱道的本領,以致于後來他畢業去了哪裏,班裏同學也是一問三不知,就好像這人從來沒存在過。
只有寥寥少數人知道,藏在不溫不火皮囊下的骨子,漂亮精悍的叫人害怕,無論是理論成績還是實戰演練,亦或是偵查意識和反偵查意識,都縱橫登頂、無人能及,省廳裏的老狐貍都說方白就是天生的警察。
因為“線人”最忌諱的就是被記得,最忌諱的就是被關注,所以上頭批了一張條子,一道“口谕”暗示,方白就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警官變成了混吃等死的閑人。
有人将平價的東西高價轉賣,轉手之間,其中的暴利叫他們賺個盆滿缽滿,但廉價的終歸是廉價的,交易長久不了,而對方白來說,則是像刻意給寶物蒙上了一層塵,日子久了,一陣風吹過,偶爾漏出一個角,漏一點佐證給旁觀的人辯駁。
這個少數人包括省廳的老狐貍們,包括孫局,包括林然,包括陳榮,也包括後知後覺的沈澤自己。
所以沈澤在墓園看到方白的時候,之所以如此直白的問出那些話,不是出于自己的大膽,也不是出于對自己的自信,而是出于對方白的認知,如果不能确保安全,他斷不會貿然出現在墓園。
這人活的太清醒,活的沒有一絲縫隙。
而且方白這人心理防線太堅固,突如其來的直球比千回百轉的迂回戰要有效的多,問題越豐滿,琢磨的越細,意味着給那人逃脫的窟窿越大,而沈澤明顯不想放過方白。
因為他不知道,這次輕巧放了手,下次還能不能……抓到他。
沈澤更怕方白出去就回不來了。
溫衍看着久久不說話的沈澤,那種窒息般的壓抑順着脊背攀附而上,貼在每一寸肌膚上,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是雨絲的涼意還是什麽,于是扭頭就走,就在他要轉身的一瞬間,身後的沈澤又喊了一句“等等。”
溫衍僵直着身子嘆了一口氣,這種被盯上的感覺讓他很不自在。
“你到底想幹什麽?”溫衍咬牙開口。
看着有些氣急敗壞的方白,沈澤莫名的心情大好,能在這人臉上看到那樣生動且不加掩飾的表情,大抵是賺到了,于是嘴角和眼眸不自覺沾染了些笑意,将自己手邊的傘遞了過去。
那人自然是毫無動作,沈澤耐着性子向前跨了一步,小心的避開肌膚接觸,怕惹惱了他,然後直接把傘塞到了他手裏,在方白驚愕的眼神中慢悠悠說了一句“下次還我”,然後轉身揮了揮手,徑直往前走。
在餘光間看到方白怔愣了好一會兒,最終也沒扔掉那把傘,沈澤覺得今天的雨,下得很是時候,也很劃算。
溫衍愣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柄黑色的大傘,心中五味雜陳,如果沈澤甩過來的是一口又黑又大的鍋,他一定樂呵呵接下,可是甩過來的是一把傘?
直覺告訴溫衍,這事沒那麽簡單,沈澤在暗處做了手腳。
果然,不消片刻,指南就給了三個字:追蹤器。
溫衍蹭了蹭傘柄端口,不出意料的摸到了縫隙,那是拆開過的痕跡,不細看卻很難察覺。
溫衍輕輕勾了勾嘴角,在這種情景下,一邊打着“老朋友”的旗號,一邊楔幾個釘子在自己身上“合法追蹤”,還真是叫人不順心。
方白和沈澤,其實算不上實力懸殊,針鋒相對之下,擦破點皮無礙觀瞻,兩人皆是定力過人,可是莫名的,溫衍覺得占了下風的是自己,被将了一軍的也是自己。
溫衍聳了聳肩,把傘撐過頭頂,慢悠悠往山下走去,也不去理會傘中的追蹤器,裝作自己沒發現的樣子。
考慮到遲些時候還要跟警廳聯絡,叫沈澤知曉自己的位置不算什麽壞事。
溫衍以為沈澤是想借自己這枚棋,摸清黑二的位置,好編排布局,在暗局中計算利害,可實際上,沈澤安下追蹤器只是為了知道溫衍的位置,在他附近埋些人頭,真到了什麽緊要關頭,也不至于孤立無援。
黑二用槍定規矩,血和命在他眼中并不值錢,長着利齒又不吃素,方白的處境太危險了。
而且這個追蹤器放得不算高明,沈澤可沒這個自信能瞞過方白,能多瞞住片刻都算他自己賺到了。
溫衍在卧房裏做了些手腳,所以左右的眼線還以為溫衍一直沒出過門,也不覺得稀奇,因為溫衍一直就是這麽個性子,懶散的像是一匹犯困的野獸。
只要不跟着出任務,每天睡到下午2點多才會起來下樓吃個飯,而且就吃那麽一家,也不嫌膩味。
但野獸再怎麽收起利爪,看着再怎麽無害,終歸是野獸,再加上之前那無端的一槍,再沒什麽人敢輕易踏進溫衍的房間,所以溫衍在指南的提示下,找了個監控盲區,從窗戶翻出來又從窗戶翻回去,愣是沒有一個人發現。
回到警局的沈澤,因為把傘給了溫衍,渾身上下被淋了個透,挑不出一個看得過眼的地方,可面上卻心情不差。
值班的小警務員被吓了一跳,從雜物間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條幹淨的毛巾給送過去。
可是看着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和還在慢悠悠晃着的轉椅,一頭霧水,沈隊呢?
“別看了,被孫局火急火燎叫走了”打邊過的警察舉了舉自己手中的案本,長嘆了一口氣,“再這麽折騰下去,壯烈只是早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