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笑了3合1

回到王府已經很晚了, 兩個人在床上躺着鬧了會,就很快睡着了。

杜書瑤半夜是被泰平王過熱的體溫,還有哆哆嗦嗦的湊近給弄醒的, 他似乎很冷,整個人埋進被子裏, 抱着杜書瑤的腰還在抖。

杜書瑤醒後迷迷糊糊的, 還以為他又不好好地睡覺,半夜三更地起來蹦迪,正要責怪他, 拉開被子伸手摸了一把, 頓時驚坐起來。

“你怎麽這麽燙!”杜書瑤摸着泰平王的腦袋, 看他不正常潮紅的臉色, 撥了一下他的頭發,又摸了摸他的脖子。

他身上臉上滾燙, 但卻沒有一丁點汗,杜書瑤手指摸他臉蛋, 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然後追着她的手貼着, 嗓子裏也發出低低的嗚嗚, 很顯然難受得緊。

“你發燒了, ”杜書瑤說, “肯定是跳湖的原因,到底天也涼下來, 還吹了冷風……”

她趕緊将泰平王用被子裹起來, 起身要去隔間叫翠翠, 夜裏雖然很麻煩,可也必須叫太醫來看看。

但是杜書瑤一動, 泰平王就吭吭唧唧地拉住了他,他也爬坐起來,抱住了杜書瑤,她腿都站到地上了,被泰平王從背後抱着,裹進了被子裏,只露出兩只腿耷拉在床沿,還有個腦袋做出無奈的表情。

“翠翠!”杜書瑤被摟着走不了,只能對着隔間提高了聲音喊,“翠翠啊!”

翠翠睡得像個死狗,杜書瑤喊了兩嗓子,沒有招來翠翠,倒是招來了其她的婢女,還有……紅輪。

紅輪先婢女一步,在窗外問杜書瑤“王妃可有事要吩咐”的時候,杜書瑤抿了抿唇,吩咐道,“去把隔間那個睡死的丫頭給我叫出來!”

有其她守夜的婢女進來,杜書瑤吩咐她們準備冷水布巾,又命其中兩人去請太醫。

而紅輪很快去而複返,在外輕輕敲了窗子,說道,“禀王妃,那婢女并不在卧房。”

杜書瑤第一反應是她或許正好趕上方便?可是随即一想又不對,真的方便,也沒有她招呼不回答的道理。

紅輪很快為她解惑,“那小婢女不在房中,我的人剛剛回報,她在下人房。”

大半夜的跑下人房去了?

杜書瑤有點惱,卻沒有真心地責怪,翠翠的年歲小,雖然杜書瑤這身體年齡和翠翠差不多,可她心裏年齡比較大,一直将翠翠當個讨喜的小妹妹看待。

杜書瑤只當是她和哪個小婢女處得好,去她那裏睡了一晚而已,平日裏她晚上基本上不會叫翠翠,小孩子睡不好不長個的,起夜還是想要喝水,她和泰平王都不會去使喚別人。

誰知道今夜泰平王就發了高熱呢,杜書瑤只說道,“她是去找小姐妹了吧?你告訴讓她快些回來。”

等杜書瑤話音一落,紅輪在床邊的影子旁邊,又多了一個人影,那人影湊近紅輪說了兩句什麽,便立刻飛掠而去,紅輪則是再度對着屋子裏杜書瑤躬身說道,“那小婢女怕是自己回不來了,也不宜搬動,奴已經命人去照看,王妃,您也做些心裏準備。”

紅輪突然這樣說,杜書瑤心中就是猛烈一跳,這時候婢女正在伺候她穿衣服,太醫要來,總不能不顧形象,可是紅輪這樣一句話,杜書瑤立刻僵住,腦子裏瞬間閃過很多想法,兩息過後,顫聲問,“翠翠……為何自己走不回來?”

紅輪是個行走在生死線的死士,從來不存在心慈手軟這種說法,作為楊婁的刀,他幾乎不會傾注任何的情緒在任務中,因為情緒,對于死士來說就是致命的。

他風刀血雨了半生,領命進了王府之後,卻突然間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勾心鬥角暗潮洶湧,從管事到奴仆各司其職,明面上主人不是泰平王妃,可紅輪眼睛何等的毒,他何嘗看不出,這府中的一切,都受着泰平王妃的影響。

她對待每一個下人都很寬厚,并不是像其他高門主母那樣居高臨下憐惜蝼蟻的寬厚,而是真真的将下人們都當做一起生活的家人一樣,從無苛待,所有人各司其職都是真心實意,無論誰提出要走,賣身契從來不會被扣壓,甚至還會給上一些安家費。

就連前些時日,從暗巷中夾帶回來的那個妓子,品行惡劣生性好吃懶做,這段時間,卻也已經開始收心,主動幫着做活,想要在王府中留下來。

她又是真心的愛護泰平王,雖然紅輪早就看出,那其中并非男女之情。

這樣一個生性純真的人,紅輪此生從未遇見過,以至于他和屬下們進入府中這段時間,收到的全都是善意,多到讓他們手足無措。

如果可以,紅輪真的想要和所有王府中的人一樣,竭盡全力地保留這簡直世外桃源一樣的淨土。

可惜。

千萬思緒,只在瞬息。

紅輪片刻的心軟遲疑,再開口,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說道,“小婢女身中數刀僅存一息。”

紅輪說,“若王妃速度快些,或許還能見她一面。”

杜書瑤猛的一轉頭,婢女剛剛在她頭上別了一半的珠翠,被她突然的動作給甩落在地,啪的一聲,發出雖然很細小,卻清脆極致的玉碎聲。

杜書瑤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下人房,她身上并未能完全系好的衣袍太礙事了,半路中就被她扯下扔掉了。

而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下人房,見到一棵只被秋風輕輕一吹,就早早落禿的矮樹下燈火通明地圍了一群人的時候,杜書瑤腳步踉跄了一下,被一直緊随她身側的紅輪扶住,眼淚模糊了不遠處的燈光,她甚至沒有勇氣再朝那裏邁出一步。

紅輪只伸出手臂讓杜書瑤搭着,感覺到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栗之後,忍不住出聲道,“王妃若是見不得……便不要勉強。”

杜書瑤卻咬着牙朝前走了一步。

眼淚順着臉上滑落,她只看了一眼,也猜出了到底是誰害了翠翠,這裏是小春的房間前院。

杜書瑤撥開紅輪的手,命令道,“回去看護泰平王。”

紅輪遲疑一瞬,想說泰平王那裏有比他還要厲害的高手看護,反倒是她這裏,若是歹徒隐匿未走,才是最危險。

但是他對上杜書瑤泛紅的視線,卻沒有遲疑,聽從地放開她的手,假裝朝着泰平王的方向飛掠而去,實則隐在暗中繼續保護她。

杜書瑤這才咬牙快步朝着翠翠的方向走去。

人群在她到來後并沒有馬上散開,幾乎是所有人都不想讓杜書瑤看地上躺着的人。

王妃平日有多麽地寵溺這個小婢女,他們都看在眼裏,驟然間發生這種事,對于在他們心中一直纖弱溫柔的王妃來說,太殘忍了。

但是杜書瑤一步步靠近,撥開人群撲過去的時候,現場卻沒有她想象中那般慘烈,翠翠整個人被布巾裹着,深色的,像蓋着被子躺在地上,看不到她身上的傷處,只是她身下四周的土地,在燈光下呈現比旁邊土地暗一些的顏色,濕漉漉的土腥味在這一小片的空氣中彌漫,嗆得人無法呼吸。

她還吊着一口氣,死活沒有咽下去,是有人用內力護着,也是為了等杜書瑤。

她平日總是粉嫩的小臉慘白慘白的,杜書瑤這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眼前幾乎模糊不清,哽咽到只能發出一些細小的聲音。

翠翠勉力睜着眼睛,眼中一直一團亮光,逐漸微弱,根本什麽也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來的人是誰,因為沒人會這樣溫柔地摸她額頭,待她比親生的娘親還要好了。

“翠翠,沒事的,”杜書瑤輕聲說着,手掌按在翠翠的額頭上,“馬上就好,我已經傳了太醫過來了。”

翠翠則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似乎想要從這布料包裹中伸出手,但是最終只是鼓起來一下就垂下去了,杜書瑤隔着布料抓住了她的手,翠翠眼睛轉了轉,沒有什麽聚焦,片刻後動了動嘴唇。

吐出氣聲,杜書瑤唔的一聲握住了自己的嘴,湊近翠翠的唇邊想要聽她說什麽,她真的很努力辨認了,但還是沒能從微弱的氣聲中分辨出什麽連貫的內容。

只聽到了一個太。

太什麽?

太疼了嗎?

翠翠眼睛閉上,杜書瑤這才敢搬動她,抱住她的頭放聲哭了出來。

她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可杜書瑤是真心的喜歡這個小姑娘。

那麽鮮活的一個小家夥,現在身上冷得像是一塊冰。

杜書瑤無法形容她現在的感覺,她只是個普通人,到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金手指,甚至不熟悉這世界生存的規則,一步一步,戰戰兢兢的,甚至連活着都是僥幸。

可她還是忍不住恨起來,恨自己到底太心慈手軟,沒有在抓到證據前幹脆利落地處置了小春,甚至恨沒能迅速查出小春不對勁的讓她暫且稍待的皇帝,甚至恨起了這個人命如青枝一樣一折便斷的世界。

她夜路被勒死,穿越到異世,甚至于穿成個半瞎子,夫君是個失心瘋,等等所有事情,都不曾讓她情緒崩潰,可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撐不住,耳畔嗡的一聲,便在被拉着起身的時候昏死了過去。

這一夜,整個王府兵荒馬亂,先前那種平和安寧徹底被打亂,杜書瑤昏迷得很短暫,再醒過來的時候,情緒似乎被壓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開始堪稱平靜地指揮衆人在府內追蹤消失的小春。

命人将府中發生的一切傳到宮中,自己則是陪在泰平王的身邊,他的高熱一直不退,施針也施了,藥也喂了,但就是一直持續,太醫們個個愁眉不展,徹夜開始嘗試編寫新方子。

翠翠屍身沒有第一時間挪動,待到天快亮了,刑部主事帶人親自來到了府中,杜書瑤才将那現場交于他們,而黎明前最後未散的黑暗中,紅輪來報,在泰平王屋內發現了小春的屍體。

他将手腕割開,血全都放進了泰平王平時泡藥湯的湯池中,池水血紅的一片,看着尤為滲人。

而刑部剛好仔細檢查了翠翠身體,在她掌心發現了碎裂的玉佩一角,再檢查了小春那邊,一直折騰到中午,杜書瑤才得到了一個初步的結論。

“你說小春是個死士?”杜書瑤難以置信,看着紅輪,“可是死士不是個個武功高強,他若是身懷絕頂武藝,又怎可能沒人發現?”

紅輪躬身道,“回王妃,死士分很多種,其中一種便看着像是尋常人,隐匿在各種人群中,有些甚至會隐匿幾十年,發難之前很難被察覺。”

杜書瑤張了張嘴,紅輪将一個小木盒拿出來,隔着一層布巾,遞給杜書瑤看。

“奴屬下有人善毒,說這口脂含劇毒,沾染上一點點,哪怕是在皮膚上,也能致死。”

“這是……在小春屋內發現的?”杜書瑤确實是見過小春塗口脂,但杜書瑤只以為那是他想要胡亂勾搭,才會這般,卻沒想到……

“難道他是想要害我?”杜書瑤想想确實,每每和泰平王在小路上碰見小春,他都各種花樣百出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她還一度為蓮花不值,誰又能想到,小春竟然是不是男倌,而是個死士。

紅輪繼續說,“不然。”

“奴認為,他想謀害的是泰平王。”紅輪說,“這種身上沒有武功的死士,通常都是用毒,除了外物塗毒之外,常常整個人都是毒。”

杜書瑤看向紅輪,紅輪解釋道,“已經命太醫探查他的血,他死得有些奇怪。”

很顯然,他是自殺,但死也要把血放滿泰平王的浴池,這便是疑點。

很快太醫查驗的結果出來,他的血液中确實含毒,這種毒素很難用單一的藥材效用去界定,因為這種血液中帶毒,還能夠好好活着的人,通常從小便是被當做藥人養大的。

太醫滿臉的憂慮,“下官們正在對比毒性和藥湯之間的作用,所料不錯,王爺并未是因為染了風寒所致,怕是藥湯中被摻雜了這種血毒。”

杜書瑤有些撐不住地支了下桌面,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王爺他可嚴重嗎?!”

太醫倒是立刻就道,“這點王妃無需太過憂心,血毒過重,人必死無疑,若是毒素真的十分霸道,那帶毒人本身也活不成的。”

“只是若真的同藥湯相互起反應,怕是要重新調配,重頭再來了。”

杜書瑤并沒有因為這種說法松一口氣,她命人将這些發現書面編寫迅速呈入宮中。

刑部的人全部檢查過後,翠翠被挪換了地方,重新換好了衣服梳洗好,甚至上妝,就停在了王府無人住的別院。

她還有個母親在世,正是杜書瑤這具身體的娘家,上次她這件事皇帝做主,發落了她的姨娘後,杜書瑤未曾再打聽過,今次派人直接去尚書府中傳信給那奶娘,也就是翠翠生母。

做完了這一切,杜書瑤身心俱疲,但是整個人卻處在一種随時要昏死過去,卻莫名亢奮到手都有些抖的狀态。

她回到了房間,泰平王燒了一整夜,依舊高熱不退,整個人都有些昏沉的樣子,杜書瑤擰了個毛巾,坐在床邊上,将泰平王的頭扳到自己腿上,将涼毛巾搭在他頭上。

對于發燒的人來說,冰涼的東西都會引起戰栗,泰平王掙開眼睛,哆嗦了一下,睜開眼發現是杜書瑤之後,委屈得當場就眼淚就淌下來了,無比依戀地在她腿上蹭了蹭,那樣子不用說,杜書瑤也明白,他在難受,在委屈她沒有陪他。

杜書瑤從昨晚上開始,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府中沒有掌事,新來的那個多有不熟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定奪,杜書瑤根本連悲傷都無暇,整個人被架在一個很詭異的狀态裏面,腳都落不到地似的。

但是泰平王這樣一蹭她,一委屈,她頓時感覺到了自己嘴裏,包括舌根都泛着一股子苦味,嘴裏還有難言的腥味,身體簡直像是超負荷運動過,連骨頭縫都疼着,手腕也不知道在哪裏扭到了。

似乎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泰平王的依賴中回來了,她一腳踏實這人間,那些被架起來的悲痛和惶恐,全都回到身體裏。

她終于忍不住,眼淚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泰平王的臉上。

泰平王被她砸得愣了片刻,忍着昏沉的頭疼爬起來,下意識地想去舔杜書瑤的臉,卻想起有人教他,那很髒,所以他擡手抹掉了杜書瑤的眼淚。

杜書瑤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撲到泰平王的懷中,将頭抵在他滾燙的肩膀上,雙手抓着他的衣服,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翠翠死了……她還那麽小,”杜書瑤哽咽的聲音含糊不清,“你也中了毒,我沒用,是我沒用嗚嗚嗚……”

“我誰也保護不了,”杜書瑤哭得額角青筋都抽搐起來,一夜之間,先前長得那些肉似乎都沒影了,額頭上薄薄的皮膚下,跳動的脈絡,是一個女孩無能為力的自責。

“對不起……”杜書瑤說得很含糊,她并不需要泰平王能夠聽懂,她只是需要有人給她抱一抱,她的傷口也不需要誰來舔.舐,她只需要稍微靠一靠。

泰平王被抱着,他坐着床邊上,燒紅的臉上是茫然,卻又像是懂了什麽,他伸手像杜書瑤摩挲他那樣,摩挲杜書瑤的頭發,最後還是低下頭,用眼淚舔掉她的眼淚。

鹹的,和血的味道一樣。

杜書瑤情緒沒有崩潰多久,這是白天,她現在是王府裏面的主心骨,她連哭都不能大聲。

很快,她擦幹了眼淚,用給泰平王冰腦袋的布巾沾水擦了把臉,将泰平王重新按躺下,又擰了毛巾冰在他腦袋上,她則是坐在床邊上,除了眼圈和鼻尖有點紅,看不出剛才那脆弱無助的樣子。

泰平王埋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個腦袋,一錯不錯地看着杜書瑤,杜書瑤這才注意到,他有一只眼睛已經完全恢複成了人的模樣,幽黑幽黑的,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好看。

杜書瑤給他換布巾,露出額頭,圍在他脖子上,這地方動脈多,更利于降溫。

接着擠出一個微笑,摸着泰平王的頭說道,“別怕,太醫跟我打了包票,你絕對沒事,今晚,最遲今晚燒就退下去了。”

泰平王點了點頭,還是直直地看着杜書瑤,杜書瑤手指在他的額頭上慢慢地掃來掃去,這時候外面有婢女的聲音,杜書瑤猛的一激靈,這聲音……是蓮花的。

“王妃,一整日了,您和王爺都該吃些東西了。”

杜書瑤豁然站起來,一股子無名火順着她天靈蓋朝上竄,她又忍不住怨恨,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被那個小春迷住,翠翠不會死,串串也不會中毒,一切都還好好的!

杜書瑤幾乎是跑到外間拉開了門,但是在開門的一瞬間,她的怨恨就幾乎散掉了,蓮花又哪裏知道小春是個死士,在府中那麽久,她不是也沒看出來。

她也是個被騙的傻丫頭,也還很小,而且杜書瑤一見她的樣子,發狠的話沒說出來,出口卻是,“你這是怎麽搞的?!”

蓮花消瘦得不像樣子,但凡是露出來的皮膚全都是傷,指甲都沒了幾片,已經完全從個水靈靈小美女的樣子毀掉了。

她甚至有一只眼睛,淤血嚴重,還有些睜不開。

她見到杜書瑤出來,直接“噗通”跪在門口石階上,膝蓋和地面撞擊的聲音,聽得杜書瑤一陣牙酸。

她垂下頭,開口道,“王妃莫要看了,免得污了王妃的眼睛。”

“是奴婢眼……”蓮花哽了一下,說道,“是奴婢看錯了人,是奴婢利用王妃心善,釀成大錯,奴婢罪該萬死,奴婢害死了小翠翠……”

蓮花哽咽一聲,“奴婢是來領死的。”

她說着,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奔着自己脖子上紮去。

幸好杜書瑤一直在盯着她,眼疾手快按住了她手腕,刀尖就只是戳破她脖子上的皮肉,血流下來,她擡起頭,眼底受傷的紅上積蓄了眼淚,晃動幾下,杜書瑤幾乎以為她要流下血淚來。

她死死蹙着眉,看着蓮花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想必皇帝真的已經讓她長了教訓,況且這時候要她回來,必然是知道她定然會饒過她,杜書瑤看着蓮花,最後輕嘆一口氣,說道,“王府中不能再死人了,孝布和棺木都已經不夠了。”

蓮花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杜書瑤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蓮花回來,短暫跪在杜書瑤腳邊崩潰過後,就比杜書瑤還像個機器一樣,着手處理王府中的事情,她模樣太吓人,就戴着面紗,好在先前積威尤在,府內下人們依舊聽人差遣。

蓮花一回來,杜書瑤肩頭的擔子就少了一大半,她總算是有時間坐下陪陪燒得糊裏糊塗的串串,也抽空灌下了一碗粥。

不過泰平王和她一樣沒吃什麽,卻是不肯吃粥,杜書瑤好哄好勸的都不行,就連專門命人做的肉粥他也不吃。

好容易哄着勸着喝了兩口,噗的一口粥中帶血,又吓得杜書瑤魂飛魄散,好在太醫來了,檢查一番說是沒事,粥還是要吃,吃些東西,才能夠好得快,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快要天黑的時候,杜書瑤聽着蓮花報告府中一應事物,定下了一些必須由她敲定的關于葬禮的事情,還聽了刑部那邊差人遞來的進展,翠翠身上的刀傷,看似淩亂不堪,像是被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激怒之下胡亂捅的,但他們仵作剛好有武藝,看出了傷口雖亂,但內裏太過利落,切口直上直下,甚至不用手扒根本看不出紮了那麽深,很顯然是無意識地灌注了內力。

這案情進展一傳過來,杜書瑤頓時就懵了,原本翠翠那麽晚因何去找小春,杜書瑤就根本想不通,現在又确定小春根本沒有武藝的情況下,翠翠卻是被有武藝的人殺死,很顯然,殺死翠翠的兇手便不是小春。

蓮花在旁,聽了之後默默地垂下了頭,一滴淚砸在她的繡鞋上,她其實就始終不肯相信,小春會殺人,還是用那種兇殘的方式殺人,所以就連她向杜書瑤請罪的時候,也不肯說是自己眼瞎。

那些溫情相伴過的日子,怎麽可能是她瞎了呢。

他那麽嬌氣,手上有個口子都要找她訴苦,在暗巷的時候,那麽多次,蓮花說要将他贖出來,他都只是笑笑拒絕,說不行,蓮花姐姐,我會害了你。

蓮花一直以為他說的是暗巷中贖人根本天價,況且沒有權勢根本不成的事情,現在卻知道,他說的害,是這個意思。

蓮花又想起,曾經問他為何會淪為奴,還被賣,小春只說是天生命不好,又說他其實曾經差一點就能跑了,但是救他的人是個屠夫,要他跟着他殺豬,他不敢。

蓮花當時只當笑話聽的,現在想想,一個死士卻不敢殺生,拿着劇毒的脂膏卻只敢用不痛不癢的血毒,死後還被人栽贓陷害,如何不是個笑話呢?

他們這些身不由己,生而為奴的人,誰又不是個笑話?

刑部的人走了,蓮花也退出,杜書瑤愣神了好一陣子,覺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一團霧氣遮蓋住了一樣,她猜測翠翠是撞破了小春和人接頭被害,刑部那邊給的方向也是這個,但杜書瑤是萬萬想不到,她到底為什麽半夜三更的不睡覺,偏要去那裏?

她深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呼出,到如今,掌握的證據只有這麽一點點,似乎能夠調查的方向又斷了。

但唯一的一點很明确,那就是所有的目标都是泰平王,結合這段時間泰平王好轉的傳言,怕是有人不想看着他好。

杜書瑤在廳內又稍稍逗留了一會,這才邁着疲憊的腳步回到了裏間,泰平王本來閉着眼睛的,看到她頓時又睜開了,眼中有因為高燒積蓄的生理性水霧,霧蒙蒙地這麽看過來,加上那病恹恹的模樣,很是可憐。

狗東西就會裝可憐了。

杜書瑤只有在面對泰平王的時候,才會心中溫暖,她做到床邊上,外面天色黑下來,他換了藥,杜書瑤伸手摸了摸,溫度似乎降下了一些。

不像早上和中午那時候,要燒起來似的。

杜書瑤安慰了他一小會,蓮花就在外面敲門,說道,“王妃,再進些食物吧,王爺也需要補充。”

杜書瑤應聲之後,她便開門進來,将一直溫着的米粥端來,放在床邊的小案上,她朝外走的時候,杜書瑤也對她的背影說道,“你也吃些吧,府內這幾日大部分事情都要依仗你了。”

蓮花腳步一頓,穩了穩心神說話還是忍不住帶顫,“謝王妃……”

杜書瑤聽不得這調子,好像能夠波動她也心酸的那根弦,低聲道,“下去吧。”

蓮花出去後,杜書瑤繼續哄着泰平王吃東西,只不過泰平王很努力地配合了,小口小口的,咽得也很艱難。

他真的平時一點也不碰米,可他現在是人類的身體,生病了,就是要吃米粥才愛好,杜書瑤之後哄着,勸着,兩個人分食一碗。

泰平王還是不怎麽吃,杜書瑤是真的很累了,想要洗漱睡覺,根本不想哄他,但又舍不得在他病着的時候兇他,腦子裏不知怎麽抽搐,一閃而逝電視劇裏面喂藥喂粥的場景,自己吸溜喝了一大口,然後勾過泰平王的脖子堵住他的嘴。

泰平王大抵是被吓着了,粥渡得很順利,她手指又在泰平王的喉結上勾了勾,他就咕咚,咽了一大口。

喂了兩大口,足足有小半碗,杜書瑤擦擦嘴,看着泰平王瞪得提溜圓的眼睛,有些想笑,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行了,你不怎麽燙了,起來漱漱口,我沒嫌你髒不錯了……”

兩人簡單洗漱後,杜書瑤就和泰平王一同睡下,不過杜書瑤一晚上睡得不怎麽安穩,因為幾次感覺到呼吸不暢。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着了之後,精神一些的泰平王卻沒睡,他在枕頭上看着杜書瑤的側臉,好久好久,撐着上身起來,用手指去戳杜書瑤的嘴唇。

軟軟的,像肥肉。

他歪着頭,長發因為趴着披散了滿肩頭,烏黑順滑,倒是和他從前總是油光水滑的狗毛一樣,都很茂盛。

他近距離地看着杜書瑤,每天最喜歡的就是看着她,他想起杜書瑤喂他米粥的時候,似乎這像肥肉一樣的軟乎乎很好吃。

于是他傾身湊過去,貼了貼,舔了舔,又吸了吸。

一遍又一遍,好像什麽味道都沒有,沒有摻着米粥好吃了,于是他吸了一陣子,就趴下了,繼續看着杜書瑤。

杜書瑤白天的時候太累了,感覺到窒息,感覺到像是被蒼蠅騷擾了,她也昏昏沉沉,睜眼看到串串,根本不覺得是他搗鬼,摟過來搓搓,就又再度睡去。

後半夜又沉入了夢中,夢到的都是她在上輩子的事情。

很混亂的,拼湊不出連貫的劇情,她不想念的人都紛紛出現。

一夜睡得可謂是十分的疲憊,杜書瑤第二天早上起來,都感覺自己這一夜白睡了,渾身骨頭疼,肉也疼,臉色也很差。

好在好消息是泰平王好了,燒退了,清晨請脈的太醫和杜書瑤都狠狠松了一口氣。

今日是第二日,按照這裏風俗,去世的人要停上三日,但是橫死的不能等太久,杜書瑤派去找翠翠母親的人傳話回來,翠翠母親在宴姨娘倒了之後便遠走他鄉,根本未曾告知翠翠一聲。

于是杜書瑤便按照尋常規制,給翠翠尋了個還算好的地方下葬,通常下人死了,有親人的親人打薄薄棺木,沒親人的,一塊席子卷了,直接尋了坑扔了,沒有主子會管的。

但是翠翠出殡,是杜書瑤親自送到了門口,蓮花一直捧着牌位,一路送到了山上下葬。

至于小春,杜書瑤知道是蓮花從刑部領了屍身,具體埋在哪裏她沒有過問,她不可能毫無芥蒂地也幫着小春下葬,畢竟就算是沒能成功,他也已經用血毒害了串串一把,讓他先前泡的浴湯,還有遭的罪都白費了。

将翠翠送走,杜書瑤命人封了下人房那邊,将他們都遷到了王府其他的客院,一早上忙活完了,杜書瑤吃不下東西,席間就只動了幾口,泰平王倒是恢複了食欲,吃得不少,看狀态,再休整個一兩天,就能重新開始治療了。

午間的時候,宮中喜樂公公親自來了一趟,安撫了杜書瑤,賜下了很多東西,又帶了幾個得力的奴仆過來,幫着收拾王府。

“王妃辛苦,”喜樂公公說話溫軟,調子就更尖銳,但是他真的鮮少和人這般溫和地說話,此番事了,莫說是他,皇城中再無人敢看輕泰平王妃,昨夜事發之後杜書瑤種種處理手段,令皇帝十分滿意。

“陛下國事纏身,無法親自來,命老奴來寬王妃的心,陛下已經命人為王妃和王爺重新尋了府邸,待這兩天休整過後,便可以搬過去。”

杜書瑤對于這種事情沒所謂,但是王府中畢竟橫死兩人,皇上這樣做也是維護,她不可能不領這好,便遙遙隔空謝恩。

送走喜樂公公,已經過了午時,蓮花回來了,簡單地向杜書瑤交代了下葬的事情,而後便去洗漱,交代其她婢女為杜書瑤送來了參湯,是她晨起時就叫人炖上的。

若是放在從前,杜書瑤肯定很欣喜,但是現在她當真沒有胃口,湯放在面前,她則是手拄着桌面,閉眼捏着眉心。

聽到面前的聲音,她知道是泰平王,所以沒有睜眼,但是片刻後,她下巴被擡起來,睜開眼正看到泰平王腮鼓鼓地朝着她的唇壓下來。

這做法有點突然,杜書瑤沒來得及躲,就被灌了滿口苦澀但是香滑的參湯,泰平王還學着她的樣子,修長的指尖輕輕勾着她的脖子,她沒有突出的喉結,但是被勾了很癢,還是下意識地咽了。

嘴角流出了一點點,她連忙伸手用手背抹了下,正想問你這是幹什麽。

就見泰平王對她微微勾了勾唇。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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