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合一
定國公進宮求見聖上, 未語先老淚縱橫。
聖上見定國公頭發已全白, 常年征戰留下一身病痛,佝偻着背,微微一嘆。
與先帝打江山的那群老臣子,如今都真老了。
定國公一抹臉,神情憤慨激揚:“聖上,臣雖不才, 可臣不服!”
“犬子無狀, 這是臣之錯,臣好不易得了個兒子, 不為別的, 只為了能繼承老高家的香火, 可如今阿貓阿狗都來踩一腳,讓臣這張老臉往哪擱啊?”
定國公雙目通紅, 像當年在戰場迎敵般,帶着駭人的殺氣。
“這不是在欺我,這是在欺我們這些老臣, 更是在欺聖上, 欺聖上愛民如子, 不會輕易降罪大周子民。”
他拿出奏折恭敬遞上, 俯身深深叉手施禮,“臣懇請聖上收回世襲罔替封爵,只求還我兒一個公道!”
聖上眼睛微眯,接過奏折翻了翻, 随意放到一邊,溫和的道:
“國公爺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你受了委屈,我也甚是憂心。唉,禦史無處不在,參揍你的奏折看都看不過來,要是對禦史之言置之不理,就是有違祖訓,有違國法,又得被罵,為君也難啊。”
定國公低着頭,垂在袖子裏的手緊握成拳。
聖上自登基以來,廣開恩科取士,如今朝堂之上,三位丞相,賈相與和相是前朝舊臣,範相是聖上當年的謀士。
六部官員,多是新朝新士,勳貴與世家子弟,靠父輩恩萌出仕的,都不過謀些無關緊要的閑散官職。
世家逐漸式微,在人心惶惶時,聖上卻突然選了聞家女兒進宮。
聞家,是前朝大梁聞皇後的娘家,先帝兵臨京城時,雖說大梁皇帝下令開城門,以換京城百姓平安,可聞家守京城,卻是在聖旨未到之前,率先打開了城門跪迎新君。
聞後得知消息,将自己關在寝宮,遣散侍候之人,一把火将自己燒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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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裏,有人一邊發酸,一邊暗暗羨慕聞家。
卻更多的是,對聞家的不恥。
聞後母親林老夫人,在聞家老大做了禮部尚書之後,借口祖宗托夢,避居在聞家老宅安城。
如今聖上這一舉動,又有安撫功臣世家之意。
定國公想賭一把,既然聖上不敢真對勳貴下手,如今拿了爵位說事,未免有要挾的意思。
讓勳貴們都看到,狡兔死,走狗烹。
定國公冷汗濕透後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除了真疼兒子,要是此次他啞忍,以後他有何臉出去見人?怕是人都會在他頭上踩一腳,就連女兒在宮裏,也會愈發過得艱難。
聖上繼續道:“些許小事糾紛,着鄭府尹與大理寺一起按律審理,還你一個公道。”
定國公眼裏閃過一絲狠戾,總算透出一口氣,審案麽。
府衙公堂。
京城消息靈通的人家,在明面上都沒人出聲,可暗自都派了人來打探。
公堂前比平時人多了許多,擠滿了閑漢與各府仆役小厮。
鄭府尹臉圓圓胖胖,未聞其人先聞其笑,老神在在的與和舫,還有湊熱鬧的周泰見禮。
反正有和舫在,他是聖上跟前的第一紅人,案子最後怎麽判,都是他拿主意。
定國公陰着一張臉,身後跟着脖子上纏着白布,病病歪歪的高四,甫一踏進公堂,鄭府尹忙上去見禮。
程惜惜雇閑漢抱着程憐憐來時,見公堂裏的官員在互相寒暄,便縮手靜靜等在一旁。
和舫餘光瞄見程惜惜,眼裏神色莫名。
她今日穿着洗得發白的靛藍色粗布衣衫,一張慘白的小臉,沒了往日的靈動,怯怯懦懦,不安又緊張。
連程憐憐,都失了先前的精神,趴在她腳下一動不動。
鄭府尹差人給定國公與周泰搬了張椅子,分坐在堂案的左右下首,和舫與他推讓一番,最後他坐了右邊。
還未開始問案,高四已經站立不穩,扶着脖子搖搖欲墜似要倒下。
鄭府尹一臉緊張,忙吩咐道:“搬張椅子來給高四。”
高四哼哼唧唧坐在了椅子上,程惜惜吓得顫抖了一下,小心往旁邊挪了挪。
鄭府尹這才開始問案,“苦主高四,狀告程惜惜當街行兇殺人,犯人程惜惜,你可承認有此事?”
和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惜惜,見她緩緩擡起頭,眼裏充滿迷茫與痛楚,小聲道:“回大人,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鄭府尹提高聲音,大聲道:“做與未做,豈有不知之理?”
程惜惜擡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終是沒說出口,又垂下了頭。
定國公冷冷看了一眼程惜惜,裝傻充楞,我看你能裝到何時,當下不耐煩的說道:“鄭府尹,我兒被當街刺殺,街上許多人曾見到,只要傳證人即可。”
鄭府尹讓傳證人上堂,一下湧上來七八位證人,都一口咬定,程惜惜不知何故發瘋,突然拿刀要殺高四,最後幸得護衛奮力護主,才得以逃脫。
可護衛因此有四人受傷,亡一人。
定國公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和少卿,鄭府尹,今日除了給我兒讨個公道之外,還要狀告犯人當街殺人。護衛屍首在外面,只要派仵作一驗即可。”
鄭府尹看向和舫,見他面色沉沉望着堂下。
程惜惜跪在堂下抖成一團,大眼睛霧蒙蒙一片,咬着嘴唇死撐住不放自己哭出來。
板車上護衛的屍首蓋着白布,一個頭發發白的老翁雙手緊緊撐着板車,已哭到脫力站立不穩。
旁邊有人忙扶住老翁,跟着拭淚,心酸感嘆:“作孽啊,他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沒有娶親呢。”
“這以後可慘喽,老無所養,瞧這模樣,怕是也活不成啦,死後連磕頭的人都沒了。”
“可不是,這一家的香火就斷了。”有人看向堂內,朝程惜惜狠狠的淬了一口,“毒婦!這是要害死一家人。”
“毒婦!殺人兇手,殺人償命!”
堂前有人大聲吆喝,其他人也跟着激奮不已,叫嚣着要嚴懲程惜惜。
定國公眼裏閃過隐隐的得意,你審啊,這些撲來的洶湧民意,你敢不采納麽?
鄭府尹心裏叫苦不疊,急吩咐衙役看緊大門,又宣來仵作,去旁屋驗屍。
和舫看着已經混亂起來的大門口,見初一與護衛隐匿在人群裏,微微放下了些心,又向程惜惜看去,她始終跪坐在一旁,小小的一團看上去楚楚可憐,沒來由的心跟着揪痛。
沒一陣,仵作便來禀報,護衛身上被刺多刀,傷重而亡。
周泰好奇,跑着跟去看了驗屍,此時回來又看了眼程惜惜,不由得疑惑的道:“程惜惜如此柔弱,何來那麽大的本事,既能打得過護衛,還能殺人?”
定國公猛一轉頭,手向趴在地上的程憐憐一指,惡狠狠的道:“毒婦不但心狠手辣,養的狗乃是與狼與狗雜交所出,自是兇猛無比,尋常人根本不敢近身,護衛們竭盡全力,打傷它一條狗腿後,才逼退了這畜生。”
趴在地上的程憐憐,擡頭嗚咽一聲,程惜惜伸手撫了撫它的頭,它又縮回去繼續趴着。
和舫自上堂以來就一言不發,這時也沉聲道:“定國公,當時我亦在場,令郎脖子不過是破了油皮,護衛們也只是皮外傷......”
“和少卿!”定國公突然大聲打斷和舫,站起來走到高四前面,揭開纏在他脖子上的紗布,厲聲道:“大家都看看,這是破了油皮嗎?”
高四脖子上血肉模糊,看起來甚是觸目驚心。
“阿爹啊,好痛啊!”高四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定國公抱住高四,曾經鐵骨铮铮的将軍此時雙肩垮塌,當堂哀哀痛哭。
“老翁,老翁!”堂外也叫嚷起來,“快去請郎中來,老翁不行了。”
堂前堂外,一片哭聲,那看不過眼的,激動得試圖沖過衙役的防護,要打死程惜惜。
鄭府尹暗自叫聲晦氣,又要勸解定國公,又給高四順氣,一時忙得手忙腳亂。
和舫走向門口,冷眼打量那些進退有度的鬧事之人,神色越發淡漠。
定國公哭了一會,撐着椅子搖晃一陣站穩身子,才打起精神道:“我沒事,兇手還沒伏誅,我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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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新年,街頭人流湧動,沿街叫賣的貨郎,鋪子門口的小二們,都賣力吆喝着,招呼備年貨的京城百姓。
甜水巷的瓦子也熱鬧喧嚣,突地,象棚裏小有名氣的沈家班,咿咿呀呀唱着戲走了出來。
街頭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後的跟在了沈家班後面,當街唱戲,還不要大錢,這樣稀奇的熱鬧,不看白不看。
大家邊跟邊嬉笑着指指點點:“哎喲,桃娘的身段,真是名不虛傳。”
“哈哈汪大,仔細你家娘子回去挖掉你的眼。桃娘的一把嗓子才叫好。咦,你仔細聽,青鸾遇仙傳的唱詞,怎會與以前不同?”
大家伸長耳朵仔細聽,此出戲傳唱甚廣,講述青鸾生得貌美,被權貴看上想強搶回家,使手段殺了其父母家人。
青鸾得知後,痛哭泣血,感動了天上神仙,最後在神仙的幫助下報了大仇。
“咦,什麽八矮,公國爺,還有不是神仙相助,是聖上英明,懲治了公國爺啊。”
“這不是唱的定國公嗎,他那獨子高四,京城誰人不識啊。”
“哎喲,這真是有大戲看了,聽說府尹衙門正在審高四呢,咱們都去看看。”
有那不明白的,幹脆大叫高四殺人放火,定國公縱子行兇。
浩浩蕩蕩的人群跟在沈家班身後,叫嚷聲淹沒了桃娘的唱腔,沒人再去管大戲,都在議論定國公之事。
這時,空中傳來大響,衆人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擡頭望去,只見半空中閃爍着點點光芒,原來竟是白日在放焰火。
雖然焰火在白日看得不甚清晰,卻讓京城百姓覺得稀奇,不斷興奮打聽究竟發生了何事。
焰火過後,又接連響起了爆竹聲。
随着爆竹聲起的,是流言,像是蔓延的濃霧,迅速籠罩了京城。
府衙的人也聽到了焰火與爆竹聲,連那些高嚷疾呼的人也突然啞聲,愣愣的不知所措。
衙役擠進來,在鄭府尹耳邊低語了幾句。
和舫也接到了消息,神色凝重,看了一眼程惜惜,只見她輕掀眼皮,微不可查的伸了個懶腰。
第一聲焰火聲響起時,程惜惜的心被撕扯一般痛。
這不是焰火在響,這是她銀子流失的嘩嘩聲。
“府尹大人。”程惜惜突然開了口,聲音清脆語氣堅定,“我記起來了,我從未用刀刺人。”
鄭府尹此時一頭霧水,下意識的問道:“為何?”
定國公見外面突生變故,這時見程惜惜突然開口,心裏驀地發緊。
“因為,民女窮,沒有銀子買那麽鋒利的刀,能将高四傷成那樣,能殺死護衛。”程惜惜慢吞吞的道。
周泰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就說程惜惜今日這麽安分,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原來在憋着放大招,不由得期待的看着她。
“詭辯!”定國公大聲駁斥道:“那麽多人證都親眼所見,難道那些人都眼瞎?”
程惜惜不理定國公,撫摸了一下程憐憐的頭,目光中充滿了愧疚,緩緩道:“我曾想與高四拼命。”
“你看,承認了吧!”定國公激動的指着程惜惜,大聲道:“你就想要我兒的命。”
“那日,我與它在街頭與高四相遇,沒想到,高四一上來就下手要搶它回去,說是.....”說道這裏,程惜惜停住,雙手捂住臉,柔弱雙肩不住抖動。
公堂上的人都看着程惜惜,着急的等着她的下文,只見她慢條斯理拭去眼角的淚,再擡頭眼眶已通紅。
“說是,見我的狗生得貌美,要搶回後院做妾。”
“哈哈哈哈。”周泰聽完,直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來。
和舫也忍俊不禁,程惜惜這個小混賬,在什麽地方敢胡說八道。
鄭府尹則是張大了嘴,他腦子一時轉不過來,這也太過荒唐了。
高四也愣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會納一條狗做妾?
定國公先是一愣,接着氣得猛地站起來,沖上前揚拳就要揍程惜惜。
和舫眼神一沉,手一撐案幾翻身躍下,疾步上前格手擋住定國公的拳頭,沉聲道:“國公爺,公堂之上,還請你克制些。”
定國公臉漲得通紅,見和舫神情冷峻,凜然中帶着淩厲,只得冷哼一聲甩手回去坐下。
程惜惜嘤嘤哭泣,卻仍口齒清楚繼續說道:“當時我也不敢相信,可高四說,他後院有小妾,有小倌,還沒有嘗過狗是什麽滋味。”
和舫斜睨了一眼程惜惜,幹脆背着手站在她身邊,與毛發豎起又落回去的程憐憐,一左一右像是兩尊保護神。
“高四說,大周江山是他阿爹打下來的,這個天下有他高家的一份,憑什麽聖上有三宮六院,他不能享人畜同樂。”
程惜惜神情天真,又帶着些疑惑不解,她話音一落,公堂上一片死寂。
率先回過神的,倒是一直暈乎乎的高四,他尖聲道:“你撒謊,我沒有說這話。”
程惜惜蒙臉大哭,“我的狗自小陪伴着我長大,比親人還要親。我豈能讓它如此受辱,被一個畜生不如的東西糟蹋?所以我哪怕知曉他是貴得不得了的貴人,就算拼着一死也要護着它。”
鄭府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周泰也笑不出來了,程惜惜的這番話,是要讓定國公永遠翻不了身。
程惜惜還在那裏哭,“府尹大人,大周會不會像我們老百姓家裏幾個兒子分家一般,疆土分成一塊塊的?我只求府尹大人做主,不要将我分到定國公的疆土去,我還這麽小,我不想死啊。”
自古君主多疑,哪怕聖上是明君,也不容有人觊觎他的江山。
定國公眼裏淬着無盡的殺意,拽着椅子扶手的手指用力發白,他一動不動盯着程惜惜,她不過是沒權沒勢的小娘子,哪來這麽大的本事,她背後究竟是誰在指使?
不一會,定國公就想通,噗通跌坐回椅子,臉上一片死灰。
和舫在此,聖上的主意就是他的主意。
公堂門口又喧嘩起來,高四的話被添油加醋傳開,大家開始議論街頭的熱鬧。
“哎,你見過沒有?桃娘出來當街唱大戲了,還有那些焰火與爆竹啊,都是受高四迫害的人家放的。哎喲,這下有人可要倒黴喽。”
“定國公是誰啊?那是貴人,京城到處都是貴人,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哪敢與權貴作對?不過老祖宗不是說過嗎,善惡終有報,那惡做多了啊,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在大家的議論中,不知是誰提及,當時陪先帝打江山的那群老臣子,是否該封王封地。
也有人遞了訴狀進來,要告高四傷人,偷看寡婦洗澡等等,衙役想攔,有人卻嘲諷起來。
“你看衙門都不敢接訴狀了,你真是沒長眼,要是定國公封了王,加上又會練兵打仗,到時候跟聖上平起平坐,你們這是趕上去送死呢。”
鄭府尹看着似乎在一瞬間老去的定國公,心裏一嘆,高四人憎鬼怨,府衙接到告他的狀子都堆滿了臺案,只是最終都不了了之,這次,他終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案子審到這時,誰都沒有預料到會到如此地步,鄭府尹與和舫接到宮裏遞來的消息,匆匆宣布休堂。
和舫一肚皮的話想與程惜惜說,可聖上派來宣他進宮的人正等在一旁,只得暫時放她一馬。
程惜惜帶着程憐憐,見到獨自一人正欲離開的周泰,頓時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叫道:“齊王爺。”
周泰聽到程惜惜的聲音,想到她的兇殘,頓時頭皮發麻,不情不願的應道:“何事?”
程惜惜神神秘秘的湊過去,笑嘻嘻的說道:“我不巧又淘到一幅鐘大家的字,你還要不要?”
周泰傻眼,怪叫道:“程惜惜,敢情鐘大家的字都跑你家來了?”
程惜惜笑吟吟的道:“哪裏哪裏,可憐見的,老天見我太窮,實在看不過眼,讓我走些財運賺點銀子活命。”
周泰斜着她,眼神充滿了不信任,“你少糊弄我,鐘大家的字極少流出來,你一下就得了兩幅,你騙鬼呢。”
程惜惜翻了個白眼,使勁抱起程憐憐,“我們走。”
周泰又遲疑了,和舫給他的那幅字,他拿出去獻寶過,無一人說那是贗品,沒準她真運氣好能找到兩幅呢?
“哎,等等,我又沒說不要。”周泰忙笑着叫住程惜惜,又一瞪身邊的小厮,“還不前去替霸爺抱狗?”
小厮忙上前接過程憐憐,周泰一指自己的馬車,“你坐我的馬車,我騎馬,我跟你回去看字。”
“什麽看不看的,我還不相信你麽?今日太過勞累,我回去得好好歇息,明日你派人上門來取,要是看不上,你再還給我,如何?”
周泰一看天色已晚,便應了下來。
程惜惜眼珠子一轉,一拍腦袋道:“哎喲你看我這記性,和大人跟我說,他也想再尋一幅鐘大家的字,我便應承了要轉給他,暈頭了暈頭了,都是這些案子破事給鬧的。”
周泰急眼了,不依的道:“那可不成,你說好了要轉給我。”
程惜惜急得直轉圈,周泰也急得看着她轉,直看得暈頭轉向,她突地停下來,神色堅定的道:“這副字畫,還是轉給你吧,你先別告訴他,等你我銀貨兩訖,他也沒了主意。”
“就這樣辦。”周泰頓時喜笑顏開,可很快又警醒起來,“你有那麽好心?為什麽會轉給我?”
“唉,我覺得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程惜惜神情微赧,“上次說你是斷袖,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你,這算是我對你小小的歉意吧,以前是五千兩銀子,這次給你便宜一兩,收你四千九百九十九兩就好。”
“一兩銀子?”周泰失聲大叫,難以置信的伸着一根指頭在程惜惜面前晃,“就一兩銀子?”
程惜惜的小臉垮下來,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衫,苦兮兮的道:“你看我窮得叮當響,一兩銀子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救命銀。唉,齊王爺,看我這麽窮的份上,你給點字畫的定金呗,不多,一千兩就成。”
周泰飛快翻身騎上小厮牽過來的馬,“明早一手交貨一手交銀。”
程惜惜見周泰跑了,暗自扼腕嘆息,銀子還是落袋為安的好,要是被和舫知道了,肯定又會橫插一腳擋她財路。
算了算了,先回去,字還沒有寫呢。
程惜惜上了周泰的馬車,掀開車簾看了外面一眼,微笑着慢悠悠的回到了家。
周泰這塊擋箭牌還是挺好用的,聖上的嫡親兄弟,胸無大志一心只吃喝玩樂,位高權不重,卻又地位超然。
大正殿裏。
聖上的眉頭皺起又放開,放開又緊皺起,最後問道:“你就讓她鬧這麽大?”
和舫詫異的擡頭,聖上這是何意?
聖上慢吞吞的說道:“高嫔有了身孕。”
和舫心微沉,聖上這是要保定國公了
“有人曾說過,我的後宮都是高門妃子,就差沒指着我鼻子說我靠出賣自己,得來大周江山。”
聖上眼神沉沉,自嘲的笑了起來,“其實想想,這些都沒有錯,上朝時坐在上面朝下一看,一朝堂烏泱泱的全部是真假丈人,大小舅子連襟。”
誰敢對聖上說這些話?和舫心思微轉,他能想到的,除了程惜惜那個無法無天的小混賬,再也沒了別人。
聖上淡淡的道:“高門妃子多了去,少一個也不算什麽。定國公既然已經自己上折子還回爵位,就留他們一條命吧。”
和舫心微松,低頭應了下來。
“去給我查清楚,程惜惜一沒銀子,二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鬧出這麽大的事,後面定有人相幫。”
和舫遲疑了下,才老實回道:“程惜惜在賭坊騙了一筆銀子。”
“能從賭坊騙銀子?”聖上驚得坐直了身子,好奇的問道:“怎麽騙的?”
和舫将程惜惜去賭坊之事講了,聖上聽得是撫掌大笑,“賭坊為了騙人賭,總是先給人一點甜頭。誰知道遇到她這樣的騙子祖宗,拿了糖就跑。”
和舫一肚皮的官司,從宮裏出來天色已黑,急急趕到程惜惜的小院,卻見遠門冷清,院子裏黑燈瞎火。
“她去哪裏了?”和舫黑沉着臉,招來盯着程惜惜的人問道。
“她才出門不多時,雇了輛馬車出去,我們的人已經跟了去。”守衛見和舫神色不虞,小心翼翼的回他。
小混賬。
和舫煩躁的揮揮手,守衛退下去,又吩咐初一道:“派人出去給我找。”
瓦子裏。
象棚今日有楊大家的舞旋,樓下的散座已經全坐滿,樓上雅間也早已定了出去。
桃娘唱完開場,蹬蹬瞪提着裙子上樓,掀開雅間簾子扭着身子,腳尖墊地旋轉,十六副的紗裙飛揚開來,像朵盛開的紅雲。
她眼神晶亮,盯着程惜惜期待的問道:“比楊大家的如何?”
“差遠了。”程惜惜手裏抛着果子,笑嘻嘻的回答,見她撅起嘴,又慢慢的道:“比我可好上十倍八倍。”
桃娘又開心起來,一屁股坐在程惜惜身邊,“沒出什麽岔子吧?”
程惜惜一擡眉,“有我出馬,能出什麽岔子。”
“嘻嘻,要是沒有你阿爹,我估計就最喜歡你了。”桃娘伸手挑着盤裏的果子,拿起一個聞了聞,又嫌棄的道:“你阿爹也不喜這個味。”
“阿爹矯情,餓肚子的時候,就是糞味也照常吃得津津有味。”程惜惜笑着湊過去,側頭看着她,突然神情嚴肅,“所以,不要最喜歡吃屎的阿爹,還是最喜歡我吧。”
桃娘哈哈笑,伸手去擰程惜惜的臉,“好好好,我最喜歡你。”
程惜惜皺着鼻子任由她捏,甕聲甕氣的道:“那聽我一言呗,不要留在京城了,回安城去吧。”
桃娘一愣,随即又笑起來,“好呀好呀,都聽你們的。”
程惜惜心裏微嘆,收回身子坐好,手指随着樂聲敲着節拍,樓下臺上的楊大家快轉成了一團光影,喝彩的爆喝聲響徹象棚,門簾也輕輕被掀開。
程放言笑晏晏立在那裏,如京城郎君最時興的打扮,玉面敷粉,身着重重疊疊繁複的寬袍大袖,一朵大絨花簪在鬓角顫顫巍巍。
程惜惜驚訝的道:“咦,我們這裏沒有叫小倌啊,這位郎君,你走錯了地方。”
“呸。”
程放一甩長袖,笑罵着走進來,桃娘忙站起來,讓他坐了,笑着道:“你們聊,我出去盯着。”
桃娘不錯眼的看着程放,簡直一步三回頭,直看得程惜惜眼發酸,又鄙夷的斜了程放一眼。
“太多人喜歡我,我也沒辦法,唉。”程放煩惱的一攤手,“都怪我長得太美。”
“呸。”程惜惜眼皮都不擡,“粉太多,敷得臉比京城城牆都厚。”
“哈哈哈哈。”程放不客氣的大笑,“城牆可比不上。”
“你還有臉笑,我就不該相信你。”程惜惜怒了,咬牙切齒的道:“你說什麽無恙,害我進了大理寺牢獄。你以為你做得□□無縫,和舫早就察覺了,這世上不是只有你是聰明人!”
程放一臉得意,“我第一,你第二,他第三,所以我要選他做女婿,我們就是全大周最聰明的一家。”
程惜惜氣得快暈倒,“你究竟成天鬼鬼祟祟在做些什麽?害我跟犯人似的,每走一步都有人跟着。”
“哇。”程放張大嘴表情誇張十足,“惜惜,你發財了啊,都用得起護衛了。”
程惜惜擡手就打,程放微笑着不躲不閃,仍由她手掌拍到眼前,又堪堪收住,嫌棄的道:“沒得簪我一手粉。”
“我就知道我兒舍不得。”程放眼裏溢滿了笑意與溫柔,“像我這樣好看的臉,打壞了該會傷多少娘子的心。”
程惜惜面不改色的喝着茶,對他的臉皮之厚雖再也熟悉不過,只是每次都忍不住手癢癢想揍他。
“惜惜啊,發財了也不能亂花銀子,你看阿爹這麽窮,有了銀子想着點阿爹啊。”
程放飛快的吃着果子,嘴裏卻喋喋不休,“又是焰火又是爆竹的,你走到哪裏,那些人都會指着你說,看,程爆竹來了。”
程惜惜眼神微凜,“我也知曉這次一定會鬧大,可是我怕一次不能将對方徹底打倒,那他就會爬起來再打我。”
程放心裏酸楚不已,嘴上卻笑道:“女婿會救你的啊,我知曉你會說靠自己,可是小娘子就該被寵着被呵護着,養得嬌嬌的,一生無憂無慮到老。”
程惜惜冷眼斜睨程放,他幹笑道:“我錯了,我沒養好你。所以我沒臉見你,明朝我就離開京城。”
程惜惜靠在椅背上,神色一片悵然,輕嘆道:“快新年了啊。”
程放的愧疚更濃,卻仍笑着道:“哎喲,又老了一歲啊。”
程惜惜幽幽的看着他,“沒有過年紅包了。”
“給。”程放不情不願的從兜裏掏出個銀锞子,“省着點花啊,小娘子不能亂放鞭炮,當心燒着手。”
程惜惜接過銀锞子,撇了撇嘴,“老人家也不能亂揮刀,當心刀割了手。”
程放瞪眼,一會又一下喜笑顏開,對程惜惜眨眨眼,站起來往外走,“女婿來了,記得撒嬌,撒嬌啊。”
程惜惜擡眼望去,和舫一襲月白長衫,微皺着眉打量着嘈雜喧嚣的廳堂,又瞄了一眼臺上舞得正起勁的楊大家,神色淡漠的移開了眼。
“沒勁。”
程惜惜嘟囔着,撿了顆果子慢慢啃,不大一會,和舫掀簾走了進來。
“咦,和大人,我正要離開,你是趕着來會賬的麽?”程惜惜驚訝的看着他,“還是你也來看楊大家?”
和舫不着痕跡的掃了一眼案幾,見另外茶杯邊上留下的紅痕,憋了一晚的氣總算散了些。
“程惜惜,我是來看你。”和舫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桌上堆得滿滿的點心果品,“你還真是心大,鬧出那麽大的事,居然還能在這裏偷閑。”
程惜惜一抱拳,“好說好說,過獎過獎。”
和舫嗤笑,“程惜惜,你知不知道你又闖了大禍?鬧得全城皆知,能偷偷布下這麽大的陣仗,你行啊。”
“啊,你在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程惜惜睜大眼睛裝傻,“我可是苦主,不,程憐憐才是苦主,被誣告了還不能辯解麽?”
“程惜惜!你少給我裝!”
和舫怒火中燒一拍案幾,震得案幾上的杯碟嘩啦啦掉了一地,點心跳到他手上,平時愛潔的他卻随意一拂。
“你這是辯解麽,你這是要置定國公于死地,可要是你輸了呢,要是聖上認定你身後有前朝賊子相幫,直接砍了你的頭呢?”
程惜惜也火了,這些點心她準備帶回家去吃,現在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真是浪費了好多銀子。
“難道定國公不想要我死麽?我好好在街上走,被他那不正常的逆子纏上,你說我難道不倒黴嗎?我好好的被砍了一刀,被你騙進京城做大牢,還成日被人盯梢,和大人,你給我好好說說,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程惜惜像是被刺到的貓,伸出爪子直接撓向和舫的手,“這是我的點心,我的果子,誰讓你弄灑的!”
和舫嗖一下縮回手,卻仍被程惜惜在手背上抓了道紅痕,他氣得七竅生煙,卻仍死命壓住怒火,沉聲道:“程惜惜,你是不信任我,不信我能讓你平安無虞。”
程惜惜盯着和舫,突地笑了起來,涼涼的道:“和大人,你是我什麽人,我要去相信你,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和舫神色一點點淡下去,眸子裏晦澀不明,一言不發背着手轉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程惜惜:我罵你撓你,你待如何?
和舫:我生氣了啊!我真生氣了啊!
兩秒後,和舫: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這次就原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