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追光者
顧煊名義上的老師很多,但真正意義把他帶入圈的,名叫餘夜年,是父親的世家好友。
同時也是當代影壇奠基者之一,獎項和成就要一一羅列起來,可以寫滿好幾頁紙,在那樣的黃金年代中,幾乎爬上了影視領域的定點,沒有一部拿不出手的作品。
顧煊的影帝獎杯在他眼中跟本不夠看,所以吃瓜才對葉景初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師弟”嗤之以鼻。
簡直就是給整個師門受辱,雖然這個師門就只有兩個人。
餘夜年住的地方有點偏,顧煊帶着溫衍開車行了近三個小時才到達。
那是一個整片的枯山水庭園,一個不規則的禪院,遍地的碎石和白砂,還有周遭黑灰色土塊凝結成的矮牆,看起來有些闊幽。
再往裏走,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竹子圍成的屏風,暗黃色圓滑的石缸,底下點綴着零星的苔和砂,山水草木參差好幾分,倒是有一種近乎潦草的美感。
溫衍他們到的時候,餘夜年就坐在一張石桌旁泡茶,桌上除了茶具之外,還鋪着一些練書法用的毫紙和筆。
穿着一身黑色的素衣,氤氲而開的茶氣一縷一縷,溫衍總有一種他們打破了這個和諧景象的錯覺。
“來了,坐下吃茶,前些日子剛摘的。”餘夜年也不擡頭,自顧自說着。
“我可給你找了一個小徒弟。”顧煊往前邁了一步,感受到身後的溫衍沒有跟上來,轉過頭,看着他明顯拘謹的樣子,慢慢伸出手來,“走吧。”
溫衍不想讓顧煊下不來臺,還是在餘夜年面前,要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豈不是太不識趣了點,但真要牽手又覺得氣氛不體面,于是悄咪咪抓住了顧煊的袖子。
還是捏了一點點的那種。
要不是在餘夜年面前,顧煊差點都想把溫衍抱進懷裏。
“路明跟我說了,”餘夜年等着兩人都入了座,才幽幽說了一句,“幾個月不見,捅婁子的本領長了不少。”
“您教得好。”顧煊抿了一口茶,覺得入口還算甘冽,于是倒了一杯推到了溫衍面前,“味道還不錯,你應該會喜歡。”
動作間的親昵和掩飾不住的歡喜之情,哪裏躲得過餘夜年的眼睛,只見他拂了拂袖子,被打理的一絲不亂的頭發跟着抖了抖,開口道:“這麽喜歡,怎麽就舍得讓到我名下了,自己當個便宜師傅不是更好。”
“那不是差輩分了嗎,”他可不想來一場差輩分的戀愛,顯得他跟葉景初有多大代溝似的。
顧煊眉梢一挑,“老師,我敢保證,景初不會讓你失望的,要是最後還不滿意,那我就把自己‘逐出師門’怎麽樣?”
“那我求之不得,還費這個功夫幹什麽。”餘夜年慢悠悠說了一句,緊接着就擡眸看着溫衍。
這人目光沒有閃躲,像是一個端得住性子的人。
的确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餘夜年心想,心中也逐漸有了幾分掂量。
“葉景初?”餘夜年開口道。
溫衍直起身子來,彎腰鞠了一躬,淺笑着回道:“是的,葉子的葉,景色的景,初始的初,打擾餘老了。”
“名字不錯。”餘夜年回道,然後擡手給了顧煊一個眼神,叫他磨墨,顧煊雖然不知道餘夜年打的什麽主意,卻還是極其聽話地研磨着手下的東西。
“會寫字嗎,”餘夜年執筆,在白灰色的淨紙上,寫下“葉景初”三個字,字跡遒勁飛動,安然現于紙張。
溫衍知道餘夜年口中的“寫字”指的不是口頭意義上的寫字,而是擺在桌上的書法器具,但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擔心,因為書法這東西,他還真的會。
溫衍的一手好字在境管局可是出了名的,幾乎所有辦公室裏挂着的、名義上提升些文藝氣息的對聯,都是他寫的,于是笑着輕聲回了一句,“會。”
餘夜年和顧煊都擡起了頭,有些詫異。
尤其是餘夜年,他不知道葉景初聽沒聽懂自己的話,如果沒聽懂,這眼力見看着也不适合娛樂圈,遲早要栽跟頭。
要是聽懂了,一個“會”字可就把後路都堵死了,再不濟說聲“寫的不太好”或許都合适些。
但餘夜年莫名喜歡這樣的脾性,于是擡了擡手往後退了一步。
言下之意就是請開始你的表演。
餘夜年的“葉景初”擺在一邊,溫衍本想也寫個“葉景初”,可擡筆的時候,不知怎的,所有細枝末節的東西都伫停在筆梢,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顧煊”兩個字就已經出現在了紙上。
溫衍心裏喊了一聲不好,然後下意識看了顧煊一眼。
兩雙溫潤閃爍的眸子靜靜相對。
餘夜年沒在意兩人間的“眉目傳情”,自顧自看着溫衍寫的“顧煊”兩個字,這種年紀能寫出這樣豐潤活潑的字,的确非常不容易,這人說的“會”是真的會,不是自負,而是闡述一個事實。
在餘夜年還沒來得及再看幾眼的時候,顧煊已經停下了磨墨的手,然後伸了過來,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那張紙疊的整整齊齊。
緊接着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餘夜年皺着眉看了顧煊一眼。
這是幾個意思?
“紙太大,占地方。”顧煊厚顏無恥開口,看了看左側孤零零躺着的“葉景初”三個字,想了想也給疊着收了起來,一并放在口袋裏。
兩個名字,一左一右,有一種格外的滿足感。
溫衍:……
餘夜年:……
“進來吧,不是說看劇本嗎?”餘夜年轉身往屋子裏走,身後的溫衍轉頭看着顧煊,問了一句:“餘老這是什麽意思。”
顧煊掐了掐溫衍臉頰似有若無的軟肉,半彎下腰,将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輕聲道:“意思是收了你這個小徒弟。”
顧煊的氣息将溫衍牢牢裹住,又伸手輕輕碰了碰,開口道:“好像有點胖了。”
“有嗎?”溫衍就着顧煊的手也揉了揉臉。
他自己不是個長肉的體質,可葉景初怎麽樣還真不知道,這才吃了幾天就胖了?
“那怎麽辦,不是要拍電影了嗎?”溫衍輕聲道,拍的還是晦澀基調的電影,瘦骨嶙峋才是該有的狀态,“好像要少吃一點。”
“不行。”顧煊直截了當拒絕。
好不容易長起來的肉。
“已經夠瘦了。”顧煊冷聲道。
“沒有,”溫衍眨了眨眼睛,“小米也說我胖了一點,可能是最近吃的有點多。”
“那是你原先吃得太少。”
“不是,原先那樣才剛剛好,都不會長多餘的肉。”
“那是因為沒吃飽,所以才不長肉。”而且你身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肉,能長一點都是賺了,顧煊恨恨地後悔自己沒事幹嘛多說一句“胖了”。
餘夜年就站在門口聽着兩人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對話,第一次看見顧煊這樣的模樣。
還真是一心栽在葉景初身上爬都爬不起來。
餘夜年随手揉了一個紙團子,朝着兩人的方向丢了過去,顧煊反手接住,轉過臉來嘆了一口氣,“您老高壽?”
這麽幼稚。
“不進來我就關門了。”餘夜年轉身就走。
待三人坐定後,餘夜年才接過顧煊手上的劇本,斂了所有性子,短短幾頁的劇本足足看了十幾分鐘,才微微颔首合上,“還可以。”
“我聽阿煊說,這是你自己選的,還拒絕了《人質》。”
顧煊在帶葉景初見餘夜年之前,提前給餘夜年打了電話,基本情況介紹倒是次要,主要是把溫衍“太子”那些戲份給了他,美名其曰欣賞一下,還讓他态度脾氣好一點,不要吓到這人,順便帶了一下選劇本的事。
那時餘夜年還沒見到葉景初,聽說他拒絕了《人質》,其實是有些意外的,對于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來說,一個惹眼的電影票房足以撐起他的臺子。
可不選《人質》并不代表他就不急功近利,或許是另一種“急”,急着證明自己,所以選了《啞巴》。
“你想去試鏡哪個角色?”餘夜年開口道。
“趙白。”溫衍回道。
餘夜年搖了搖頭,“周十一,去試試這個。”
溫衍一愣,不知道為什麽餘夜年能這麽輕巧的說出“周十一”這三個字。
因為這是男主角,戲份甚至壓過了顧煊接下的“周七”這個男二,雖說溫衍也想過要走一條直通的大道,靠着一部電影直接封神,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太穩當,所以退而求其次選了一個戲份在男三、男四間徘徊的角色。
“這個形象更适合你一點。”餘夜年直接說道,“趙白人設不錯,可以出彩,卻少了一點必要的矛盾,所以單薄了一點。”
“角色沒有大小。”餘夜年繼續開口,言下之意就是叫溫衍不要顧慮男幾號,只挑最适合自己的,“什麽時候試鏡?”
“還有一個月左右。”顧煊回道。
餘夜年點了點劇本上墨色加粗的《啞巴》兩個字,開口道:“來都來了,留着吃個飯吧,順便先在我這裏試個鏡。”
溫衍規規矩矩吃完飯後,把事先準備好的趙白試鏡片段給餘夜年走了一遍,當聽着這位影壇大|佬慢悠悠說了一句“先把手語學會,再把劇本吃透,半個月後到我這裏來一趟”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承認了。
當天晚上,光年傳媒更新了一條圍脖,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中葉景初提筆彎腰寫着什麽,餘夜年和顧煊站在一旁,面帶笑意,身後就是有着隐隐如黛的春山,枝桠綠藤間還點着不知名的小花,那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閑情撲面而來。
于是,師徒之謠,實錘。
網上又成功地炸了。
餘夜年看到照片的時候,只輕輕笑了笑,說了一句“拍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