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時值元宵,停了沒幾天的雪又下了起來。

沈湛一直睡到午後才醒。他醒來時摸到手邊是空的,頓時慌忙要下床找人。好在屏風後很快傳來一聲:“我在這裏。”

沈湛披了件衣服轉過屏風去看,見鄭聽雪好好地坐在桌前,正拿着筷子吃飯。桌前擺了幾個菜,已經冷了。

“等了一會兒沒見你醒,就先吃了。”鄭聽雪對他說。

沈湛愣愣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神色恢複正常,“你餓了就吃,不用等我。”

“嗯。去把衣服穿好,過來吃飯。”

沈湛轉身回去穿好衣服,過來坐下和鄭聽雪一起吃飯。他捏着筷子半天不動,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好像才反應過來時候已經不早,“現在吃的是午飯?”

桌上擺的三菜一湯,兩碗白米,自然不會是早飯。鄭聽雪看沈湛一眼,“是。”

沈湛露出一點赧然的表情,“我怎麽會睡這麽久。”

“你前段日子每晚都不睡覺,昨晚應該是身體熬不住了。”鄭聽雪說。

沈湛沒再說話,只溫柔看着鄭聽雪吃飯,自己面前的飯卻半點沒動。鄭聽雪見他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便說:“吃飯。”

“不是很餓,小雪先吃。”

“快吃。”鄭聽雪不與他廢話,“本來就沒吃早飯。”

沈湛現在很聽他的話,聞言只好低頭夾菜。他看上去确實沒胃口,吃根青菜都要分三口。鄭聽雪看他這副小孩吃青椒的磨蹭樣子,盛了碗湯放到他面前,“喝點湯,我讓廚子做清淡很多。”

沈湛接過碗喝湯,喝了不到小半碗就放下了。鄭聽雪看着他,擡手按在他的嘴角,輕輕抹掉沾在他嘴唇上的一點湯汁。

“身體不舒服,所以睡不着,吃不下飯。”鄭聽雪問,“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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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老老實實點頭:“是。”

“再吃一點。”鄭聽雪的語氣裏難得帶上一點哄人的意思,“外面下雪了,吃完帶你出去看雪。”

他們自從來了關外,成天不知看了多少雪,睜眼閉眼全是白茫茫一片,鄭聽雪哄人的架勢也未免太過敷衍。但沈湛就吃這套,反正他根本不在乎要看雪還是看花,只要陪他的人是鄭聽雪,讓他看一地死人他都高興。

鄭聽雪看着沈湛好歹吃完一碗飯,又找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兩人一起到房前的門廊下坐着。天上紛紛揚揚落下雪花,很快将兩人的靴子覆上一層薄霜。

“小雪,你現在每天都對我好溫柔。”沈湛牽着鄭聽雪的手,身體與他挨着,轉頭專注看着他,“是不是因為我生病了,所以你可憐我?”

鄭聽雪說:“我不可憐你。”

“哦。”沈湛松了口氣似的,點過頭以後又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又帶點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小雪喜歡我嗎?”

鄭聽雪瞥他一眼,好像被他肉麻得有些受不了的樣子。沈湛只好挫敗回過頭,踢了踢腳下的雪,低聲自言自語起來:“好吧,我猜你應該也不會喜歡我,畢竟我曾經對你做過那麽多壞事,害得你沒了姐姐,沒了娘,孫老也是我殺的……你應該也知道這件事吧。他暗地調查我,我只好将他殺了……不對,我不是要說這些……”

沈湛頭疼地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鄭聽雪拽下他的手腕,告訴他,“我沒有怪你。”

“怎麽會呢,我還傷了你,你怎麽可能不怪我?”

鄭聽雪鎮靜看着他,說:“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大年初七,我們坐在河邊的亭子裏,我對你說的話。”

“記得,我問你,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你答應了。”

“我還說,将來你做出任何選擇,我都不會生氣。”

沈湛茫然看着鄭聽雪,鄭聽雪的目光是那樣冷,在他的注視下,沈湛的心髒好像也結了冰。如果他無論做什麽事情,極善抑或極惡,傷害他人還是傷害自己,鄭聽雪都不生氣不憤怒,那麽究竟是因為鄭聽雪太過愛他以至于放棄所有底線,還是這十二年來鄭聽雪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哪怕一時一刻?

沈湛根本不敢想這個問題,因為眼前的人從不失去理智,狂熱到失去自我的只有他,從來沒有鄭聽雪。

“嗯,你不生氣。”沈湛不想與他多讨論這個話題,怕鄭聽雪會說出什麽他害怕聽到的話,頭也偏過去不看他。但鄭聽雪卻捏過他的臉,讓兩人的目光對上。

沈湛躲開鄭聽雪的眼睛,幾乎有些可憐地拜托他:“小雪,我們不聊這個。”

“沈湛,你怕什麽?”鄭聽雪靠近沈湛,溫熱與冰冷的呼吸相接,在白茫茫的天地間起伏消散。他清冷的聲音像一道冰錐不容抗拒地打進沈湛的腦海,“從小就天天拖着你,走慢了要牽,哭了要哄,你要做什麽都答應你,想來鄭家從來不需要敲門,荷塘也給你了,陪你胡鬧這麽久,又千裏迢迢讓你帶來鮮卑。我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沈湛,你還在怕什麽?”

鄭聽雪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說過這麽多話,沈湛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只看着鄭聽雪愣愣發呆,過了很久才一點點回過神,“小雪,你是說……”

鄭聽雪話少,說過的話更不會說第二遍,他懶得磨磨蹭蹭,直接揪過沈湛的衣領,吻了上去。

沈湛的身體比腦子反應要快得多,人還沒完全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身子就已經下意識用力抱住鄭聽雪,急切咬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懷裏的身體又暖又熱,在寒冷的關外風雪中像一盞默默不語的白色花燈。

那是沈湛唯一的燈。

“行了。”鄭聽雪被沈湛抱着親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推開他,說,“這裏是你家,收斂點。”

沈湛還抱着他不肯松手:“這裏不是我家。”

他又問:“小雪還要在這裏呆多久?這裏不好,我們早點走好嗎。”

鄭聽雪靜了一會兒,開口:“等元宵過去。”

“今天不就是元宵嗎?”

“快了。”方才從鄭聽雪身上流瀉出的一點暖意又散了,他重新變回那個冷冷的冰人,“不急一時。”

沈湛以為自己說了什麽惹鄭聽雪不高興,小心看了他一會兒,讨好地說:“今天元宵,我去給你下碗湯圓吃吧。”

“讓廚子下不就好了。”

“我想親手給你下。”沈湛溫柔笑了笑,他說着就站起身,順手撫掉飄落到身上的雪,“正好廚房裏應該還有些棗糕,我到時一起拿來,我們一起吃。”

鄭聽雪見他這麽興致勃勃,便也不攔他,随口道:“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聶家主宅很大,沈湛快步走了一陣才到廚房。這個點廚房裏沒人,沈湛便獨自翻出早已做好的湯圓和棗糕,然後安靜等着鍋裏的水煮開,将湯圓放了進去。

他的手又開始發抖。但沈湛一臉沒事人的樣子,守在竈前等着湯圓煮好。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胸腔蔓延出來的劇痛撕扯着他的神經,他這陣子白天黑夜都是這麽痛過來的,到現在已經痛得習慣了。只要不影響他煮好這一鍋湯圓,對他來說怎麽痛都沒事。

熱氣在空中蒸騰而去,白霧散開,現出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的聶踏孤。

如今沈湛連感官都變得遲鈍,他根本沒聽到聶踏孤的腳步聲,直到用眼睛看清他,才慢慢站直了身體,後背微不可察地繃緊了。

“長落,煮什麽呢。”聶踏孤仿佛是在閑庭散步時無意路過這裏,他悠閑走進來,看了眼鍋,“哦,湯圓。今天是元宵,我都忘了。”

沈湛沒說話。聶踏孤笑着說:“煮給你家那位吃的?”

“找我什麽事。”沈湛盯着聶踏孤的動作。

“能有什麽事?”聶踏孤依舊笑着,“還不是來看看我親手養大的廢物兒子,是怎麽在自個兒家裏和他的仇人濃情蜜意的。”

“你看到了。”沈湛輕聲說,“看完就可以走了。”

“長落,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又變回爹剛把你抱回家時那副模樣了。”聶踏孤嘆息着搖頭,“爹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你卻一點也不争氣,讓你殺個人你都不會殺,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給聶家丢臉?”

沈湛後退一步,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手指抖得比剛才還要厲害,他的手下意識伸向腰間,才想起自己沒有帶上憐人。

“你從來沒把我當過聶家人。”沈湛的呼吸有些沉重,他盯着一步步走來的聶踏孤,“我不過是你養的一個蠱人。”

“看看,都會說這種話了。”聶踏孤走到他面前,露出痛心的表情,“鄭家果真害人不淺,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将你送過去,讓你變成現在這樣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樣子,當真不如糊塗一生。”

他垂眸看一眼沈湛顫抖的手指,微微笑起來:“長落,怎麽還這麽害怕爹?不過仔細想想,你确實該害怕我……”

那一瞬間沈湛擡腳掃向聶踏孤腰腹,同一時刻聶踏孤長袖一震,緊接着他就被沈湛踹得直飛出去,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沈湛的身體被心髒拖累得僵化,他無法避免地被聶踏孤抖出的毒粉沾上皮膚,轉瞬間他就感到面部和手腳麻痹,整個人踉跄着半跪下來,放在竈臺上的棗糕被掃落了一地。

“聶踏孤……聶踏孤!”沈湛跪在地上動彈不得,手指痙|攣着死死攀住石竈邊緣,“我該殺了你,我早該殺了你!”

聶踏孤被那一腳踹得不輕,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吐出一口血,然後慢慢走向沈湛。

“別着急,長落,等你殺了鄭聽雪之後,你想殺誰就殺誰。”聶踏孤盯着他,那眼神好像穿越了時光,看向多年前那個被他關在小木屋裏喂毒喂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孩,“爹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去殺了鄭聽雪,這一次,你一定要殺了他。”

作者有話說:小聲提醒,這篇是個虐文呢呢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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