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9

她這撇下他們一沖進去,路易文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後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卧室。

不知道是不是怕驚擾到卧室的人,天花板的燈沒開,窗簾也拉着,光線很是昏暗。

隔着女人顫抖的肩膀,路易文看到小床上躺了一個十二三歲大的男孩,正緊緊捂着肚子在床上來回翻滾蹬腿,一張小臉汗涔涔的。

女人似乎是怕他因為劇烈掙紮摔下床去,拼命地把他摟在懷裏,竭力忍受着來自他的拳打腳踢。

“別怕,別怕。”她的臉上混雜着汗水和淚水,不停地勸着那個男孩,“一會就不疼了,一會就不疼了啊,乖。”

然而男孩的臉上依然滿是痛苦,把女人身上的衣服都拽地脫了形。

“你們走吧。”女人連頭都沒擡,似乎已經身心疲憊到了極點,“我沒法招待你們,走吧……最好把景祥也趕緊帶走。”

路易文本來還想問問她要不要幫忙叫個救護車,但看景祥媽媽實在不待見他們,只得說了句“保重”就讓大家一起去樓下了。

小梅剛才在門口沒看到屋內的情況,問他:“路哥,你剛進去在裏面看到什麽了?”

“卧室裏有一個發病的小男孩,感覺像是長期卧病在床,可能是景祥的弟弟。”路易文搖搖頭,“其他的也沒太注意,先去樓下吧。”

景祥家是那種舊式的家屬樓,并沒有安裝電梯,一群人踢裏哐啷地往樓下走,聲響還挺大,再加上他們穿的就和這裏不搭調,引得不少上下樓的的鄰居都在看,差點以為他們是過來收債的。

幾人在周圍人複雜又好奇的眼神下敲開了負一層的門。

這回景祥倒是很快就來開門了,只是似乎沒想到來人會是路易文他們。

“小梅姐你怎麽來了?”景祥打開門一怔,目光移到小梅的身後,“……路哥你們都來了?”

“我聽簡涉說你要退隊,到底怎麽回事?”路易文開門見山地說,“你是認真的嗎?想好了?”

“我……唉。”景祥嘆了口氣,“哥你們先進來吧,一會再說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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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的時候許岚不小心弄出了點聲音,被景祥狠狠地“噓”了一聲:“幹什麽呢!?輕點!我妹在裏頭睡覺呢!”

他這話語氣很重音量卻放的很輕,顯然是怕吵到裏面的人,大家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說話有所顧忌的景祥,不禁覺得十分新奇。

路易文發現,雖說這裏是個地下室,但因為通風很好,裏面并不顯得陰暗潮濕。

屋內結構和樓上差不多,都是兩室一廳,景祥的妹妹就在大卧室裏睡覺。

小女孩看起來比剛才見過的景祥的弟弟年紀還要小得多,因為窗戶只能往上開一半的原因,她的上半身都被籠罩在一片淺色的陰影裏。

大概是托了陰影的福,小女孩睡得很是香甜,加上面色紅潤,和景祥弟弟的病态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景祥過去輕手輕腳地把床上的玩具和圖畫書都收走,指着隔壁房間示意到那裏去說話。

路易文看了一眼放在角落裏的電吉他和音箱設備,問:“你平時都是在這裏練琴嗎?”

“嗯。”景祥這會已經全然沒有了昨天在電話裏聽到的戾氣,眉宇間反而多了一抹溫柔的神色,“因為小潔很喜歡看我彈琴,我就把設備都搬下來了。——對了,路哥你們想吃想喝什麽跟我說,我去拿,不用客氣。”

“我們什麽都不用的,不用特意張羅了。”路易文制止了他,“大家今天過來,就是想問問你退隊的事,是不是金錢方面有什麽困難?還是覺得自己不适合這條路?”

景祥一愣:“沒有,都不是,就是……”

他仿佛不知道要怎麽組織語言,繞着房間走了好幾圈後才糾結地說:“我就是嫌出道時間太晚了……最開始不是說一個月嘛,後來又一直往後推,我就怕過了好幾個月我們還是不能上臺,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怎麽會不了了之呢?”小梅也跟着勸他,“這些合約上都是明确有規定的,如果一直拖着你們,那違約的就是我們了。何況出道時間這事,你也可以找公司商量的呀,幹嘛要自己一個人認定了呢?”

“我……”景祥大概也是知道是自己理虧,“我”這個字在嘴裏繞了半天都沒說出下文,過了半天才狠下心說,“我承認,這次是我做的不對,我不該直接跑出來,應該和你們好好商量。”

路易文松了口氣:“以後別再這麽沖動就好……”

“——但是公司我也是不會回去的。”景祥的話忽然轉了個180度,“對不起,路哥,無論如何我都得走。”

路易文被他說的怔住了。

“是因為你妹妹?”就在這時,一直沒說過話的簡涉忽然開了口,他平靜地掃了一眼大卧室的方向,“這個房子不像是一個普通倉庫,你妹妹是長期住在這裏的。”

“是。”那一瞬間景祥的臉上閃過了無數複雜的神色,但最後還是照實說了,“小潔她從生下來就一直住在這兒,這地方除了我,平時是不會有人進來的。”

“我知道你們可能想問為什麽。”景祥說,“你們剛才見過我媽和我弟弟了吧?”

路易文:“嗯,見過了。你弟弟似乎得了什麽腸胃方面的病?”

“不是闌尾炎。”景祥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道,“要只是闌尾炎我媽早就高興死了,他得的是很稀奇古怪的病,叫PID。”

許岚小聲問簡涉:“PID是什麽?”

“原發性免疫缺陷病。”景祥聽到了他的問話,直接就解釋了,“具體我也不好說,反正就是,得了這個病,不管什麽樣的小病最後變成大病,而且會反複感染反複發作——你們剛剛也看到他發病時的樣子了吧?那已經算是比較好的情況了,以前發作起來更嚴重,差不多每天都得來上這麽一回,重點是就算今天吃藥給他壓下去了,明天又會再次感染,這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對我們家人來說,早就是一種折磨了。”

衆人緘默不語,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麽景祥的媽媽會是那樣一副麻木又悲哀的模樣。

“那就沒有什麽治療的辦法嗎?”許岚關切道,“這應該也不是什麽絕症吧……”

“有啊,當然有。”景祥說到這兒不知道為什麽笑了起來,“因為是遺傳病,治療方法就是移植骨髓。”

“那……”許岚小心翼翼地說,“找到匹配的骨髓了嗎?”

景祥忽然沉默了一瞬。

“找到了。”他給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就是我妹妹,小潔。”

“咦?”許岚一驚,不由自主地就往大卧室的方向看去。

“我弟弟第一次發病是在五年前,當時剛發病我爸媽就把他帶去醫院看了,在知道骨髓移植可以治病的時候,家裏人趕緊就去找匹配的骨髓了,但是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本來我媽都快要放棄了,結果突然有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遠房親戚蹦了出來,給我媽出了一個馊主意。”

景祥神情無異,繼續道:“我後來也稍微了解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說到底,找不到匹配骨髓的原因就是因為HLA型不一致,我弟弟的的白細胞又比較特殊,于是那個親戚就建議我媽從家族裏面找,但是我們家裏人早就試過了,都不一致,最後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媽肚子上面。”

路易文似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難道說……”

“嗯。”景祥肯定了他的答案,“我媽那個時候正好懷了小潔,其實按照我們家這個情況,再多一個孩子都是負擔,我又是爛泥扶不上牆,我媽本來是想打胎的,結果不知道那個親戚帶她去做了什麽檢測,最後硬說小潔和我弟弟的骨髓是一致的……”

“我當時還不相信,心說哪會有這麽巧的事呢?家裏人需要骨髓,正好新生兒的就一致啦?這可能嗎?但我媽當時就跟着了魔似的,賴死賴活都要把小潔生下來……我覺得,可能真的是我弟弟病了太久已經把她逼瘋了,讓她什麽都顧不上了。”

路易文聽了這些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的目光無意間打量着這間屋子的裝飾,突然驚覺這裏就跟簡涉說的一樣,明明不像個住人的地方,卻擺滿了小孩子會用到的生活用品,但除此之外卻沒有其他任何人的生活痕跡——除了景祥的吉他。

看來确實如景祥所說,除了他自己以外,平時根本沒有其他人踏足這裏。

“要是只是讓小潔給那小崽子提供骨髓也就算了,現在也不是封建時代了,我查過,抽一次骨髓也不會對身體有毀滅性的損傷。只不過……”

“只不過你弟弟的病,抽一次骨髓應該不夠吧?”路易文問。

“是啊。”

話完全說開後,景祥的語氣反而變得極為平靜,“她的人生,她的夢想……從她生下來的時候就注定是不會有了,這一生她都只能作為我弟弟的捐獻者而活。我媽可能也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對她,這些年來一直把她關在這裏,小潔她……她已經半年沒出過門了,也從來沒跟同齡的小朋友玩過,長這麽大,連幼兒園都沒去過。”

“特別是最近我弟弟的病又嚴重了,”景祥似乎聽到了景潔翻身醒來的聲音,于是站起起來往大卧室那邊走,“我媽已經迫不及待要給他動手術了,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跑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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