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進退維艱

離王婚前拒絕完婚,和親公主被趕出離王府的消息很快風靡整個東城,雖有聖上口谕強制按壓,可也壓不住其根本,不少人還以此做賭,弄得那是人盡皆知。

彼時,戰天棘與和親公主等人于皇家客棧住下已有兩日。為确保公主的安危,其它皇親貴族均要騰出地方,另安休憩之處。

這幾日,踏進皇家客棧的官員絡繹不絕,出來之時卻都是一副惆悵長嘆态,或賴在門口徘徊不去,兩邊眉毛幾乎擰成一條線;或有被逼急之勢垂首頓足,再想進去,大門已關。

見此,不少人更是覺得兩國和親之交不甚樂觀。

而始作俑者鳳汐眠,此時正坐在對面的品味軒的上賓包間,慢悠悠地吃着點心,一塊桂花糕能吃上好幾個時辰。

守在門口的紅岫綠鞠也着急,可她們勸不住鳳汐眠,着急也沒用。

按說,一個和親公主的名聲被人糟蹋成這般,正常人多少都會有所動作,起碼會在屋裏多個幾天避避風頭圖個清靜。可鳳汐眠偏偏例外,整日都在茶樓裏待着,聽旁人嚼舌根子,話裏那些人話外都是諷刺,她卻半點愠色都沒有,也不讓奴婢們去管嘴,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讓綠鞠紅岫無可奈何。

不時,有一乞丐裝扮的人要進包間,紅岫把人攔住,“誰讓你過來的?”

“是,是公子。”門開着,他一眼就認出了那位公子,髒兮兮的伸手指着裏面,“我有消息,有消息。”

綠鞠見他說話都不利索,也攔在門口,擋住他的視線,“胡說,我們公子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紅岫附和,“就是。”說完拎着那人的後領子就要把人拖走。

“讓他進來。”鳳汐眠懶悠悠的聲音傳來,紅岫綠鞠均是一愣,那小乞丐抓着機會從紅岫手中滑走,“我都說了我認識公子的。”

紅岫眉頭一揚,擡腳要往那人臉上踹,被綠鞠忙拉住,對她搖頭,繼看着小乞丐,“方才是我們心急了。既是公子讓你進去的,就不要讓公子等久了。”

小乞丐往後退一步,警惕地挪着腳步進了包間,這才松了一口氣。

“把門關上。”鳳汐眠剛剛說完,就聽到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

那聲音持久,也似掙紮,再開一條縫隙又被合上,随之是外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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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鞠已經把氣得跺腳想要踹門的紅岫拉走了。

包房內,小乞丐大大方方地在鳳汐眠對面坐下,眼珠子将滿桌子的點心瞪了個遍,期間咽口水不下三次,搭在桌面的手指蠢蠢欲動,眼神還忍不住往某人臉上飄。

鳳汐眠微微一笑,将盤子往他前面一推,“都是你的。”

小乞丐沒敢動,黑溜溜的眸警惕地盯着鳳汐眠,“你到底是誰?”

“你這僞裝的技巧不行。”鳳汐眠答非所問,目光輕輕略過那人的臉龐,“臉上的黑炭塗得太厚,你那脖子該放出來曬上幾天,分層才不會太明顯。還有你這雙鞋,和這破舊的衣裳完全不搭邊,這鞋底裏頭,藏了棉吧?”

“這都能看出來?”小乞丐的感嘆脫口而出,說完就閉嘴了,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忍不住把雙腳往後移,最後坐立難安,“你到底是誰?你怎麽會知道我們族人的暗號?”

方才,他本是坐在乞丐堆裏頭打盹,身下躺着的草還是剛剛搶來的,可身子都還沒捂熱,就被小六拉起來,說這邊看到了飛鴿圖騰的暗號,他不得不過來看個究竟。誰知眼前這個人他非但沒見過,自己多年看家本領還被他說得一無是處,面子哪哪都擱不下。

“急什麽。”鳳汐眠親自給他拿起一塊桂花糕,“嘗嘗看。”

“別,不要和我靠近乎。”小乞丐可不想這麽被忽悠,“你不說,我不吃。誰知道你有沒有在這裏下毒。”話畢,視線又在桂花糕上一頓,一口唾沫含在喉嚨,咽也不是,吐也不成。

“我若想害你,就算沒毒,你也不能活着出去。”鳳汐眠說的很輕很淡,嘴角似乎還挂着淡淡的笑。

小乞丐猶豫片刻,把糕點接過來,咬了一小口,又咬一口,最後整個都往裏吞,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險些站起來。

鳳汐眠端起茶杯抿了小口,茶水已經涼了,再喝也不似最初的味道。她輕輕嘆了口氣,嘆道,“當年烈家的飛鴿遍布天下,如今卻只剩下幾個小毛頭班門弄斧茍延殘喘,可悲,可嘆。”

“你說誰是小毛頭……”話說一半,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頓時有些生氣,細細觀察那人,眉頭皺得更深,“我沒見過你……你和烈家是什麽關系?”

“不管是什麽關系,你只需知道,我能幫你找到族人便可。”鳳汐眠說完,叫來小二,添了新的茶水,留下銀兩卻要離開。

見狀,小乞丐拿起桂花糕往嘴裏塞了兩個,覺得浪費也可惜,索性就全部包起來塞懷裏。可等他匆匆忙忙追出去之時,哪裏還有鳳汐眠的蹤影?

倒是遇到先前守在門口的綠鞠,她把一封信交予他,“這是我家公子給你留的手信。”

小乞丐接過來,左跨一步攔在綠鞠前面,“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對此綠鞠也是一愣,卻面不改色,“閣下想知道什麽,還是下回親自見了公子再說吧。”

小乞丐不肯放行,後領口被人扯了一把,那人直接将他拖回他們的乞丐窩兒。

扯他的人是小六,“鴿子,你剛剛和那位姑娘在磨蹭什麽呢?難不成暗號和她有關?”

鴿子瞪他,語氣很不好,“要不是你,我方才就能問出來了。給給給,拿去分給大夥們吃。”

把糕點丢給小六,覺得少了些什麽,又把小六給掰過來,在碎末渣裏找到了一個皺得不像樣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撫平,前看後看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小六将糕點分了之後,又探過頭來,見鴿子正在發呆,很是好奇,“鴿子,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事先說好了,誰先離開這窩兒誰就是小犢子,除非你把小姑娘勸過來和我們一窩子裏擠。”

“滾。整天個胡言亂語。”鴿子把信塞懷裏,深情寞寞,看着行人走來走去,覺得自己快和正常生活脫軌了,一時感慨,“小六,我們一直裝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到時候還沒找到莊主,我們就要熬成真乞丐了。”

小六也嘆了一口氣,“你別說,看到路上街邊乞讨之人,我真覺得和他們同命相連。”

說完被鴿子的胳膊狠狠撞了一下,“出息。”

小六捂着胸口,用腳踹他,“你出息,有本事你帶着大家夥兒回家啊。”

“我能。”鴿子摸了摸懷裏的紙,模樣一場堅定,透亮的眸子裏閃着一團烈火。

五年前鴿子帶着一隊人外出任務,回來的時候烈鴿山莊已經被大火燒了個幹淨。而他們剛沖進院子,就被不知從哪裏沖出來的官兵逮住,由此在牢房裏待了幾天。那些日子裏,他們輪流吃鞭子,被那官鞭子抽得渾身麻痹。官兵這些人成天吃飽了撐的,一個勁兒逼着他們說出飛鴿的下落。且不說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就是知道了也不會背叛莊主。後來還是烈如傾小姐替他們求了情,他們才得以留住半條小命。只是等他們人不人鬼不鬼地從牢房裏被丢出來,烈家山莊也被大火燒得一無所剩。

賴以生存的家沒了,他們成為無家可歸的人,在東城讨生計還處處遭受其他家族的打壓。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化身乞丐,一來是繼續追查烈家被害的真相,二來也是想借此偷偷尋找像他們這樣飛鴿身份的人。只是他們埋伏了這麽久,依舊一無所獲。

如今,終于有線索了。

“鴿子。”小六突然用力拍了他的肩膀,鴿子蹙眉轉過頭來,小六正舉着一塊桂花糕,手指顫抖,“這個味道……”

“很熟悉吧。”鴿子笑了笑,“我說了,我們很快就能歸隊了。”

這種桂花糕是莊中鐘奶奶的獨門絕技,也是他們吃過的最美味的糕點。那時候莊裏的小姐烈如傾還隔三差五就去找鐘奶奶讨吃的,每每這時候他們就會跟在她後面,等她從鐘奶奶房裏出來,就蜂擁般圍上去讨吃的。烈如傾也知道他們這些人的小心思,經常舉起三根手指來提要求,為了那麽一點桂花糕,他們都不知道被烈如傾忽悠着幹了多少事。

自皇家客棧被冰岐國公主極其部下包場之後,伺候的姑娘下人們也不敢随意走動,倒顯得這裏冷清寂寥些許。

鳳汐眠的房間安排在後院的聽風閣,那裏更是僻靜無比,聽聞這是皇家宗人才能住的地方,尊貴異常。鳳汐眠倒不在乎這些規矩,她喜歡的是這個地方。

聽風閣外面還有一片青湖。湖水清澈,湖面零星飄着幾許綠葉,萦繞在荷葉周圍,像一葉葉孤舟,随波逐流。對此鳳汐眠莫名喜歡得緊。

湖面有一座橋,鳳汐眠經常會站在上面,也不知在想什麽,一站就是幾個時辰。紅岫綠鞠也不敢去打擾,多半是相陪在旁。鳳汐眠曾讓她們早些回去歇着,她們也不願,說主子還未入睡,做奴婢的,哪有不管主子的道理。這話聽起來像一根筋,鳳汐眠又不喜多說,也便由她們去。

這天鳳汐眠回來得早,照樣在石橋上靜靜站了會,望着一處出神。綠鞠走過來想彙報皇家客棧白天的情況,但見她眉目寞寞,又不知如何開口。躊躇之間,鳳汐眠已經偏過頭來,“想說什麽就說吧。”

“是。”綠鞠停了須臾整理語序,道,“下午的時候闫亞國國君又派了兩位尚書大人過來,不過将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們都草草打發了。”

鳳汐眠聽完,點了點頭,再無其他反應。綠鞠便默不作聲地退到一旁去了。她雖看不懂鳳汐眠為何這麽做,但心裏明白不能多問。傳聞都說公主多病纏身體弱多病,不能出涉遠足,但琴棋書畫倒是了得,是個閨中的冰美人。可眼前這個人和傳聞卻是相差甚遠。

到底是傳聞多謠言,不能盡信。

片刻後,鳳汐眠回了房間,正要解衣睡下,門外又有人敲門。

她微微皺眉,披上衣服,走到側廳,方緩緩吐道,“進。”

“公子,是我。”戰天棘站在門外,轉而退後幾步下跪,“那日屬下性急沖動闖了禍,耽誤了公子的大事,還請公子懲罰。”

抵達東城那天,和親的轎子被攔在離王府外多時,戰天棘氣不過,直接帶人闖進王府,卻鬧了一場笑話。戰天棘的武功不低,可那離王府的手下卻也不是吃素的,幾次交手下來,他竟落了下風,直接被打飛出去,更是折煞了冰岐國的面子。事後,闫亞國的聖上幾次派人過來探望,想讓和親公主進宮面聖聊表歉意,他謹遵鳳汐眠的吩咐一律回絕,可現今兩邊這樣冷交下去也不是辦法。君臣之禮不能破,他戰天棘自不能違背鳳汐眠的意思,所以只能前來請罪。

房間內久久沒有聲音傳出。倒是隔壁的綠鞠聽到動靜輕聲跑出來,“将軍,那天之事公子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你再來請罪,只會讓公子更加心煩。現下公子已經歇息了,将軍還是先回去吧。”

戰天棘搖頭,膝蓋像定在了地上。他是個直性子,得不到鳳汐眠的一句原諒,他始終不能心安。

“公子,此事因我戰天棘而起,屬下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但請公子顧忌兩國之誼,不要再做冷戰。”戰天棘的聲音不大,但說的也很清楚,綠鞠攔也攔不及。

須臾,門被打開,鳳汐眠走出來。

戰天棘挺直腰板,“懇請公子進宮面聖,化幹戈于玉帛。”

鳳汐眠清冷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問道:“戰将軍,何為幹戈,何為玉帛,你可還分得清?”

戰天棘垂首道錯,“屬下只是想将功補過。若公子實在不願進宮,屬下可代為前去。定不能讓公子受委屈。”

“進宮了,之後呢?”

戰天棘道:“自然是要替公子讨個公道。之前的事臣有錯,但這一切都是臣一人所為,和公子無關。”

“你是我的随從将軍,只聽我的命令。這個理由不充分。”鳳汐眠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

戰天棘微愣,複又堅定幾分,“此事他們也有錯。是他們不尊重公子在先,若要論起來,他們沒有待客之道,我們也不必有将就之誼。”

鳳汐眠點頭,“将軍說的有理。”又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緩道:“那将軍覺得,此次和親是繼續,還是就此作罷?”

戰天棘被問住了,是與否都不好回答。

鳳汐眠很淺地抿着唇,語氣更淡,“這個問題,将軍現在可以不回答。可進宮之後,闫亞國君親自問起來,将軍可想好如何回答了?”

“公子……”戰天棘蹙了蹙眉頭,說不出話來。

“如若繼續,此事乃因離王而起,可接連幾天過去,他本人連一面都未曾露過,何來誠意之說?但若就此作罷,你我該以何種身份面聖?進宮之後,若那聖上親自道歉,你說我是受還是不受?”鳳汐眠的語氣忽而平淡,像在訴說一段與之無關之事。

綠鞠已經聽出鳳汐眠的意思,小聲在戰天棘耳邊勸道,“将軍,兩國和親已成定局,倘若公子現在進宮接受國君的道歉,那也就變相讓公子承認她原諒離王了,屆時公子嫁過去可不得忍聲吞氣?人人都說那離王自負自傲,目中無人,這公子剛來他就給了下馬威,公子日後還怎麽與之平等交好?”

“這……”戰天棘的愧疚之色更沉。

不知何時走出來的紅岫也插了一句,“将軍,這個道理連我紅岫都知道了,将軍見多識廣,難不成這還看不明白?”

戰天棘依然擔憂,“可讓那離王親自來這裏豈是易事?”

綠鞠上前道,“這件事公子心裏自然有數。将軍,請回吧。”

戰天棘閉目嘆了口氣,複緩道,“公子,是屬下愚鈍了。但此事雖不是因屬下而起,屬下卻有不可逃脫之責。還請公子責罰,否則屬下寝食難安。”

鳳汐眠罷了罷手,“杖責三十,去領罰吧。”她知道不這麽做,他是不肯罷休的。

戰天棘立馬叩首,“謝公子成全。”

一旁的綠鞠紅岫相視無奈,轉身卻對上鳳汐眠注視的眸,一時不明所以,慌亂地低下頭,“公子。”

“紅岫,綠鞠,我希望你們明白,我不需要多嘴的人留在身邊,我要做的事,也無需向你們一一解釋。”鳳汐眠雖不會疾言厲色,可她的平靜更讓人慌亂于無形。

“公子,你說什麽,我們,聽不懂。”紅岫特意避開她的注視,硬着臉皮說道。

鳳汐眠也不想說破,只道,“今晚之事我可以不計較。但絕無下次。”

紅岫縮了縮脖子,擡頭撞見她的清目,當即明白今日她去打探那群乞丐的事已經被她看破,郁悶又委屈,“公子,今日之事的确是我沖動了,我認錯。可您貴為公主,保護您是我們的職責,不讓陌生人靠近也是我們的分內之事。公主您事先都不告訴我們,我們怎麽知道那人好壞?那萬一他傷了公子您怎麽辦?”

向來冷靜的綠鞠這次也贊同紅岫的話,“公子,我們不僅是您的貼身丫鬟。在醉閻黃林的這麽些年,我們尊稱您小眠姐姐,叫了你這麽久,我們早就把你當親姐姐了,你這樣提防我們,我們這心裏也不好受。”

等她們都說完,鳳汐眠才擡頭,“我記得見你們第一面的時候我便說過,我是我,你們是你們。現在,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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