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學校沒有上課鈴,都是門口的老頭定時敲鐘,他拿着鑼出來剛敲一下,見着許缙雲在教室門口遲遲不肯進去,還望着院牆的方向。
老頭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見着牆上趴了個人,“你幹呢萬元!”
不管萬元來幹啥,趴在院牆上影響總是不好的,老頭想把他吆喝下去。
萬元知道許缙雲還要上課,也很識趣,沖許缙雲擡一下下巴,示意許缙雲趕緊進去上課,便從牆上跳了下來。
老頭見許缙雲還在原地,怕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失職,連忙解釋道:“許老師,你還得上課吧,我看着呢。”
許缙雲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跟着飛走了,萬元咋回來了?啥時候又走?是不是看自己一眼了又得離開了?是不是等到下課他就看不到萬元的人影了?
忽然,一道影子映在了校門口的空地上,那道影子來回晃了晃,一記嘹亮的口哨聲劃破下午的寂靜,許缙雲知道萬元沒走,他這才安下心來。
“辛苦了。”說完,許缙雲戀戀不舍地進了教室。
過了晌午,日頭還這麽大,萬元貼着牆壁,偷摸着往學校裏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許缙雲進教室,他揣着褲兜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
要說等待時間是最無趣的,可萬元破天荒的能耐着性子,就是苦了他頭頂的這棵樹,樹幹上硬是被他用石頭刻了好幾個花朵的形狀。
幸好四十來分鐘并不算長,聽到老頭在學校裏頭敲鑼,終于到了放學的時間,樹也得救,萬元将手上的石頭一扔,忙不疊地跑向了學校。
萬元比放學回家的學生還急,在學校門口路被學生擋住了去路,隔着這一小撮人,他看到了在教室門口張望的許缙雲,他撥開這些小蘿蔔,直奔許缙雲跟前。
“許老師。”萬元學着別人的樣子,頭一次這麽稱呼許缙雲,可是他的語氣和表情都略帶揶揄。
可許缙雲哪兒會生他的氣,臉上的笑容有些害羞,“別這麽叫我,你怎麽回來了?”
萬元在許缙雲面前蹲下,“我姐懷孕了,回來看看,要是不回來,還看不到你當老師的樣子。”
真好,能看到萬元真好,只是萬元剛回來,自己還沒來得及高興,又開始為後面的分別而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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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多久?什麽時候走?”
時間上還算自由,可做生意的哪兒有經常關門的道理,“待個兩三天吧。”
只有兩三天,許缙雲在心裏勸自己別太貪心,兩三天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怎麽還嫌少呢。
“學生都回家了,你呢?”萬元捏着許缙雲的大腿,想看看許缙雲有沒有好好長肉,“不是說胡嬸現在負責你上下學嗎?”
因為許缙雲在準備考試,學校供晚飯,在學校看書也方便,應他的要求,現在胡嬸都是吃過晚飯後,才來學校接他。
萬元不知情,以為胡嬸還是沒把許缙雲的事情放在心上,心裏對胡嬸的印象又差了一分,果然還是不可靠,果然還是沒把許缙雲當回事。
許缙雲人精似的,知道萬元誤會了也不解釋,還輕聲道:“時間還早。”
時間還早?下學不來接,回家也趕不上吃飯,真夠可憐的。
萬元起身走到許缙雲身後,“沒事,今天你跟着哥走,去我姐家吃飯,不用胡嬸送了,晚上我送你。”
晚上到點兒,胡嬸按時來接人,學校哪兒還有許缙雲的人,她在宿舍和教室都找了個遍,“奇了怪了,人呢?”
也就是老頭散完步回來撞見她,“許老師跟着萬元走啦,沒跟你說啊?”
“誰說啊?不用接也不知道說一聲!”胡嬸一肚子氣,“萬元這小子啥時候回來的?”
她哪兒知道此時的萬元正推着許缙雲上飯桌,準備吃晚飯呢。
好不容易等到萬元回來,一家人難得團聚,張洵還專程去街上打了一小壺酒,除了萬玲,連奶奶都倒上了一小杯。
酒精刺激着大腦,兩口酒下肚,席間的氣氛活躍了起來,大家都好奇萬元在縣城跟人合夥開的服裝店。
說到金民時,萬元停頓了一下,“金民最近倒是安生了,就是不知道在幹啥,不肯老實找個地方幹活,整天游手好閑的。”
“金民這娃是看了花花世界,心野了,他家裏的老娘妹妹都不管了?”萬福安是看着金民長大的,叮囑萬元,“你還是得看在金民娘的份上,好好敲打敲打金民。”
一聽這話,許缙雲有些話全咽回了肚子裏,畢竟萬元和金民從小一起長大,連老萬叔都挂念着金民,自己總不能讓萬元徹底擺脫金民。
“缙雲,你高考準備得咋樣了?”張洵随口問了一句。
萬元咬着筷子,回頭去看有點走神的許缙雲,“高考?我咋沒聽你說過啊?”
許缙雲要高考的事,張洵也是聽中學的領導提起的,陳遠聞的秘書還為許缙雲學籍的問題幫過忙。
“在準備。”許缙雲回過神。
萬元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許缙雲能高考他高興還來不及,“高考好啊,考個大學,我店裏來過一個大學生,還是個女娃,人放假從市裏下來的,大學生就是不一樣。”
非要說哪兒不一樣,萬元也說不出來,反正一聽到是大學生,自己對她便肅然起敬。
女大學生。
許缙雲默默聽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他不怎麽喝酒,也不擅長喝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着舌尖,火辣辣的,他嗓子也幹澀得要命。
那一小壺酒喝光,桌上的飯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點晚了,大家這才打道回府。
老萬叔有點微醺,托着他的老娘,嘴裏念念有詞,可憐他家小兒子在外面奔命,萬元在一旁聽了哭笑不得。
到了自家門口,萬元看着他爹和他奶進屋,“爹你別摔着了,我送許缙雲去了啊。”
老萬叔興致勃勃的,“去吧,好好玩。”
“玩啥啊玩。”萬元笑了笑,推着許缙雲繼續往前走。
太陽落山後,周遭的溫度少許下降,晚風還是帶着熱氣,風拂過肌膚,暖烘烘的,解不了暑。
等着沒人了,萬元有些話才找着機會說,“你要高考的事情,你咋沒跟我說過啊?”
那糧食酒後勁兒大,熱氣騰騰的感覺充斥着許缙雲的胸口,他有點悶悶不樂,沒有回答萬元的話。
“問你話呢?”萬元輕輕推搡了一下許缙雲的肩膀。
許缙雲其實也不太會跟萬元生氣,“想……考上了再給你說……”
“你肯定考得上的,大學生多好啊,大學生有前途……”
耳邊嗡嗡的,許缙雲被這酒鬧得有些心煩,他不太能聽清萬元說了,什麽大學生好,女大學生,哪個女大學生,萬元店裏來了個女大學生?
自己叭叭說了一路,許缙雲也沒怎麽搭話,眼看着到了許缙雲的院子,萬元用力将輪椅前端翹起,前輪過了門檻,輪椅橫在了門檻上。
他提醒許缙雲,“扶好啊。”
可許缙雲顧着生悶氣,不樂意順着萬元的意思,并沒有扶住扶手,萬元剛擡起輪椅後端,只見許缙雲整個身子往前一傾,得虧萬元手快,将人一把拉了回來。
“讓你扶好。”萬元這才注意到許缙雲臉頰有點燙,眼神也濕漉漉的,這點兒酒就喝多了?他怕許缙雲還往地上滾,索性直接将人打了起來,拎起輪椅進了院子。
肩膀上的人有些不安分,胡亂掙紮,進了屋子萬元将人放回了輪椅上,摸黑找到了火柴和油燈。
屋裏的東西倒是比自己走的時候要多,多了書,多了兩個板凳,牆上還多了一條線路,萬元順着走線往上看,竟然安了一盞鎢絲燈。
“不早說。”他找到吊在床頭的開關将燈打開,又吹滅了油燈,“還算胡嬸有點人性。”
一回頭,許缙雲在輪椅上正襟危坐,表情格外的嚴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萬元上前用大手蓋住許缙雲的臉,“給你擦擦睡覺了。”
“我要洗澡。”許缙雲一本正經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态度很堅決,還用的命令的口吻重複,“我要洗澡!”
萬元被他逗笑了,“洗就洗呗,你喊啥啊?喝不了就別喝了,給你倒酒的時候不知道說。”
只有小半壺熱水,許缙雲非要洗澡,萬元只能生火給他燒水,他剛走到堆柴火的牆邊,許缙雲不知道啥時候跟了出來,冷不丁來了一句,“不準用我的柴。”
萬元差點被他吓跳起來,那冷冰冰的語氣讓他很恍惚,仿佛回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都快忘了,許缙雲也有态度這麽冷漠的時候。
“你跟着出來幹啥!你給我在房間待着,不用你的柴怎麽燒火?”
許缙雲不聽他的解釋,反正就是不準用,萬元被他弄得沒脾氣,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你柴鍍了金啊?還不讓人用。”
許缙雲有點答非所問,“萬元給我劈的,沒多少了。”
萬元愣了一下,看向牆角剩餘不多的木柴,又聽許缙雲說道:“你給我用完了,他還沒回來。”
萬元心裏有點不是滋味,許缙雲數着木柴盼他回來嗎?
“那……不洗了?”萬元故意說道。
許缙雲立馬反對,“不行,幹淨點兒萬元才會來。”
萬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許缙雲為啥會這麽覺得?他有些試探性問道:“萬元說的?”
“對!”
自己啥時候說過這種話?
萬元嘆了口氣,“那我咋給你燒水啊?”
許缙雲轉向牆的另一邊,那邊堆着胡嬸拿來的柴,“用這個。”
腦子還挺清醒的,分得清那些柴能用那些不能用,也找得到方向。
萬元掐着許缙雲的臉頰,“你知道我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