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曉

沈澤進門的時候,林然就躺在病床上,眼神渙散着沒有焦距,透着一股與他年齡嚴重錯位的冷漠,孫局在沈澤後腳進門,将門輕輕一帶,隔開門外和門內兩個世界。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沈澤彎腰将床的位置調高了幾分,好叫林然靠的舒服一點,順便給他轉個視線,頂上除了一盞暗黃色的燈之外,再無其他,單調又壓抑,像是能将一切抽離剝盡,實在不是什麽好的景色。

“師…兄,孫局。”林然轉過臉來,速度很慢,像是被刻意拉長到了極致,看着站在床側的兩人眨了眨眼睛。

“嗯。”沈澤遞過一杯熱水。

林然掙紮着想要直起身子來,手背上的青筋随着他的動作一一現起,孫局看着心疼,忙湊前一步扶住,沈澤也跟着上前往林然背後塞了一個靠枕。

“我沒事。”林然聲音帶着久睡的嘶啞。

三人沒有再說話,整間病房裏就只剩下床頭儀器冰冷的嘀鳴。

沈澤率先打破沉默,伸手遞出一個暗黃色的信封,孫局看着那個熟悉的物件,眼中閃過一陣驚詫,随之而來的還有止不住的擔懼,一把攔住沈澤的手,緊皺着眉頭阻止他的動作。

沈澤反手握住孫局的手,稍稍用力,然後搖了搖頭。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孫局還是嘆息着坐回位置上,聽着沈澤對着林然開口道:“看看這個。”

林然怔愣着接過,看着信封上“陳榮”兩個字,忽的紅了眼眶,手下不自覺加了些力道,直把那信封捏的有了明顯的褶皺,才大夢初醒般松了手,心頭開始喘不過氣。

那信封就掉在雪白的被單上,就一個手掌的距離,可林然依舊覺得遙不可及,遙遠的或許不是信封,而是“陳榮”那兩個字。

“阿然,看着我。”沈澤握住林然的肩膀,強硬的将他的視線移到自己面前,然後沉聲道:“你想知道的,該知道的,都在這裏面了。”

沈澤說完就将信封重新放回林然手上,“我不是在逼你,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永遠都解決不了,我們先出去,醫生那邊還有點事沒有處理,至于這信封,你自己決定。”

沈澤說完就帶着孫局走了出去,林然是被方白逼到了死境,也是被自己逼到了死境,那些光亮被一點點潛藏在淤泥下,死去,然後腐爛。

溫衍最近被黑二盯得很緊,門口盯梢的小弟卷土重來,雖說日夜都守着,但也沒什麽越線的舉動,在這個節骨眼上,溫衍也沒心思跟他們周旋,就刻意裝糊塗,當做沒發現的樣子。

溫衍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時候,正閉着眼睛,耳邊猝不及防響起指南的提示聲,而且這次提示與以前都不同,連響了三次,生怕自己聽不見似的。

溫衍一下子坐了起來,看着上面黑黢黢的一行“甩鍋成就+1,對象林然”,一時之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感覺就像辛辛苦苦卧個底,早出晚歸,提着腦袋步步為營,就等着說出那句經典的“對不起,我是警察”,結果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牌,對着手下笑意盈盈介紹,“來,新晉卧底,大家認識一下。”

毫無成就感。

溫衍重新躺回床上,輾轉着來回好幾趟,最終确定了“罪魁禍首”,這個謎底其實不是多選題,就是個單選題,還是“A.這題選沈澤,B.沈澤,C.答案同上”的那種。

除了沈澤之外,的确再沒有其他人選。

溫衍猜着指南之所以連響三次,就是因為林然分量夠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自己特定的攻略對象之一,所以給的特殊待遇。

但轉念想想,除了沒什麽成就感之外,終歸還是好事,無論是對自己還是林然來說,都丢下了一層沉重的包袱。

或許後者意義更甚。

對自己來說,可能只是離任務完成又近了一步,但對林然來說,是從那些窄暗陡峭的懸崖爬起來,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有了新的生機。

溫衍在那邊躺着,琢磨兩天後的注意事項,沈澤和孫局在療養院的吸煙區待着,等着林然自己揭開那些精心雕琢的謊言。

沈澤不喜歡抽煙,但不是不會,偶爾不想說話又心煩的時候,權當做一個打發時間的消遣東西,嘴上不至于閑着,僅此而已,但孫局是個老煙杆,幾乎就是煙不離身,沈澤眼神一碰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也無需多言,極其自然伸出掌心。

兩人在劃定的吸煙區待了半個多小時,也不敢多抽,怕味道重了再嗆着林然,于是等着身上的煙味被散了個幹淨之後,才慢慢走了出來。

推開門的時候,看着床頭那個好似原封不動的信封,再看着林然沒什麽情緒的臉,沈澤有些分不清這人究竟看了沒有,又看了多少。

“小白呢,現在在哪裏。”林然忽的擡頭,眼角一片的殷紅,成了蒼白的臉上唯一入眼的顏色。

他就這麽幹脆地給那人扣上了帽子,扣的有緣有由,理直氣壯,所有信任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只記得耳邊的海浪聲一層接着一層,鋪天蓋地而來,沒給自己留下一點喘息的空隙,只記得那子彈離開槍膛,再射穿榮哥的胸膛,落在自己腳邊不遠處的地方,血流了一地。

然後呢,然後他死了,又活了,兩者好像也沒差,至少在看到那封信之前,林然是這麽想的。

他以為的真相都是假的,聽到的猜忌和懷疑也都是另一種保護色,哪有什麽命不該絕,哪有什麽好人好報,只是有人在拼盡全力把自己推離深淵。

“我會保護好他,完好無損帶到你面前來。”沈澤松了一口氣,終歸還是看了那封遺書。

林然就這麽直直看着沈澤,恍惚間,總覺得和那人有些神似,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脾性,一個冷淡不喜喧鬧,一個游走通吃,卻莫名的過分相像。

他讀不懂沈澤眼中的深色,卻從不懷疑他說的話。

“師兄,早點把他帶回來可以嗎,一個人在那種地方,我怕他害怕。”林然低垂着眸子,怔怔說着。

“好。”沈澤回道,聲音不響,卻重重落在林然心頭。

“那邊我們都會注意的,你放心,阿澤和小白一直保持着聯系,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醫生,好好養身體,知道嗎?”孫局低聲開口道。

正說話間,床頭的響應燈亮了起來,門口也傳來一陣敲門聲,護士推門而入,對着沈澤點了點頭,說道:“時間差不多了,要打個針然後休息一下。”

沈澤點了點頭,等着護士去配藥的時候,上前安撫性地拍了拍林然的肩膀,然後在轉身的剎那,衣袖就被拉住了。

沈澤側過身來,看着林然攥的死緊,還在微微戰栗的手,正欲開口說話,就聽見一聲極輕的“師兄,你一定要早點把他帶回來,我親眼看着他注射進去的,不可以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求求你。”

林然擡起頭來,最後幾個字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

沈澤猛地轉過身來,心狠命往下一沉。

他原先不是沒有懷疑過,也試探性問過方白,但都被輕巧一句“沒有”帶過,在碼頭帶回林然的時候,也特意交代檢查這方面的問題,直到看到結果才放下心來,想着也許是用障眼法躲過去了,林然可以,那人心思更細,可能真的不成問題。

“阿澤,醫生說小然該休息了。”孫局看着有些失控的沈澤,上前一步強硬地壓住他的手,然後半貼在沈澤耳側低聲道:“這事我們回去再商量,現在你不冷靜,在這裏只會加重小然的情緒。”

沈澤被拖着走出療養院,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言不發,他現在總算知道方白眼中的冷漠意味着什麽。

他根本就沒想着要活下去。

無論任務成功與否。

就這麽幹脆利落地切斷了所有的後路,搭上了陳榮的命之後,也賠上了自己的生路,熬不起,拖不起,所以這麽快的把林然送出去,這麽快取得黑二的信任,因為他沒時間了。

“兩天後如果我直接把他帶回來,上頭是不是會撤我的職。”沈澤冷靜下來,忽的開口。

孫局一邊開車,一邊回道:“你現在把我當什麽,喊一聲局長,還是喊一聲叔。”

“有差別嗎。”

“有,換句話說,你把自己當成什麽,是倉陽市刑偵大隊的副隊長,還是方白的愛人。”

“阿澤,你帶不回他的。”孫局轉過臉來看了沈澤一眼,然後轉回視線輕聲道,“這點你比誰都清楚。”

比誰都清楚,對啊,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開這個口。

“回警局吧。”沈澤開口道。

“先回去睡一覺,你現在不适合工作。”

“叔,睡不着的,浪費時間罷了,半道跑出來,手頭還有一大堆事沒有做。”他不能讓自己閑下來,現在能做的,就是把荊棘掃幹淨,再朝着那人快步走去。

溫衍在黑二的盯防下寸步難行,閑到發慌就睡了兩天,他卻不知道,另一頭的沈澤幾乎沒有睡覺。

兩天後,沈澤終于見到了方白,在昏暗黴臭的車間內,成了自己心上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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