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認出老頭?的人不在少數, 畢竟在同一個校區,像這樣幹了幾十年的教授還是少。
老人旁若無人地鼓着掌,那掌聲并不多麽響亮, 卻也?逐漸帶動了場上?的其他?人, 一時如雷動。
祁一桐看着老教授炯炯有神的雙眼,那裏面除了自豪別無他?物。
她有點想哭。
她從小到大都?是個很會讀書的人, 即使升入大學選了這個卷王專業, 在同門?裏成績也?算得上?翹楚。母校學術氛圍濃,教授們對本科生也?十分重視, 老教授是其中最關照她的那個。
她大三家裏遭挫,向?系裏休學一年,老教授前後打了四次電話問詢, 甚至提出幫她申請補助金,後來回校之後跟上?課業、答辯,老教授也?幫助了她良多。
盡管這樣, 她後來還是毅然決然地去做了職業攝影師, 也?因此, 再也?不敢踏入母校。
胡棠告訴她是老教授向?傳媒院推薦了她,她是将?信将?疑的,後來看到胡棠和她的老師相談甚歡,心裏也?有些落寞,但?她不敢問,她自己愧對老師教授們的教導,也?害怕真正遇見看到對方失望的眼神。
可老教授不僅親自來看她, 還鼓勵她, 給她撐腰。
她更想哭了。
主持人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插話,讓人把話筒收了回來, 宣布講座告一段落,請衆人移步到展臺看展。
紅發女生跺了跺腳,卻也?無奈,只能?作?罷,随着人流起身?離去。
楊暹給胡棠發了條信息,讓她叫人去查紅發女生的來歷,看是不是本校學生。
而祁一桐則是直奔老教授而去,越走越近,越是情怯,還是老教授先樂呵呵道:“回來啦?”
祁一桐點點頭?,“回來了。”
老人細致地打量了她,“好,看着大方開朗了不少,過得開心就好啦,別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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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一桐沒想到老人知道她在介懷什?麽,既沒有詢問她不繼續學業的原因,也?沒有怪罪她畢業後就杳無音信,反倒在開解她。
“哼,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這世上?沒有什?麽看不開的,除了健康和開心,其他?都?是虛的。你們這些小的呀,只要時不時回來看看,我們這些做老師的就很滿足了。”
兩人又聊了聊別的,祁一桐才問起為什?麽推薦她來參加講座。
老人有些感嘆:“是欣怡,原來你們一起給我打過下手?的那孩子,她現在保研了。”
“唉,你畢業之後你們那一屆一直在傳你的去向?,議論紛紛的,是那孩子站出來幫你說話,後來也?一直關注着你的微博,說你最近命犯太歲,心情肯定不好,想讓你回來母校散散心,我覺得挺不錯的,但?是我們也?知道你心思敏感,多半不願意回,正好傳媒院有這個機會,我就跟他?們舉薦了你。”
說到這,老人又怕她誤會,“我只是提了一句,人家願意邀請你是你的本事?,跟我老頭?子沒有多大關系。”
祁一桐怔怔無語,老教授口中的這個學妹她早就沒什?麽印象了,此番被提起也?只能?記起一個模糊的身?影,可人家卻将?她放在心上?這麽久,默默關心。
老教授一看就知道她不記得了,擺擺手?,“不記得便算了,本來你們也?沒什?麽交集,是那孩子特別崇拜你,時不時還要給我看看你的作?品,你在這方面是有天賦,不算埋沒。”
祁一桐實在慚愧得說不出話來,老人看看時間,道自己還有課,祁一桐便提出要送他?下樓。
兩人等電梯的時候正碰上?楊暹打完電話進來,對方指了指展覽的方向?示意在那邊等她,老教授瞧他?一眼,眉眼舒展開。
“男朋友?”
聲音沒刻意壓低,叫楊暹也?聽見了,卻不知為何沒有解釋,只腳步微停,向?他?略一點頭?。
老人鼻子裏哼哼,有點為老不尊的意思:“就知道你丫頭?喜歡這色兒的。”
祁一桐連說了好幾句不是,兩人邁進了電梯。
這頭?楊暹獨自逛着影展,身?後追上?來一個人。
“小暹?”
楊暹回頭?,是覃志國。
中年男人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谄媚,笑着拍拍自己胸脯,說:“我志國叔啊,剛剛在臺上?我都?沒敢認,幾年沒見是越來越帥了,你怎麽在這兒啊?”
楊暹收回視線,繼續逛展,“朋友的作?品在這展出。”
“嚯!你這朋友年輕有為啊,這個展上?的作?品還是有些含金量的,對了,你爸最近身?體還好吧?”
覃志國亦步亦随地跟着。
“嗯,挺好的。”
“自從你爸升了主席,那是日理萬機啊,有幾年沒聚了,正好準備趕上?換屆了,改明兒我上?你家問候問候。”
楊暹低頭?笑笑,掩住眼裏的諷刺,終于說到點子上?了。他?停下腳步,對覃志國說:“您不必來了,我爸最近都?不在國內,換屆的事?他?幫不上?您。”
怎麽幫不上?呢,覃志國習慣性的想接嘴,随即意識到楊暹說的是什?麽,對于他?如此不留情面而錯愕非常。
就在他?還在想如何留住想走的楊暹時,祁一桐送完教授回來了,見這二人在談話,走近的步伐猶豫了片刻,又因為楊暹似乎在等她的樣子而重新邁開。
覃志國看着祁一桐從出現到來到楊暹身?邊,再到楊暹伸手?攬了攬她,明白?過來祁一桐就是楊暹口中的那個“朋友”,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綠。
祁一桐先問好,“覃老師。”
覃志國臉色和緩了一點,但?還是拿喬:“祁老師,原來你和小暹認識。”
祁一桐淺淺笑笑,算是默認。
覃志國還想說些什?麽,偏偏楊暹面子裏子都?不給他?,當着祁一桐的面直言:“您還有事?嗎?”
搞得覃志國非常下不來臺,只能?挺直了自個兒的腰板,硬生生找補:“沒什?麽事?,代我向?你父親問好,有機會再登門?拜訪。”
楊暹點點頭?,先帶着祁一桐轉身?了,絲毫不打算客氣幾句。
覃志國從沒被小輩如此羞辱過,手?都?氣得打哆嗦,恨不得現在就打電話給楊冕問問他?怎麽教的兒子,但?號碼打全了卻硬是摁不下撥通鍵,咬咬牙收起手?機快步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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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接着逛了一會兒展,祁一桐始終興致不高的樣子,楊暹将?人帶到某個人少的角落,細細看她的眼眶,還好,沒有哭過的痕跡。
“老師送走了?”
“送走了。”祁一桐盯着腳尖點點頭?,像個蔫了的豆芽菜。
楊暹嘴角翹起,又問:“舍不得?”
祁一桐惆悵地搖搖頭?,把自己對教授和學妹的歉疚一一道來。
她很少承認自己的軟弱,特別是在經歷了這麽多事?之後,更是不能?軟弱。
回顧那四年,她總是步履不停,憋着一股勁埋頭?幹,因為害怕一旦停下就會被那種無邊的孤寂吞沒,被看不見的未來吞沒。
也?因為這樣,她把太多的人抛在了身?後,包括從前關心她愛護她的師生同門?,或許也?包括楊暹。
但?是她現在突然明白?,自己一直都?很軟弱,真正勇敢的人總是坦然的面對所有的善意和惡意,被中傷跌倒,然後再一遍遍地站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鍛造和錘煉自己。
而不是像她這樣,在一切到來之前先轉身?逃避,推開每一個可能?。
她以為自己已經變得獨立變得成功了,可到頭?來她還是那個弱小而悲觀的祁一桐。
“我是不是因為我的膽怯,錯過了很多東西??”說到最後她茫然而小聲地喃喃。
楊暹始終安靜地聽着,心中一片柔軟。
他?想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歌頌頑強而恥視弱小,希望自己在一切磨難面前堅不可摧,可事?實卻是沒有人能?做到。
祁一桐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為自己遺失的善意而悲傷,但?楊暹希望她不要因此而懷疑自己,于是他?上?前,輕輕地給了祁一桐一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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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傳媒院的教學樓往外走,祁一桐領着楊暹逛了逛校園。
母校的主校區建築群以紅樓為主,沿着主幹道走随處可見慶祝校慶的标識,連湖邊柳樹上?都?系了紅色飄帶,不少學生穿着印有校徽的衛衣,整個校園都?彌漫着喜氣洋洋的氛圍。
這會兒祁一桐也?從剛剛的沮喪中緩了過來,有點遲來的燥熱。
“你等會兒還回去編舞嗎?”
說是在戲劇學院,其實是楊暹在學院路自己買的舞室,平常他?不在的時候就借給戲劇學院的學生用。
楊暹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說:“上?午學生來跟我們打商量,說是年末院裏資源緊,教學空間都?被借走了。”
“所以你們要跟他?們分着用?”
楊暹手?機震了一下,收着消息随口說:“不至于,高龔民最近不排舞,暫時用他?的頂一頂。”
祁一桐揉揉鼻子了然,走出兩步見他?沒跟上?來,以為是在和高龔民說借舞室的事?,誰知他?收起手?機卻是問起她來,“你在工作?上?跟人結過怨嗎?”
明白?他?是指講座上?的覃志國和紅發女生,祁一桐搖頭?,“我現在商業合作?的公司和個人都?比較固定,以前嘛……也?沒有和人有什?麽怨仇。”
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祁一桐安撫笑笑,“像今天這樣的事?其實很少發生,大部分都?是正常的理念分歧,放心。”
楊暹摩挲着兜裏的手?機,想到胡棠給他?發來的消息,紅發女在講座上?登記的姓名确是母校學生,但?學籍信息上?的照片卻并非她本人,被冒用了姓名的是化工院的一名研究生,終日泡在實驗室,對祁一桐和紅發女都?一無所知,線索到這裏便斷掉了。
高校校園本就設防不嚴,校慶期間更是随意進出,學校能?提供的幫助有限,楊暹明白?,只讓胡棠把拍到的紅發女監控發給他?。
這些事?情他?不打算告訴祁一桐,只裝作?不再過問的樣子,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校門?口。
“我們現在做什?麽?”祁一桐問。
楊暹看了看天色,冬日到了五點多,天就已經是半黑不黑的了,他?記得這塊兒大學城附近有個大型商超,開口:“你廚藝複健的如何?”
祁一桐第一反應是:“現在?這麽突然?”
楊暹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她眨了眨,有什?麽問題嗎?
“……”
沒有問題。
祁一桐低壓着眉心,在與楊暹的眼神對決裏敗下陣來,應該沒有人能?對着那樣一雙眼睛說不吧,她想。
坐上?了車她才想到,“你怎麽知道我好久沒做飯了?”
楊暹左手?搭在半降的車窗上?,右手?微張輕抵着方向?盤,指節幹淨漂亮,是手?模都?會羨慕的程度。
他?整個人松弛,連話音也?慵懶,“你家的廚房除了垃圾桶沒有生活痕跡。”
祁一桐撇開臉,知道她久不操刀還要她下廚,也?不曉得是不是為難她,畢竟他?有些奇怪的惡趣味也?不是一兩天了。
楊暹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彎彎唇,也?不解釋。
半響,祁一桐沉默地在備忘錄上?羅列要買的東西?,楊暹以為她對要做什?麽菜已有眉目,抽神看了一眼,只見上?面一長串的生姜、蔥、蒜、生抽、醋、糖、鹽、小米辣……祁一桐還在皺着眉往上?面添。
楊暹:……
“你……不是在複健了嗎?家裏沒有佐料?”
祁一桐沒好意思說自己家的菜板子都?發黴了,這兩天忙着講座的稿子也?沒有空去買,所以面對他?突然的提議才這麽無措。
但?是她總不能?直接承認自己陽奉陰違沒怎麽練習吧?只能?虛張聲勢道:“我的廚藝……不需要複健。”
楊暹嗤笑:“是不用複健還是沒有複健的必要?”
被戳破的祁一桐惱火,無視了他?的雙關,側過身?來對着他?逼問,俨然一副你只要敢再說一句我立刻下車的架勢。
“這有什?麽區別?你就說你吃還是不吃?”
“吃。”
楊暹被她迫視,忍着笑,見好就收,十分上?道。
“吃,我不說了。”
祁一桐橫他?一眼,坐回去摁手?機,“罰你安靜十分鐘。”
楊暹眼裏的笑意快要憋不住,“我就再說一句。”
“說。”
“不用買這些,家裏有。”楊暹頓了頓,在祁一桐詫異擡眼時微笑,“去我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