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江郁明(一)

15.番外:江郁明(一)

在我眼中,江陵意是個很可憐的人。

仿佛命運待他格外不公平,将所有的苦難置于他身上,再由他輕描淡寫的寥寥幾句帶過,不着痕跡的抖落幹淨。

即使他從不在意,也并不能磨去他經受過的一絲一毫的痛苦。

他的母親是全天下最不合格的母親,正是由于他的母親的存在,給他造成了女性很難接近的假象。

江陵意,是最不可能與女性結婚的人。

縱使他的理智總在提醒他,女性有無數美好珍貴的特質,然而,傷疤不可觸碰,連暴露在陽光下都覺得刺痛。

這些都是我死去之後才悟出的道理。

江陵意将我當作與世界唯一的聯系,紐帶,和生存意義。

怎麽會有人如此偏執呢?

我回憶往日的愚蠢,一門心思脫離江家,與江陵意劃清界線,我不想進入所謂位高權重的江家豪門,更想要挖去身上一半江家的骨血,可是江陵意。

只有江陵意。

我們倆半斤八兩,都是私生子,憑什麽他能白手起家雙肩撐起城牆,而我卻卑微可憎,像只扭曲的吸血蟲。

少年時不理解的嫉妒與羨慕,當然還有愧疚,混雜成一團,養出的蠱将我渾頭渾腦的蠶食殆盡,死前我對江陵意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滾出我的生活】,這句吧。

我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望,比初中時混子嘲笑我【惡心的私生子】并把我的腦袋摁進垃圾桶更加恥辱,江陵意,像柄傷痕累累的劍,固執的站着,他的堅硬強大于外,私下裏對我的小心翼翼,我都看在眼裏。

這讓我更加的,卑賤如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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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皮囊,推進焚屍爐出來就是一捧土,揚起灑向大海做餌料,怕是和蜉蝣一較高下,然而我卻憐惜如羽毛。

因為我只剩下,這一具皮囊了。

光鮮俊麗,一颦一笑引人遐思,江陵意不一樣。

他穩如游輪,抑或是艦艇,每日固定的上下班,我看不懂他的堅守,他有一個勝似沒有的母親,一般人早就恨到極致,他母親去世那一晚,他在醫院坐了一宿,背着書包,我蜷縮在他懷裏,怯怯不敢言語,迷迷糊糊睡過去,再醒來,他揉揉我的腦袋,從我的脖頸下抽出壓得麻木的手臂,還小心的護着我免得我栽下板凳。

醫院的座椅硬的硌人,江陵意直愣愣的坐了一晚。

江陵意的母親不知道江冕最寵愛的兒子是江淮安,江冕把江淮安藏的嚴實,直到他死去,江淮安出山整肅江家,其他私生子才找到攻擊的靶子。

如果他母親知道,能讓江陵意死命護着的人就不是我了。

如果不是我,江陵意恐怕不會死的那麽早,死相那麽難看。

多好啊。

只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我能比過江淮安的唯一武器,就是江陵意。

我至親至愛的哥哥。

我冷漠漆黑生命中的磐石。

我當然能想象江淮安看我眼神,一定是輕蔑中暗含不甘,像看一條叼着鑽石的土狗,然而那又如何。

江淮安只能是江家主,而不能是江陵意的弟弟。

當我隐藏在梨樹粗壯的枝幹後得意洋洋時,那種同樣惡心的感覺順然而上,我果然是不值得同情的人,毫無優點,滿心惡毒,卑賤可笑。

所以我說江陵意是個很可憐的人,将一把随處可見的泥土捧在手心裏,盡心盡力的呵護着,就如農夫與蛇,落得個人財兩空的結局。

如果再來一世,我曾想過,再來一世,我定不要遇見江陵意,讓我安靜的腐爛在沼池裏,最好不要有任何人試圖拉我上去。

拯救一個不知好歹的人,是最不值當的。

江陵意就是這樣的傻子。

我上小學時就被戳着脊梁骨嘲笑,小孩子是不分善惡的物種,純粹的善或者純粹的惡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小時的我被江陵意護在懷裏,哪知道世上有如此惡意,一日哭着跑回家撲在他懷裏訴說被潑了一身墨水的白色校服,江陵意眼中聚集起的黑暗讓我縮了縮肩膀。

初中時,我學會把這些都深埋在心裏,那些烏七八糟的話鑽進我的心髒,釀成污黑的鸩酒,畢竟江陵意不能像小學時候沖進學校吓那些沒有輕重的小孩子。

我上高中,江陵意特地選擇了離京都不遠的大學,忙着創立公司的他忽視了我,也不能算作忽視,至少每次回來他都會帶給我樣式新穎的衣服或者電子産品,憑着這些玩意兒,我在學校裏僞造出一個光鮮亮麗的富家子形象。

唯有我自己深知,我哪裏是什麽富家子,連個私生子都排不上號。

我一心想離開江家,于是報考了位于江南的大學。

五年未見江陵意。

不得不說,我的心裏是舒坦的。

病态的解放感,沒有江家,沒有對我關懷備至的江陵意,我像一個孤兒,拖着箱子穿梭在茫茫人海中,擠上火車,泡一桶滿是調料的方便面,望着窗外急速後退的景色。

事實證明了我有多幼稚,我自認潇灑的離開不僅推開了江陵意,更是劃下了一道天塹,我在茫茫無盡的黑夜,江陵意徒然搭起獨木橋妄圖接近我。

我以為我能醉生夢死,然而我連醉生夢死的資本都沒有。

大學畢業後我開始找工作,憑着一張臉找了個看似輕松實際并不輕松的活兒——明星。

我不是表演專業,只能先從花瓶明星做起。

誰知正好簽到江陵意的公司,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他身邊。

我感覺我就像個小醜。

演一出沒有意義的戲。

臺下觀衆只有一個人認真的看,其他人則發出巨大的嘲笑聲。

我是個私生子裏最窩囊的一個。

我的人生只有一張好牌。

連死亡,我都要拖着他一起。

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沒有一絲一毫的閃光點,唯有江陵意,只有江陵意。

再怎麽樣的補償,在江陵意面前都顯得渺小而不值一提,我欠他良多,像高利貸滾雪球越滾越大,我背着一座雪山負重前行。

我站在客廳裏想,如果有人能代替我就好了。

擡頭,江陵意牽着一個小孩子站在門庭處對我笑:“郁明,這是我的養子,江峻蒼。”

霎那間,所有回憶分崩離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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