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青蘋昨夜秋風起(2)
“你選這麽多課,吃得消嗎?”和晏晏一道下樓的女同學一邊借鑒她的選課單,一邊驚嘆。
“我想早點修滿學分,早點畢業。”
“為什麽?”女同學笑嘻嘻道:“好專心致志地當你的少奶奶嗎?”
開學才兩天,這樣的調侃已經讓她聽到麻木,反駁無力,只能反擊:
“是呀,學校裏的人整天問東問西的,太煩了。”
如今,她待人接物的态度遠不像從前那樣甜美,可旁人卻仿佛并不介意,倒像理所當然似的。那女同學甚至欣欣然挽住了她的手臂,湊近她耳語道:“哎,有人說是你是因為baby了才急着結婚的,真的嗎?”
“誰說的?”
女同學一怔:“……我聽別人說的,你別生氣呀,不是我說的。”
“你聽誰說的?”晏晏湛亮的一雙眸子直直盯過去。
“算了,我不問了還不行嘛?”
“那就是你說的咯?”
“不是,真的不是我。”
如是再三,最愛叽叽咕咕的幾個女同學連話都不敢跟她說了,偶爾打個招呼,笑容熱情地能露出八顆牙。她突如其來的婚姻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還帶着一種隐形的威懾。她成了學校裏最“孤僻”的學生之一,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大小船只都遠遠避行。從前她一定會覺得孤單,現在卻覺得自在。從前,她總以為要做個最讨人喜歡的女孩子才配得起虞紹桢;現在她忽然發現,做虞家的“少奶奶”是不需要讨別人喜歡的。
那些動辄四五厘米厚的大部頭,彼時讓她皺眉,此時卻幫她築起了另一道圍牆。“功課忙”成了一家上下,包括她自己在內萬用萬靈的借口。逢人問起怎麽不見晏晏,紹桢的祖母便會半是寵溺半是贊賞地替她解釋:“晏晏還在念書呢,要上課的。” “晏晏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不耐煩喝下午茶,就喜歡去圖書館。”
對這件事不滿意的,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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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Micheller屈起手指敲了敲晏晏桌上的一摞課本。
“當然不會了。”晏晏停下筆,笑微微看着母親:“等我畢業了,我申請一個離你和溫馨很近的學校去讀碩士,好不好?”
“好啊。”Micheller遷就地笑道:“可是,你是不是也應該在繁重的課業之外,拿出點時間處理一下自己的婚姻問題?”
“我不想談這個。”晏晏低下頭,把視線重新落在面前的筆記本上。
Micheller靜了一陣,忽道:“他是不是認識一個女明星?”
“他可能認識很多女明星。”晏晏頭也不擡地回應了一句。
“我可是聽說他跟一個女明星很要好,差點訂婚了呢。”Micheller按住晏晏握筆的手:“你整天當他是空氣,小心便宜了別人。”
“媽媽,你不是說互不相幹的夫妻也很多嗎?”
“那你也可以朝好的方向努努力啊,為什麽非要把事情弄到最壞的地步呢?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
見母親不依不饒,晏晏也只好放下筆,認真地擡起頭:“媽媽,我和他有很多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我不愛他了。”
Micheller大大地白了女兒一眼:“你已經結婚了,才來糾結感覺的事,是不是晚了點?”
“我真的要寫作業了,媽媽,明天要交的。”
Micheller短促地嘆了口氣:“不管你了,你遲早後悔。”說罷,轉身要走,又停了腳步:“我約了朋友看戲,晚點回來,你有兩百塊嗎?”
“還在那個抽屜裏,你自己拿。”
晏晏聽見母親帶上房門出去,才慢慢籲了口氣。她說的女明星是阮秋荻嗎?是他們有了什麽新故事,還是無聊透了的人在跟母親翻舊八卦?聽到這樣的事,她一點都不覺得傷心惱怒,可見她是真的不愛他了。晏晏捧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她以前喝咖啡總要加很多糖很多奶,現在卻開始喜歡那一絲沒有裝飾的清苦滋味。人真的會變。
她放下杯子,正要重新整理思緒回到功課上,忽然省起一件事。她起身走到鬥櫥邊,從第二個抽屜裏拿起個長錢夾翻開看了一眼,裏面的幾張紙鈔果然都不見了。這件事比母親總是慫恿她和虞紹桢和好更讓人心煩,她總不至于為了母親順手多拿了幾百塊錢就去質問她?
Micheller正對着鏡子,用紙巾輕輕沾着唇上的草莓紅,忽聽有人敲門,以為是傭人來送水果點心,便道:“進來。”
不料進來的人卻是制服筆挺的虞紹桢:“媽媽,您要出去?”
“怎麽是你?”Micheller丢了手裏的紙巾,笑道:“我約了朋友看戲。”
“晏晏陪你一起嗎?”
“她才沒空呢。”Micheller無可奈何地抱怨道:“寧願在家裏寫作業也不願意出去玩玩,這樣的小孩子也是少見。”
紹桢抱歉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好,之前我們結婚的事讓她耽擱了很多功課。”說罷,從衣袋裏拿出了一個絲絨盒子:“媽媽,這個是您不小心掉的嗎?”
Micheller接在手裏打開,神色微微一僵:“你……在哪裏找到的?” 盒子裏放着一條枝葉環繞的鑽石手鏈,是之前她讓鐘家彥拿去找門路換錢的。
“我母親送您這套首飾是訂做的,沒有第二件。典當行的人收了這條手鏈,去店裏查對,經手的人怕是被旁人撿到拿去換錢的,就問了一聲。”虞紹桢娓娓而言,笑容可掬:“果然是個年輕人拿去抵押的。”
Micheller聽着,強笑道:“是,是我前幾天在飯店裏跳舞掉的。想着這麽貴重的東西,撿到的人一定不肯還,又怕晏晏說我不小心,就沒提。”她自知這解釋不大經得起推敲,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虞紹桢卻仿佛對她随口編的這番話深信不疑:“原來是這樣。您多慮了,如果有什麽事怕打擾晏晏,您交待給我,也是一樣的。”
Michelle自然不信他如此天真,但虞紹桢既不說破,她也樂得敷衍過去:“好,真是多謝你了。”
“一家人,何必客氣。”虞紹桢笑道:“您要出門,我就不耽誤您了。”
Michelle收起手鏈,匆匆忙忙出了門,滿心忐忑地趕到戲院卻已無心看戲,一坐進鐘家彥的車裏便道:
“我那條手鏈被紹桢送回來了。”
“哦?”鐘家彥不慌不忙地一笑:“那又怎麽樣?”
“怎麽樣?他肯定知道是我們拿去賣的。”
“他問你了?”
“沒有,我說是跳舞的時候掉的,他沒說什麽。”
“他們這種人就是這樣,一天到晚裝模作樣。”
Michelle無心理會鐘家彥對虞紹桢的評判,只悶悶道:“那手鏈是他母親送給我的,早知道是訂做的,我就另想辦法了。”
“送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扔了賣了送人了,誰管得着?”
“話是這麽說,可是給別人知道了總歸不好。”
鐘家彥忽地撩起她一绺波浪長發,用發梢輕輕掃着自己的下颌:“你是怕他知道你賣首飾,還是怕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Michelle呆了一瞬,皺眉道:“我不想讓晏晏知道。晏晏是個老實孩子,日子過得太認真了,我不想讓她為我的事煩心。要不然,我們走吧?”
鐘家彥無聲一笑,沒有直接答她的話:“晏晏可能已經知道了呢。”
“什麽?”
“那位三少爺今天已經來找過我了。”
Michelle一驚:“他找你幹什麽?”
“當然是想威逼利誘棒打鴛鴦,讓我離開你咯。”
鐘家彥照例中午一起床就開車去了美華皇宮,可是剛一進門便有兩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保安迎了上來:
“鐘先生,麻煩跟我們來一趟。”
驚訝的神色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繼而換上一個懶洋洋的笑臉:“弄錯了吧?我一向都很守規矩的。”
“鐘先生誤會了,是有位客人要見您。”
“客人?”鐘家彥約略一想,心裏便有了數。
兩個保安面無表情地帶着他上了頂樓,一個酒櫃如同書櫃的深闊房間裏,等他的人正是虞紹桢。
“哈,三少爺。”鐘家彥不勝歡欣地走到他面前,徑自拿起矮幾上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杯酒:“有何貴幹啊?”
虞紹桢用手指點了點面前一冊十六開大小、黑色封面的賬本:“你最近兩個禮拜帶Michelle來了九次,輸了多少不用我告訴你吧?”
“三少爺真是有面子,賭場放貸的賬本都給你看。”鐘家彥好整以暇地坐到他對面,輕聲道:“這裏有牌照的,輸錢不犯法。”
虞紹桢低低一笑,饒有趣味地打量着他道:“你如果是為了錢,不會白白浪費工夫來給賭場打工;你如果是真的喜歡她,也不會整天慫恿她來給賭場送錢;你想幹什麽?”
鐘家彥避開了他的目光,垂着眼細細端詳着自己的雙手,道:“以前,我帶晏晏到這兒來玩,晏晏說,我這麽好看的一雙手,不應該只用來賭錢。她還說,她認識一個人,也有一雙很好看的手。不過,比我厲害多了。” 他說着,微微一笑:“我想知道,你哪裏厲害?”
鐘家彥的話像慢慢從傷口上擦過的酒精,蟄得虞紹桢掌心一陣刺痛直蹿到手臂,他喉頭動了動,仿佛急于結束這次對話:“我給你一筆錢,你陪Michelle回家吧。”
鐘家彥哈哈一笑:“三少爺,你忘了?你自己剛剛說過,我不是為了錢。”
虞紹桢目光微涼,緩緩點了點頭:“我只是想建議你選一種對你自己來說……比較愉快的生活方式。”
“不然呢?”鐘家彥的語氣忽然變得很親切:“三少爺,我建議你跟我說話客氣一點,要是我跟Michelle結了婚,我可是你半個岳父呢。”
他笑容親昵,眼神卻漸漸挑釁,他等着對面的人發作,不料虞紹桢忽地一笑:
“思路不錯,是個聰明人。而且,是那種剛好能害死自己的聰明。”
說罷,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