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借刀
天氣愈來愈冷, 風刮到身上似是要刮掉人一層皮, 街頭巷尾卻仍舊人來人往,孩童們也不怕冷,帶着過新年穿新衣的喜悅,在巷子裏追逐嬉鬧。
程惜惜拉開門往外一探頭,又被寒冷逼了回去。低頭嫌棄的看着程憐憐,不住的數落它。
“程憐憐, 你出去買吃食好不好?你長這麽胖, 除了吃就知道睡,能不能幫我做點正事啊?”
程憐憐搖搖尾巴, 默默轉身去角落蜷縮眯眼打盹。
“好沒用的肥狗。”
程惜惜嘆氣嘀咕, 如此探頭幾次, 才鼓起勇氣戴好風帽裹緊衣衫出了門。
平時生意就好的熟食鋪子,今天光顧的客人似乎特別多, 等待的人排起了長龍。
“嘩,這陣勢,還不得将鋪子都買了去, 走吧走吧, 沒得買喽, 被寒風吹這麽久都白吹了。”
排在後面的客人罵罵咧咧, 恨恨看着鋪子前走出幾個下人模樣的人,手裏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神色倨傲走了出去。
程惜惜也叫了一聲晦氣,順眼瞧去, 見鋪子對面停着一輛熟悉的馬車,眼前一亮小跑着奔了過去。
“齊王爺。”
周泰翹着腿坐在馬車裏,正打開食盒挑挑揀揀,聽到聲音擡起頭,手裏的醬豬肘子啪一下掉了下去。
“是你啊。”
程惜惜無視周泰臉上的假笑,探頭看向食盒,指着裏面的醬豬肘子笑眯眯的建議:“這個最為好吃,又糯又有韌勁又香,要是再配上玉壺春,簡直是人間美味。”
她伸手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眯起眼睛極為享受的嗚了一聲,又期待的看着周泰,“有玉壺春嗎?”
周泰無語的看着她,不情不願從旁邊摸出了一瓶酒,見程惜惜已經啃掉了一塊,又伸手去拿第二塊,忙俯下身遮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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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我說你你給我留一點啊,我這些日子天天進宮挨罵,吃什麽都沒胃口,好不容易得了閑來吃這裏有名的熟食,都快被你吃光了。”
“鋪子都被你買空了,你吃得下嗎?”
“又不是我一人吃,我可是要買回府去的。”
程惜惜笑了起來,“哦,給你後院的那些妖精們買的?”
周泰白了她一眼,怒氣沖沖的說道:“什麽妖精,都是我的心肝肝,哎呀你不懂。”
“哎喲還心肝肝,去到瓦子裏的花樓,花上些銀子要什麽樣的心肝肝沒有,你莫非是把她們的吹捧當成真情實意了吧?”
周泰瞧着程惜惜一臉看傻子的神情,又想到太後對他說的那些話,莫非自己真錯了?
“程惜惜,喝酒去不去?玉壺春随你喝。”
程惜惜看了一眼周泰,笑嘻嘻的回道:“好呀好呀,不過我要最好的雅間,找行首姐兒作陪。”
周泰無語的看向她,暗自罵了一句女流氓。
“你下去騎馬。”程惜惜爬上車,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将周泰趕下了車。
“鸠占鵲巢。”周泰站在冷風中罵,忍氣吞聲的爬上馬去了瓦子。
一進到花樓裏的雅間,程惜惜就跟大爺似的大馬金刀坐在軟塌上,眼帶笑意看着陸陸續續進到屋子裏的嬌娘子。
“我說程惜惜,你是小娘子,怎麽比男人還好色。”
程惜惜斜了一眼周泰,笑意不減。
“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愛美色,難道女人就不愛了?”
周泰瞪了她一眼,小聲嘀咕:“也就只有你這樣的怪物才會如此。”
程惜惜也不生氣,指着屋子裏的環肥燕瘦,對周泰擠擠眼,“唉,你看看,不比你後院的差吧?”
周泰掃了一眼,不服氣的說道:“這能一樣麽?我後院的是妾,這些都是小姐。”
程惜惜哂笑,“你每次給了你那些美人們賞賜,給她們家人親戚弄到差使解決麻煩,她們是不是更為溫柔小意?你給她們賞賜多一些,保證可得到更多的溫存小意。”
周泰一愣,悶悶的喝酒低頭不語。
半晌後,他低低的說道:“王妃不也一樣麽,她娘家兄弟不上進,還是靠着我才求來的恩萌,放出去富裕縣做了個縣令。”
“都說夫妻一體,我可沒聽過夫妾一體,你與王妃互相幫扶不是應有之理麽?她給你生兒育女,光是面對你那些莺莺燕燕們,就得折十年壽。”
周泰梗着脖子辯解,“男主外女主內,女人要以男人為天,善妒可是七出之罪。”
程惜惜對他翻了個白眼,自顧自的吃酒聽曲。
“成親了好幾年,看着她就像是屋內的案幾圈椅,一點意思都沒有,太了無生趣。”
程惜惜訝異的張大嘴,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周泰,“你以為,你王妃不是如此看你?不過那些規矩都是對女人定的,所以你王妃才沒法子,只得忍着眼睛疼繼續看你。”
周泰傻眼,他從未聽過如此的說法,“這些都是千百年的規矩,妻憑夫貴,妻子還敢嫌棄夫君”
“這些臭規矩,哪一條是女人定的?還不都是臭男人弄出來約束女人的?臭男人就是怕女人比男人強,要是女人能讀書考科舉,男人可得靠邊站喽。你看前朝有女帝,女帝開創了盛世,亡國的可是男人。”
周泰喃喃的道:“怪物,真是怪物。哎我說程惜惜,你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究竟是誰教給你的?”
“還用人教麽只要長了腦子,自己不會想麽?”
程惜惜就着身邊姐兒手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笑着摸了一把她的粉頰,“你看姐姐一直笑,姐姐才是明白人,咱們來玩骰子,不跟傻子說話。”
姐兒咯咯直笑,拿來骰子與程惜惜嘻嘻哈哈玩樂起來。
“喝。”程惜惜連贏幾把,拿起酒杯遞到姐兒嘴邊,笑看她豪爽的喝光杯中酒,眼珠子一轉,招來旁邊湊過來看熱鬧的姐兒們,“來來來,大家一起來才好玩。”
周泰本郁悶的坐在旁邊喝悶酒,見程惜惜一捋袖子,一只腳踏在案幾上,大笑着道:“盡喝酒沒意思,咱要玩點好玩的。這樣吧,誰輸了或喝一杯酒,或脫一件衣衫。要是選脫衣衫的,齊王爺也不能白看是不是?每脫一件衣衫他有賞。”
“好,這樣好玩。”周泰頓時興致勃勃,豪氣的道:“脫一件我賞二十兩銀,怎麽樣?”
姐兒們都拍掌大笑叫好,圍成一圈等着程惜惜搖骰子。
程惜惜一揭骰盅,興奮得仰天大笑,“哈哈哈全紅,全部通吃,都給我喝,脫!”
喝酒的喝酒,脫衫的脫衫,掏銀子的掏銀子,屋子裏熱鬧極了。
雅間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穿着慘綠長衫的男子沖了進來,伸長着脖子認出周泰,拍掌大笑。
“哎喲我就說樓裏今日的紅姐兒們都去了哪兒,媽媽說表哥來了,我還不信呢,表哥,你來了怎麽不叫上我呢,這裏我熟,哪個姐兒的身子軟我都知道。”
他鼓起的金魚眼一掃屋內,看見手持骰盅的程惜惜,先是嫌棄的斜了她一眼,随即臉上帶着暧昧的笑,擠眉弄眼的對周泰說道:“哎喲表哥你換口味了啊,好清湯寡水的啦?”
周泰偷瞄了一眼程惜惜,心裏暗自叫苦,怎麽會遇到許沖這個棒槌呢?他站起來,将許沖往外推,連聲呵斥他。
“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是我朋友,出去出去!”
許沖腳踢着腳直踉跄,嘴裏卻急得直叫喚,“表哥,既然來了就跟弟弟一起呗,我們一起玩......”
周泰惱羞成怒,手上用力一推,推得他連轉了幾圈,将一身着月白長衫的男子撞得連連後退,幸得身邊的小厮扶住才沒有跌倒,
待他站穩一瞧,見是老仇人許沖,頓時火冒三丈,嘴裏哇哇大叫着撲上來,揮拳揍向許沖的臉。
許沖轉了幾圈還頭昏眼花着,突然臉上又挨了一記,他哎喲一聲慘叫,鼻子裏有熱熱的東西流出來,他恍然擡手一摸,見手上紅紅一片,頓時眼前一黑,尖聲大叫。
“流血啦,打死人啦!狗東西你賈文敢揍老子,我跟你拼了。”
許沖揮舞着雙臂低着頭撲上去,扭住賈文的前衫,像頭牛那樣将賈文頂得連連後退。
賈文腳步不穩,嘴裏也大吼着雙手亂抓亂捶,兩人的小厮見狀忙上前,拉的拉幫的幫,雙方混戰成一團,從廊上打到雅間,吓得屋內的姐兒們失聲尖叫抱頭躲避。
周泰直看得目瞪口呆,被打急眼的人撞得轉了幾圈,他扶着撞歪的幞頭,緊緊靠在牆上晃着手大喊,“別打了,都給我住手!”
打得正歡的兩群人,哪會理會周泰的叫喊?
程惜惜見到混亂一起,就不動聲色退到了角落裏,目不轉睛盯着糾在一起的許沖與賈文,見賈文被許沖頂到條案邊,顫抖着細聲高呼,“哎喲,別用花瓶砸啊,別砸,別砸...砸...砸...”
賈文被許沖猛地撞在條案上,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着痛,這時細聲尖叫鑽進他耳朵,他下意識的手往條案上一摸,拖過搖搖晃晃的花瓶,揚手狠狠砸向許沖腦袋。
花瓶碎裂,瓶裏的水嘩啦啦傾瀉而出,連着頭上的鮮血混流而下,梅花枝顫顫挂在許沖衣衫上,他眼一翻白,噗通一聲砸倒在地,血從他頭邊蔓延緩緩流淌。
屋內霎時鴉雀無聲。
“殺人啦。”
不知誰一聲尖叫,屋內的人被驚醒,有人争先恐後屋外擠,有人向許沖沖去,有人圍住了賈文。
程惜惜眼疾手快,用力将被撞得快倒地的周泰拽出來,沉聲道:“別動。”
賈文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臉色慘白,茫然的擡眼看着屋門,突然奮力扒開小厮,擡腿向外跑去。
沒跑出幾步,賈文被人提着衣襟擰到了一邊,屋內沖進幾個勁裝高大男子,沉默着将屋內的人像捉小雞般,連帶着許沖一起帶了出去。
程惜惜與周泰面面相觑,不約而同沖向窗戶,推開窗戶往外翻。
聖上沉着一張臉一聲怒喝:“敢跑就打斷腿。”
程惜惜眼角跳了跳,與周泰很是有默契,将翻了一半的腿放了下來,低頭恭敬的施禮。
“程惜惜,又是你。”聖上惱怒的瞪着程惜惜,再看一眼周泰,一聲爆喝,“還有你!都給我滾過來!”
周泰哭喪着臉磨磨蹭蹭往前,程惜惜則低眉順眼老實上前,擡眼偷瞄,見屋內不僅僅只有聖上,他身後還跟着臉比鍋底都黑的和舫。
“程惜惜,居然跑到花樓來打架,我看你是皮癢了!”
程惜惜張了張嘴,終是什麽都沒說,又垂下了頭。
“怎麽,你三天兩頭惹事,你還不服氣了?”聖上眼裏冒着火,一指周泰,“你也是個不成器的混賬,你給我老實交代,究竟是誰起的頭?”
周泰哼哼唧唧将怎麽與程惜惜相遇,怎麽被她搶豬肘子,怎麽來到花樓,怎麽在喝酒玩樂中被許沖打斷,他又怎麽稀裏糊塗與賈文打了起來,倒了個幹幹淨淨。
聖上掃視一眼屋子的狼藉,見程惜惜在悄悄整理還胡亂挽着的衣袖,瞪着她訓斥:“真是成何體統!”
程惜惜決定老老實實領訓,反正周泰說得清清楚楚,許沖被砸破腦袋可與自己一個大錢的關系都無,報了仇還有人證,被罵幾句又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聖上見程惜惜今天特別乖巧,忍不住對她瞧了又瞧,“程惜惜,你給我擡起頭來。”
程惜惜應聲擡頭,小臉寫滿了無辜與不解。
聖上見她臉頰紅撲撲,眼尾帶着紅意,眼睛濕漉漉像汪着一池碧波,神情坦然又帶着些許的無辜,心裏微微一愣,片刻後對她揮揮手,“去去去,下次再見到你們一起胡鬧,我定不輕饒。”
程惜惜與周泰互瞄一眼,都長長呼出了口氣,施禮後腳底抹油一溜煙往外跑去。
“哎喲,吓死我了。”周泰抹去腦門上的冷汗,帶着劫後餘生的後怕,又對程惜惜一揮手,牛氣沖天的說道:“咱也算一起遇過險,以後大家就是難兄難弟,以後遇到麻煩,盡管來找我便是。”
程惜惜笑眯眯的說道:“現今便有一件。”
周泰瞪大眼,失聲問道:“這麽快?”
程惜惜一指身後,“你看和大人的臉跟誰欠了他銀子似的,你去揍他一頓呗,大過年的看着瘆得慌,一點都不喜氣。”
周泰默默的轉身上了馬車,從車裏拿出食盒遞給她,誠懇的說道:“和大人對你挺好的,還是你去揍他吧,反正他也不會還手。”
程惜惜接過食盒,又眨了眨眼看着周泰。他木着臉遞出一壺酒,踢了踢車壁,小厮一打馬,馬車飛快駛離。
和舫伸出手,默不作聲接過程惜惜手裏的食盒,沉聲道:“外面這麽冷,你是要在這裏扮冰柱麽?”
程惜惜瞪眼,見到初一駛過來的馬車,又閉上了嘴。
算了算了,看在暖暖和和的馬車份上,暫時讓他一次。
程惜惜鑽進馬車,暖意帶着佛手的清香撲面而來,她舒服得直嘆氣,剛坐好,和舫掀簾也上了車。
“你不是騎馬嗎?”
“這麽冷的天誰在騎馬?”
“你就一輛馬車?你不可以坐別的馬車嗎?”
和舫懶洋洋的靠在那裏,斜了她一眼。
“我自己的馬車,想坐哪一輛就坐哪一輛。”
程惜惜伸腿踢過去,和舫腿一擡,躲過了這一腳,他長腿一伸一壓,将她的腿死死壓住不能動彈。
“別鬧啊,等回到家再慢慢跟你算賬。”
程惜惜擡手去掀他的腿,使勁了力氣他卻紋絲不動,氣得她一把掐在他腿上,手指卻像掐在鐵板上,根本掐不動,轉頭怒視着他,“你不是讀書人嗎,這腿跟牛腿似的,皮厚得刀都砍不透!”
和舫吭哧吭哧直笑,他收回長腿,得意的挑眉,“以前我挑水澆地上山打獵,什麽事沒做過。再說讀書人還講究君子六藝呢。”
程惜惜撇了撇嘴,“了不起,會這麽多,幹脆去街頭擺攤賣藝得了。”
“與你可不能比,在花樓裏都能如魚得水。”和舫說道這裏,臉色又一下沉了下來,“程惜惜,再去花樓打斷你的腿。”
“我呸。”程惜惜怒視着他,“你不是也去了嗎?你難道是去花樓審案的?”
“我是陪聖上去聽小唱,你以為我自己會去這些地方?”
“哎喲還推到聖上頭上,你不過是吃定了我不敢去問聖上,這就成了無頭公案,和大人,你可真是厲害,将斷案的手段用在了這裏來。”
和舫無奈的笑笑,長嘆道:“程惜惜,我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騙你。不過你先前在聖上面前一言不發,我很高興。”
程惜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你高興個什麽勁?”
因為你在聖上面前一幅乖巧溫順的模樣,他不喜這樣的女子,所以你不會引起他的興趣啊。
“沒什麽。”和舫将嘴裏的話咽了回去,看着她那雙不解的靈動雙眼,點了點她的額頭,“以後不要這樣看着男人,尤其是喝過酒後。”
“天真冷,要下雪了吧。”程惜惜忽然轉開了話題,緩緩笑了起來,“我看你是被凍壞了腦子,我明明在看一頭豬啊,哪裏來的男人?不過和大人,你還在戲裏啊?”
和舫死死盯着程惜惜,然後突然伸出手,冷聲道:“那銀子還我。”
“啊哈,和大人,我跟你說笑呢。”程惜惜轉動着腦袋四下尋找,故作驚訝的道:“銀子,什麽銀子?哪裏有銀子?”
和舫瞧着她小腦袋搖得如撥浪鼓的模樣,忍俊不禁嘴角上翹。想到雅間內的混亂,又有些後怕,拉下臉生氣的道:“程惜惜,說好要一起揍許沖的,你怎能獨自一人以身犯險?”
程惜惜眨眨眼,疑惑的問道:“你耳朵聾嗎?難道你沒有聽到齊王爺所說的話?許沖被打破頭可不關我的事。”
“齊王爺說了,你在一旁尖叫,讓賈文不要用花瓶砸許沖的腦袋,可先前賈文根本沒砸他腦袋,是你喊過之後才砸的。賈文手邊又恰逢有花瓶,你提醒得很是及時。”
程惜惜心裏暗罵和舫這個黑心狐貍,嘴上卻仍振振有詞,“可惜,你這些都是猜測,我可是弱女子,當時吓得不得了,哪裏注意到那麽多?”
和舫輕聲笑起來,指了指她的臉說道:“你這裏才是比牛皮都厚。”
程惜惜呲牙去咬他的手指,他手一擡,佯裝惱怒道:“你是程憐憐附身了嗎?”
“呸,你才是被鬼附身了,成日盡污蔑我。看打!”
“哎哎哎,別打臉啊,再打我還手了啊。別打了,我真還手了,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