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追光者

葉景初這次扮演的角色是個絕對的龍套,頂着太子的名號,但卻是一個出場十幾秒就被推到水裏,然後被水下埋伏着的刺客一刀斃命的炮灰。

劇組裏的人大多惟導演是從,隐晦的受了王文旭的意,對溫衍态度都不怎麽好,認定了這就是個上趕着爬床的,話語間都極盡敷衍。

服化組的人也沒把心思放在溫衍身上,草草上了妝,然後扔給他一件戲服叫他自己換上,還特意囑咐了一聲服飾瑣碎精細,小心別弄丢了,雖然我們知道你賠得起,但這裏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

在那一刻,溫衍只想開口反駁一句,你們太看得起葉景初了,他還真賠不起。

在溫衍換好戲服出來的那一刻,人頭竄動的化妝室詭異的安靜了好幾秒,葉景初身形纖瘦,皮膚白皙,明黃色的五龍朝服襯在他身上,從內由外顯露着貴氣,白紗中單,瑜玉雙佩,簡直就像量身定做似的。

溫衍彎身微微鞠了一躬,笑着低聲道:“辛苦老師們了,那我先去外面候場。”

葉景初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綴着好幾分獨屬于他的、無辜的少年氣,眼稍一彎便叫人心都跟着軟了下來。

服化組的人面面相觑,半晌回過神來,都有些尴尬地應了一聲,照理來說,她們都把應付表現的這麽明顯了,葉景初不應該是這個反應才對,明明站在道德高地的是她們,怎麽現在看來,像是她們在欺負人似的。

溫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不是刻意忍氣吞聲,只是現在的葉景初底子太薄,少不了一些閑言碎語,他越是計較,別人越覺得他心虛。

露天拍攝,日頭很毒,環顧整個片場,除了那些蹲在角落的群演之外,哪怕只是混了個臉熟的小演員,身旁都跟着打傘的生活助理或者經紀人。

反倒是溫衍這個傳言中“資本下場,寸草不生”的人民幣藝人孤零零站在一棵人造的假樹下,勉強遮陽。

周圍的人有意無意都會往溫衍那邊瞟一眼,尤其是工作人員,他們不像演員一樣高片酬,還有人探班,每日近乎機械的流水線工作磨光了所有的精力,所以新鮮出爐的八卦是最好的調味劑,物美又價廉,無論大小都想摻和一腳。

見過有金主卻混得慘的,沒見過有金主還混得這麽慘的,比如葉景初。

這種長相竟也舍得放在日頭下毒曬。

現在的皮條市場都這麽緊張的嗎?

真是不容易。

“葉景初,到你了。”導演助理舉着喇叭朝溫衍的方向嚎了一聲。

溫衍撐着樹站起來,戲服一層又一層,從內到外裹得嚴嚴實實,額頭不自覺沁出了些薄汗,正打算擡手擦拭,想起服裝組的工作人員叫他小心戲服的話,想了一會還是悻悻作罷,免得到時候又被抓住,徒添口舌。

殊不知這小心忐忑的模樣被旁邊跟組的化妝師看在了眼裏,那人孤零零待着,顧忌着衣服連汗都不敢擦,沒有絲毫嚣張跋扈的氣焰,無措的像是誤入一個陷阱的小動物。

一種罪惡感忽的洶湧了上來。

她咬牙嘆了一口氣,踱步小跑到溫衍身邊,然後把自己手裏的小風扇遞了過去,視線流轉着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這個給你。”

溫衍怔了好一會兒,才愣愣地接過,那個粉紅色的小風扇自顧自轉着,吹起他鬓角掉落的幾絲碎發,一擺一擺,溫衍笑得眉眼彎彎,輕聲道:“謝謝你。”

化妝師登時紅了臉。

真是不知羞恥,竟然恃美行兇。

“妝都快化了,還是補一下吧。”化妝師看着他暈開的妝,嘩啦一聲打開腰間的工具包,再度轉身的時候,看着面前乖乖曲身仰頭,閉着眼睛等待的葉景初,心瞬間軟了下來。

她有些想不通,這樣幹淨明亮的人,怎麽就非要擠捱在那種地方呢?

“葉景初,你好了沒,就等你一個了。”導演助理又開始催,語氣越發不善。

溫衍感受到化妝師的動作停了下來,便睜開眼睛颔首致謝,把小風扇往她手裏一塞,笑得有些腼腆:“真的謝謝你,我經紀人沒有跟着一起來,這小風扇沒地方放,弄丢了就不好了。”

跟着小風扇一起還過來的,還有三粒奶糖,紅色的塑料包裝,不知名的牌子,一點都不金貴,甚至有些寒碜。

卻像是穿堂而過的清風。

風吹盡後,空當的街道末角,站着一個明媚的少年。

溫衍原本有三句臺詞,分別是“你們是何人”、“這地方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大膽”,最後在王文旭這也不妥、那也不妥的修改下,精簡成了一句,更準确來說,是兩個字——放肆。

饒是溫衍再好的演技,也很難在“放肆”這兩個字上翻出什麽花來。

他扮演的太子身體孱弱,朝中多是輕蔑與不屑之人,眼中釘便是眼中釘,即便釘口再鈍,稍有不慎也會紮傷人,更何況是住在東宮的太子。

溫衍沉思了一下,葉景初要擺脫那些風言風語,最主要的還是從自身入手,成為一名真正能被別人看見的演員。

沒有條件,也要自己創造條件。

明明是大熱的天,卻因着劇中的隆冬時節,石板路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假雪,大多是白色的假化肥,被熱氣一蒸,越發刺鼻。

在導演喊下開機的瞬間,溫衍便猛地一擺手,身後披着的灰裘被帶着揚起一個弧度,但因着羸弱的身子,又忽的見風,有些難耐地掩着小聲咳嗽了幾下,蒼白的臉添了一絲血氣,沈聲道:“放肆。”

然後周圍的侍衛群演拔刀而上。

在混亂間,溫衍扮演的太子被步步逼退,然後黑面刺客落下一掌,溫衍便跌入身後的人造池中,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反應,就聽到導演一聲“cut!”,所有人停住了動作。

溫衍不可避免地嗆了一口水,然後撐着岸邊的小石階爬了起來。

身後的灰裘沾了水,變得格外沉,勒的頸間起了一道紅色的印記,明明渾身濕透着,卻并不顯得狼狽,仿佛真的是劇中那個東宮中長大的太子。

“其他人都可以了,葉景初再來一條。”王文旭擡頭看着溫衍,“落水角度不行。”

“那衣服呢?”身旁的助理看着溫衍已經濕透的衣裳補充道。

說實話,他覺得剛剛這條完全不用喊停,無論從神情還是動作,葉景初都拿捏的很好,一點都不像別人口中的“拍戲跟胡鬧似的”。

反倒是導演,莫名其妙喊了停。

“就這樣吧,到時候剪一下,哪有這麽多時間耗在他身上。”王文旭涼涼地說。

于是溫衍再度下水。

“不行,刀都碰到心口了,葉景初你的血袋怎麽還沒破。”

“停停停,葉景初你要死了,掙紮的幅度怎麽還這麽大?見過哪個被捅胸口的還這麽生龍活虎的嗎?”

片場随着導演一次次喊停,變得越發安靜,幾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彎曲門道。

好像,找茬的不是這個叫葉景初的,而是導演。

“算了,就這樣吧,一條不如一條。”王文旭搖着頭“啧”了一聲,“就把第一條剪剪用好了。”

溫衍忽的有些想念那段一口一個“白哥”的日子,還有方白手中那把□□。

演太子身邊侍衛的那些群演,在導演喊停的瞬間,便一擁而上,紛紛朝溫衍伸出手去,他們不明白導演這一條又一條是什麽意思,但“太子”性子卻很好,即便只是短暫的接觸。

溫衍向他們道過謝,就拖着又濕、又累、又餓的身子往空當的地方走去。

上個位面費心,這個位面費力。

還真是左右都吃虧。

化妝師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一個小馬紮,拉着暈暈乎乎的溫衍坐到了一柄遮陽傘下,皺着眉頭低聲道:“怎麽不去更衣室?”

“身上太濕了,怕弄髒那些幹淨的衣服。”溫衍眨了眨眼睛,看起來乖巧的有些過分。

化妝師都不知道該罵他笨好,還是誇他懂事省心好。

拿出一條幹毛巾塞到他手中,“你經紀人呢?哪有一個人跑來片場的道理。”

“他底下藝人太多,管不過來。”溫衍一邊擦頭一邊回答,然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有些焦急地摸了摸腰間的位置,睜大眼睛急切開口道:“玉佩好像不見了。”

化妝師聽言愣了一下,想着導演那無止境的“cut”,也有些生氣,于是皺着眉頭開口道:“可能掉池塘裏了。”

“那我去找找。”溫衍正欲起身,就被化妝師一把按住,“還嫌泡不夠呢,又不是真的,找什麽。”

“可是早上的時候,服裝組的姐姐提醒過我小心一點,不要弄丢了。”溫衍有氣無力地說,心裏卻有些想笑,這些女孩子面上脾性大着,心思卻比誰都軟。

顧煊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這人穿着濕透的明黃色錦袍,拆掉的白珠紅纓衮冕放在腳邊,低垂着眸子抿着唇,發絲間蓄着的水珠從鬓間滑過下巴,再輕巧滴落在衣領口間,漏出的半截手腕纖細白皙。

小小的一團。

極其的。

招人疼。

他退下墨鏡,慢慢蹲下身子來與這人平身。

溫衍正全神貫注拆着腰間被水打成一團的細繩,然後就聽到身旁化妝師一聲尖叫

“——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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