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鎖魂燈
烏雲過隙,夜已經很深了。
一白發蒼蒼的老人從房間裏走出來,期間眉頭緊鎖,幾番搖頭,似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神醫,決明子。
決明子方才年上七旬,頭發卻老得比本人倉促,一頭銀發下長着一張比中年還要幹淨的臉。且其性子随意慣了,舉手投足間頗有幾分頑童之态。是以他在這府上待了這麽些年,沒人對他以老尊稱,他更願意別人喊他決明子,一來這名字聽起來親切。二來,也顯得與他們年齡相仿。
因是一路低着頭思索問題,前面迎來個人也不知道,知覺有影子擋道,便往旁邊移,然那影子也跟着他挪動,他不滿地蠕動胡子,這才擡起頭來。
對面的北褚當拱手道,“決明子。王爺有請。”
“請什麽請,沒空。”不耐地丢下這麽一句,直接把人推開,兩袖一揮,往後院的藥園走去。
後面的北褚無奈搖頭,這世上敢這麽拒絕離王的人,也就他決明子能做得這般理直氣壯了。可誰讓他手裏握着離王的命脈呢?
沒能請來決明子,北褚只能先去複命。在書房門口遇到從外面回來得北冶,轉而走過去問了一句,“事情處理好了?”
北冶點頭,“放心吧,都被壓下了,此事傳不到聖上那裏去。”說完,敲了書房的門。
裏面久久沒有回應,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已經想到了什麽,推開書房進去,又在暗格處一轉,書房內立馬出現一道石門。
石門後面是一個密道,皇甫釋離無事的時候都會待在密室裏。這間密室除了他們能進之外,也就決明子能來。
密道兩旁長年挂着蠟燭,火光照得清亮,連地上的磚痕形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二個路口出轉彎,兩人約莫走了百步才停下。
這間密室并非很大,卻是這裏面最不明亮的。門口方向的正左方,在那凹成六方形的燭臺上放着一盞燈。此燈的火焰呈淡藍色,映射出陰森恐怖,燈芯往下深入粘稠液體,像蠕蟲,嗜血的蠕蟲。
因這燈芯的燃料,便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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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人發怵的燈盞,名喚鎖魂燈,乃皇甫釋離早年前從決明子手中搶來的,聽說能借以還魂,有起死回生之效。血入燈芯,兩兩關聯,并共存亡。只要這盞燈不滅,就代表那個人還活着。
鎖魂燈世間僅有一盞,着實珍貴。為此那決明子非在這離王府賴着不肯走,揚言要一輩子守着這盞燈,誰要敢趕他走,他就一把毀了這鎖魂燈。鎖魂燈一毀,那人就生死不明,那人生死不明,皇甫釋離就要發瘋,皇甫釋離要發瘋,全府人便都要遭殃。
由是,王府中人對這位神醫客氣友好得很。就連皇甫釋離,對他也要禮讓三分。畢竟就是他,讓曾經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重新站起來,現在做着一個潇灑王爺,至今還能萬人敬仰。
“北冶。”皇甫釋離的視線依舊沒有移開,“你說,她會不會就是她?”
北冶垂眉沉默片刻,“王爺,她身上的味道不對。”
皇甫釋離淡淡泛起無奈,“味道不對,感覺呢?”
“屬下愚昧。”
皇甫釋離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看向北褚。
北褚略略苦笑,不用再說,皇甫釋離就已經看明了一切。想必是那決明子也看不明白鳳汐眠身上的病症,不然以他的性子,就算他沒有去請,他也會迫不及待地來邀功。
“王爺,烈楚暮已經離開了。”北冶說道。
“出城了?”皇甫釋離沉思片刻,對北冶問道,“你當真看清楚他掐住她的脖子?”
“一清二楚。”雖然隔得遠,但鳳汐眠的痛苦的樣子是裝不出來的。只是接下來皇甫釋離問的一句‘他為何又手下留情’讓他摸不着頭腦,“王爺,說不定他也是礙于她公主的身份,吓吓她罷。”
皇甫釋離的嘴唇卻抿成一線。烈楚暮對闫亞國恨之入骨,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個公主身份就能讓他忌憚的。當中隐情,還是個迷。
沒再繼續問,皇甫釋離已經走出密室。密室的門随之合上,北冶北褚跟在後面,也沒說話。
只走在半路,皇甫釋離漫不經心問了一句,“蛛絲馬跡都抹除幹淨了?”
北冶答道,“都掃除幹淨了。”
北褚跟着道:“其它殺手也都盡數伏法,這次倒還留了活口,王爺要過去審問?”
皇甫釋離搖頭,“先晾他一段時間。”
聞言,北褚北冶相視挑眉,心想這王府的暗牢怕是又要逼出一個瘋子來了。
鳳汐眠醒來已經有幾日。
這幾日,她都待在自己的暖閣裏。暖閣是紅岫綠鞠特意替她準備的,因她身子弱,受不得半點風寒,一旦病發,就得恢複上好幾日。不過經這些時日的靜養,她也已然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在她靜養的這段時間裏,皇甫釋離沒再出現過,他的好兒子皇甫無憂倒是天天來粘着她,左一聲娘親右一聲娘親地叫着,不厭其煩。她起初不太習慣,後來知道拒絕不了,索性就由他去了,私底下找紅岫綠鞠兩人打聽情況,大概知道了緣由。
木清瀾回醉閻黃林前曾對她說過,這段時間她的記憶會出現一些紊亂,只需靜養上些許時候便好。她便在心裏猜想着,或許她這病,又重了些許。現下只希望快些完成鳳皇交予她的囑托,盡早遠離這些是是非非。
“公主。”紅岫從外面探進頭來,得了鳳汐眠的應允才走進來,“公主,那決明子又來了。他非說要給您診脈,還說您不出來他就不走,現在人就賴在院子裏。”
聞言,鮮少有脾氣的鳳汐眠微微皺起眉頭。她這病連木清瀾都拿它沒辦法,他一個民傳的神醫,就算醫術再好又能如何。只怕是瞧着她這情況稀奇特殊,纏着她做試驗罷。可他又是奉這皇甫釋離的命令前來給她醫治,她也沒有權利将人拒之門外。
“公主,要不我去回了他吧。”紅岫知道她不喜接觸外人,提議道,“就說公主還在休息,他若是願意等就等着,反正我們都在這暖閣裏。”
正在外室清掃房間的星途和星遙兩人聽到此言,都忍不住看向紅岫,怯弱的眸子徒然生出像是欽佩的東西來。不過紅岫能這樣嚣張,除了對這王府無多忌憚外,還因現在的鳳汐眠相較之前不甚冷漠了,這才致使她的膽子大起來。
鳳汐眠罷了罷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讓他進來吧。”似是想到了什麽,又叫住紅岫,“日後在這裏,你們還是和她們一樣,喚我王妃吧。”
紅岫瞟了旁邊的星途和星遙一眼,點頭應下,“知道了。王妃。”
紅岫離開後,鳳汐眠也将星遙和星途二人遣退。
因她這幾日昏昏沉沉的,不能修煉醉心經,現下看起來更是纖瘦了不少。其實若是好好休養,她也不至于這般柔弱,便是那日黑衣人給她下的藥與她本身飲的藥劑有所沖突,這才引發了她的舊疾。
她斟酌兩壺茶水,一壺用于自己,另一壺是給決明子準備的,她雖不願接見決明子,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茶水剛剛準備好,決明子也就進來了。做樣鞠了一躬行了一個虛禮,未等鳳汐眠叫起,自己就在其對面坐下,好生不客氣。
鳳汐眠倒也不在意,将手袖挽起,伸手放在桌面。決明子挑了一下眉頭,對她今日的主動很是意外,把了脈才知曉,她是有備而迎。
觀這脈象,她于普通人無異,可到底是不是故意糊弄他,現下還不得而知。
把脈完畢,鳳汐眠收回手,輕聲問道,“我這病……”
“今日這茶不錯。”決明子笑着打斷她,喝着自己杯子裏的,卻看着她旁邊的那壺,“王妃介不介意,讓我都嘗嘗?”
“自然。”鳳汐眠欲親手給他拿過去,他卻已經站起來去拿了,往自己的杯子裏盡數滿上,小口品嘗,卻輕輕蹙起了眉頭,看向鳳汐眠之時,她眉眼清淡,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笑,“我習慣了一個人用茶壺,不想讓先生誤會了,這茶壺中的茶葉都一樣的。”
“那你還點頭讓我喝?”決明子抖着胡子,将茶壺往她跟前放。
鳳汐眠淡淡一笑,“怕是不滿足了先生的好奇心,先生也不肯相信我的話。”
這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先生的,聽得決明子很是不舒服,“你就和他們一樣,喊我決明子。先生先生,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書齋裏的書呆子了。”說完拂袖離去,樣子很是不快。
守在外面的紅岫綠鞠恰時走進來,綠鞠問道,“公……王妃,您又把他給氣走了?”
紅岫在旁噗嗤一笑,“聽說這王府上下還沒幾個人能把他氣成這般模樣,王妃,您厲害。”
鳳汐眠淡笑不語,她也不過是用了一個新鮮玩意,混淆了他的視線,巧妙将他騙了罷。如若沒有這兩手準備,怕也瞞不住那決明子。還得多虧木清瀾送過來的雙色茶壺,不僅模樣合她口味,日後用來混淆他人視線也是上舉,一物多用,稱心如意得很。
“這幾日我的身體已經好轉,不久怕是免不了要進宮一趟。我要的消息可打聽好了?”
綠鞠道,“傳信的人說要見了公主才肯放消息。”
紅岫不滿道,“不過就是幾個小乞丐,王妃見了他們一回還神氣上了?”
這話又讓鳳汐眠微微皺眉,到底也沒說破,将綠鞠手中的紙條拿過來看了一眼,“你們都退下吧。”
紅岫不依,“王妃,您真的要去見他們?”
“下去。”鳳汐眠還不喜歡什麽事情都要與人告知。
綠鞠見狀,忙把紅岫拉出房間,“紅岫,你這焦急的性子也該改改了。”
“那我這樣也是為了公主……也是為了王妃好啊,誰知道那些個小乞丐心裏都藏着些什麽心思?”紅岫說的理直氣壯,“再說,你也別忘了,當時逃跑的那些人裏面也有幾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王妃被擄這件事和他們定當脫不開關系。”
“凡事說出來都得講證據,你不是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綠鞠一臉嚴肅,原本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但礙于紅岫口無遮攔的性子,還是将那段話吞了回去,只道,“這件事王妃心裏有數。你以為王妃這幾天在暖閣裏休養,對外面的事就真的一概不知了嗎?王妃比我們都看得明白,我們只需聽從吩咐,不要再給王妃添麻煩就是。”
紅岫覺得事情不對勁,可追着綠鞠問,綠鞠說來說去還是一個意思,那就是不要忤逆鳳汐眠的意思。她幹脆理解為綠鞠說她是麻煩,是絆腳石,險些和綠鞠鬧起來,便是路過的孫媽媽看到去訓了幾句,兩人這才讪讪分開。
綠鞠神情寞寞地回到暖閣,鳳汐眠擡眸看了她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這幾日,你就來這暖閣伺候吧。”讓紅岫在聽風閣,她們也能避免些尴尬。
綠鞠猶豫片刻,還是将方才的事情經過經口一一說出。話畢,見鳳汐眠眼角閃過的無奈,便知她并非不懂紅岫的關心,也許只是和她一樣,擔心紅岫管不住性子禍從口出。
“王妃,此事我會和她解釋清楚,她就是看不得您受半點委屈。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護短護得厲害,過分些就會掂量不好輕重。但她的本意是好的,還望王妃不要怪罪她。”
鳳汐眠自然明白她們的心思,只是,她這心中有心結,對其他人敞不開心懷。這種感覺尤其強烈,也不知因從何起。
“這幾日我總覺得恍恍惚惚的,很多事情也記不大清。”鳳汐眠說,“你和我說說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吧。無論巨細。”
綠鞠本還擔心她的身體,但想到姑姑的吩咐,心想是那法術發揮了作用。聽姑姑說,這種法術姑姑是第一次用,哪料她這一用,便讓鳳汐眠腦子裏那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都發生了混淆。綠鞠眉眼閃過無奈,稍稍收斂好異色,簡要地将來東城的事情同鳳汐眠說了一遍,期間刻意省略了皇甫釋離和皇甫無憂。
聽她說完完,鳳汐眠輕微擰着眉不知在想什麽。綠鞠當以為她想起了什麽,緊張得險些站起來和盤托出,但須臾,鳳汐眠只是揮手讓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