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第一章

那日的天氣裏有薄涼的味道,正如耿長生指尖的煙。

YvesSaintLaurent的綠色薄荷,鳳凰固執的認為,抽這種涼薄味道香煙的男人,必然比這煙還涼薄。

有燒成紫羅蘭色的灰燼從涼薄男人指尖的煙上滑落,袅袅的薄煙在一堆美其名曰後現代藝術的鋼筋水泥裏污染空氣。

她對面這男人,好似小說裏走出來,出身好,有品味,自己掙得半壁江山,眉目清朗,種種加在一起,模糊勾勒得王子兩個字,卻礙她的眼。

她從來一廂偏執,總認為這樣的男人一定負心涼薄,不值得女人交托一生。

笑話,這樣的年代,這樣的男人早被女人自己捧在頭頂,個個都以為在他身邊就是榮幸,全然不把自己當一回事,慣壞了的男人便總把這些當作習以為常,她消受不起不屑伺候。

鳳凰是前幾日在某個party上遇見耿長生的,那時候她挎着男伴的臂彎,眼睫上淡淡的撲了一層孔雀藍,行動之間漆黑裏透出一股幽幽的海水氣息。耿長生本是那party的陪客,偏生他一到,立刻喧賓奪主,連主人都急着滿場兜售,賣弄到她面前,介紹他是商界巨子,介紹她是藝術名流,仿佛她是夏奈爾,他則是富可敵國的威斯敏斯特公爵。

他大概看她如同某個自诩名媛的交際花,她看他也不過是條肥羊,接過名片的時候只想也許他喜歡附庸風雅,诓他對她畫廊裏的産品動心,到時候便可以狠狠一刀斬下,看看阿曼尼西裝下有幾斤肥肉。

沒想到,擇期不如撞日,鳳凰今日中午沒有安排工作,耿長生打來一個電話,邀她下樓共進午餐,末了輕輕巧巧我已在樓下,分外有施恩于你你需感激的味道。

于是現在便分外的看他不順眼了起來。

鳳凰攪着杯子裏的黑咖啡,醞釀情緒今天一定要吃個盆滿缽滿,等了片刻,此次約會的男主角終于肯開口說話,聲音醇厚一如摻了牛奶的巧克力,順滑得人心裏發癢。

但是抱歉,她只吃發苦發澀的黑巧克力,牛奶她過敏。

“女孩子喝黑咖啡對身體不好。”他沉聲說,骨感修長的指頭按熄了未盡的煙,鳳凰擡頭看他一眼,嫣然一笑。

“我喜歡。”

本來是極硬的一句話,她說出來的時候眯着眼,鮮紅的眼影在眼尾處有如一勾什麽鳥的翎毛,鮮豔慵懶,語尾又拖得那樣長,竟然聽起來象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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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長生凝視對面女子,鮮紅的眼影鮮紅的唇蜜,偏招搖着一身翡翠色的長裙,纖長的頸子揚着,能看到小小起伏的曲線。他便笑了起來,垂下頭,低低說,“你喜歡便都是好的。”

正所謂調情老手,這要是初出茅廬的小姑娘,這麽一聲,豈不酥軟到了骨子裏去?

可惜她是鳳凰。

越發的不待見耿長生起來,鳳凰看着對面的男人,對兩人之間只隔着一張不鏽鋼多腳茶幾很不滿意:在她的理想裏,至少要再加一條馬裏亞納海溝才勉強中意。

正好上了前餐,奶油雞酥盒味道香醇,她嘗了一口含笑看他,眼波盈動,“那是自然,我喜歡的,當然便是好的。”

耿長生一笑,“我最近新入手了一套房子,想向鳳小姐訂購裝飾客廳的油畫。”他又是一笑,“這方面我全然不懂,想了想,認識的人裏似乎也只有鳳小姐可以幫忙。”

拜托,她第一次見他到現在不超過三個小時,說的話最多十句不到,誰和誰認識啊,雖然心裏這麽想,鳳凰卻還是端出職業笑容,道:“具體需要什麽樣的畫多大規格,可能需要現場探勘之後才能知道。”

“那就麻煩鳳小姐去寒宅看看了。”他笑着提出邀請,問了一句,“鳳小姐要喝紅葡萄酒還是白葡萄酒?”

“嗯,這方面我們會提供專業人員為您服務的——對不起,我想喝青島純生。”她笑容可掬四兩撥千斤,順帶選了自己喜歡喝的飲料。

沒人規定西餐不能喝啤酒,喝了就要抓出去砍頭。

耿長生從善如流,只可憐了服務生,聽到青島純生四字,唇角略有抽搐,應了片刻,通知後面廚房出門去買。

等到正餐上來,耿長生拿出一個小巧信封,向她面前一推,女王陛下則揚了揚下巴。

“耿先生什麽意思?”

“預付的訂金。”他向後靠在精鋼玻璃水晶的椅子裏,靠枕是淡淡的珍珠色,襯着他灰色的西裝,越發顯得男人氣度雍容,姿态清朗。

鳳凰意義不明的笑了一下,拈起信封打開,裏面掉出來一張填了不菲數字的支票。

“訂金?”她問。

“訂金。”他點頭,微笑,風度潇灑,“我認為,你值得。”

鳳凰笑了起來,拿起支票,在淡綠色的紙片上印下一個誘惑的吻,輕聲道,“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把上來的沙拉快準狠的消滅幹淨,鳳凰起身。潇灑離開。

從咖啡店裏出來,鳳凰一心一意只想着怎麽在耿長生身上狠狠宰上幾刀;開玩笑,自動有肥羊送上門來,自己剃掉了毛烤好,不吃不說且對不起自己,連天理都說不過去。

開心的盤算,走了幾步,忽然又有點餓,鳳凰心裏想,西餐吃草果然是吃不飽的,趸回去在街邊打包了一份涼面,正要回辦公室,秘書急三火四的打來電話,她才想起來,她下午本來就約了客戶要見面的,沒辦法,惋惜的看了看手裏的涼面,送了樓下相熟的保安,瞄了一眼腕上精巧的手镯式腕表,鳳凰向約好的地點而去。

鳳凰是做畫廊生意的,現在這種世道,人人眼裏只有真金白銀,這樣的生意多少有些清淡,不過幸好總有人有了錢之後要自诩書香門第,需要些東西妝點門戶,拜這些人所賜,倒也還維持得下去。鳳凰眼光又精準毒辣,畫廊兼顧着古董字畫的生意,這樣一來二去,也頗有盈餘,算是這城裏數得上字號的畫廊,她自然也就是文化名流一類。

不過是名頭好聽罷了,說到底,倒賣字畫的人而已。

這次約見的客戶禦廷集團,是港島一間知名的藝術公司,因為名字的緣故,曾有人戲稱,被禦廷看上的藝術家正好比去禦廷深院做了供奉,影響力可見一斑。

上次東京視覺藝術聯展,她畫廊旗下的幾間工作室都頗有斬獲,也因此得了對方的青睐,幾番接觸下來,雙方都很是滿意,有意思來做深度合作。

鳳凰也正打算轉型,她想逐漸放開古董字畫交易的部分,專心培養新人,在商言商,只要眼光精準,現在的新秀、未來的大師,升值空間潛力無限的升值機會,在她私人而言,能親自參與培養未來的書畫大家也是一幸。

到了約定好的飯店,鳳凰看了一下表,約摸還差五分鐘左右,她點點頭,上樓來到預定的包間,對方也正好剛到,比約定時間都早上兩三分鐘,正是時間掐得好,彼此都矜持。

對方也是一名幹練女性,炎炎夏日一身米白色手工真絲長裙,笑容誠摯,姿态優雅,落落大方,只手腕間一圈卡地亞今夏限量發售的碎鑽手鏈昭示身價。

看到鳳凰進來,對方友好的伸出手,自我介紹,“燕泥,泥巴的泥。叫我的名字就好。”

鳳凰立刻對她好感倍升;這年頭,自我介紹不是marry就是jun,yoyo滿地走,cindy多如狗,肯報自己中文名字的少見得很,肯讓別人叫自己一聲本名的更是少見到哪裏去,這樣一個港島的主管,作風讓人頓覺清新。

兩個都市白骨精彼此握手,在包廂裏落座,稍微寒暄幾句就上陣厮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合作的內容之前早就溝通過,現在要談細節也早,就是雙方互相摸底,看看彼此到底有多少斤兩,決定以後到口的肥肉誰能咬到多少。

“那合作的方式暫時就定在工作室輸送資源吧。關于畫家簽約和展覽的事宜,等我回去敲定之後再商談,如何?”燕泥收起鳳凰遞給她的企劃案,對她微微一笑,眉眼間一派清朗舒脫。

六點左右,兩人點了茶點,就着黑松蛋糕把計劃咽下肚,總算談判告一段落,鳳凰微笑起身,向對方伸出了手,修剪整齊的指尖上玫瑰紅色的蔻丹在優雅的燈光下發出滋潤的光澤。

鳳凰腕上扣着一塊手镯式腕表,随着她一動,松松滑了一下,表盤下方是一朵極其小巧精致的玫瑰刺青,青色的枝葉蔓連,拱護着中間一朵嬌豔的紅花。

燕泥贊道,“好精致的玫瑰。”

“少年時候的玩意。”鳳凰也一笑,不着痕跡的垂下手,掩去刺青。燕泥看着她,眼光微微波動,随即邀約。

“剛吃了點兒點心,鳳小姐,要不要去喝一杯?”

鳳凰生性爽快,又對燕泥頗有幾分好感,點點頭,就和燕泥一起向飯店附設的酒吧而去。

工作時間之外,燕泥分外健談,兩個人從國際局勢聊到愛蘭新近推出的那款需要以正負極固定懸浮的眼霜,最後兩人一致鄙視卡丹今夏的套裝惡爛庸俗,大紅配大綠,如同活動聖誕樹,燕泥笑得前仰後合,忽然接了一通電話,女強人爽朗的聲音頓時化作一泓春水,柔得可以淌出水來。

啧啧,這般柔情,不是男友就是追求者,看着燕泥絮絮叨叨詢問對方睡的還好,吃得怎樣,鳳凰唇角也彎了起來。

簡單說完電話,燕泥匆匆告辭,鳳凰心知肚明,這樣聊天不夠慰藉相思,自然要去賓館再煲一鍋熱騰騰的電話粥。

打趣了一句,看這個女強人暈生雙頰,鳳凰自然放人離開,獨自喝了半杯酒,忽然有短信進來,打開一看,只有簡短幾個字,“鳳氏危機,即将倒閉。”

看了一眼發信人,鳳凰又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忽然喜笑顏開,喚來服務生,“再來一杯琥珀雲色。”

心情大好,合該喝酒慶祝。

聶藍正在對着鏡子打領結。

修長漂亮的指頭拉着白色領子上黑色的領結,他沒什麽表情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然後微笑了下。

他的笑容裏帶着一貫的沉穩,卻也有隐藏得非常好的微弱緊張。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擰開水龍頭,用手接了一捧冰涼的水,輕輕沃在臉上,那冰冷的感覺讓他體內叫嚣着的緊張稍微平息了一些。

擡頭,聶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是一個俊美的男人。一身侍者的筆挺白襯衫包裹着修長的身體,扣在領口上的領結沉穩的壓在白衣上,利落收攏的袖口上扣子閃閃發亮。

聶藍吞了口口水,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個俊美的侍者。

當然,他還應該帶些笑容,這麽告誡自己,他微笑了下,但是勉強牽動面部肌肉的後果就是看起來他的表情像是哭多過笑。

失敗啊……聶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微微搖了下頭。

他身後介紹給他這份工作的朋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阿藍,別這麽緊張嘛!你又高又帥,肯定能做好這個工作的啦,不過是做酒吧的侍者而已~~你一定行的。”

“……我怕被學校抓。”聶藍稍微整理了下把喉嚨勒得生疼的領結,“要是被學校抓住我在酒吧打工,只有退學一條路。”他上大學可不容易,被退學就慘了。

“你不在開學前湊齊學費一樣要離開學校。”朋友提醒他。

“……”聶藍沉默了起來,他只能嘆氣。

要不是因為實在繳不起開學之後念研究生需要的龐大費用,他怎麽會到酒吧來打工?聶藍從小父母早亡,在親戚之間被人踢來丢去,憑着自己努力以及一些好心人的幫助,他才念完大學。以優良的成績考上研究生之後,他卻發現,自己要面對的是他幾乎無法支付的大筆學費。

沒有辦法,他只能铤而走險,冒着被學校開除的危險來酒吧打工。原因無他,象他這樣美術學院的學生,除了去美術班教學生之外,幾乎就沒有別的可以在夜間從事的高薪打工了。

他再度對着鏡子裏面的自己苦笑了一下,然後聽到外面準備開始營業的鈴聲響了起來。

他拍拍臉,和朋友一起走出去,站在店門口,對開店進來的第一批客人禮貌的鞠躬——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女人。和另外一個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人一起進來。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女人,她有漆黑的頭發和漆黑的眼睛,白皙溫潤得仿佛象牙一般的肌膚和精致的五官,明明是非常優雅古典的容貌,但是卻散發着一種奇妙的狂傲——那是以全然自信為基調,混合着理智與知性而産生的驕傲,卻又有很強的親和力,并不讓人厭煩。

那女子和他擦身而過,一點微妙的香氣從他鼻端掃過。

有點橘花的味道,新鮮的刺激後是茉莉的清雅。那是他聞過的味道,班上的女生曾經自豪的炫耀過。

Vol de Nuit,午夜飛行,刺激而興奮的香水。

腦子裏滑過不相幹的東西,看着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女人,聶藍稍微楞了一下,但是随即,在一個鞠躬之後,他收回了視線,對着下一批進門的客人敬禮。

那個美麗的女人不過是一絲掠過他面前的風,他們之間毫無任何交集——如果他沒有去送那杯琥珀雲色的話,那麽他和她之間就會像是兩條曾經在瞬間并軌的絲線,然後在須臾的交彙之後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而去,不在對方的生命裏留下一點痕跡。

到了十點左右,人逐漸多了起來,所有的侍者都分散到酒吧的各個角落,殷勤的為客人們服務。

這裏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酒吧,最好這個詞通常也代表最貴,能在這裏消費買醉的男女一般都代表他們是這個城市裏最頂級一等的人——也就是所謂的精英。

聶藍托着酒盤在這些紅男綠女裏穿梭着,聽着他們攙雜着英文,精致而充滿臆想貴族氣質的對話,擺出職業化的笑容為他們提供所需要的一切。

酒保就推出一杯酒到他面前,“送到15號桌。”

點頭,他托起盤子走了過去,看到的是那個美麗的女人。身上有午夜飛行味道的女子。

她坐在一個包廂裏,身邊沒有人,剛才陪她來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偌大的包廂裏只有她一條被沙發的影子遮蔽了大半的身影。

聶藍看了一眼她黑發下白皙的面孔,無聲地垂下眼睛,把手裏的杯子向她推了過去。“您要的琥珀雲色。”

“……”正在思考什麽的女人聽到他的聲音擡頭,黑得像是點漆的眼睛看向了聶藍,而被那雙黑色眼睛凝視的瞬間,紮着黑色領結的青年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低頭,看着古典杯裏金黃色的液體在壁燈昏黃柔和的光芒下微微地閃爍光芒。

女人卻沒有多注意他,她低低的道了一聲謝,就拿起了杯子,在喝之前,她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叫住了他。“再給我開一瓶杜松子酒。”

她的聲音很好聽……聶藍意識到自己思想飄遠的時候,他趕緊甩了下頭,恭敬的回答,“是的。”

片刻之後,他為這個女人送上了一瓶杜松子酒,然後他繼續為別的人服務,眼睛卻一直看着在角落的她。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無法不去看她。

這樣美麗而精致的女人背後都是有故事的,那個故事通常不是象他這樣的人可以碰觸的,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會在這樣的深夜裏買醉是他管不了也不能管的事情。

聶藍這麽告誡自己。

到了晚上兩點左右,該換班了,酒吧裏的人也漸漸稀少下來,聶藍看到那有着一雙夜色一般深沉眼睛的女人走向大門,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松了口氣,到她曾經坐過的包廂裏去打掃,他看到的是幾支在燈光下閃爍着光彩的酒瓶。

心裏帶着一絲無法名狀的惆悵,他搖搖頭,收拾好桌子,回到工作間準備下班。

從酒吧後門走了出去,他沒有坐電梯的打算,而是從一旁的樓梯走了下去。

樓梯間裏的光芒很昏暗,當他不知下到幾樓的時候,忽然發現在緩步臺上發現了一團人體大小的黑影。

頭腦裏立刻劃過恐怖片以及兇殺片的經典畫面,聶藍在當作沒看到轉身就走和一探究竟之間遲疑了數秒,一絲飄到他鼻子中的熟悉味道讓他決定選擇後者。

從口袋裏拿出手電筒,他晃了晃,而随着光線,幾聲屬于女性的淺淺低喃随即響了起來。

聶藍心裏一動——他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她——是那個在酒吧裏獨自喝着酒,卻有着狂傲氣質和美麗黑色眼睛的女人。

蹲下身子,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黑發,看到她一雙鑲嵌在白皙容顏上的迷離眼睛。

非常美麗,美麗的像是星子一樣的眼睛。

看着他,她擰起了眉毛,秀麗而緋紅的嘴唇嘟囔着什麽,然後她纖細的手指爬到他的袖子上,在他廉價的衣料上留下扭曲的痕跡。

現在他該怎麽辦?報警?好像還不至于為這種事情出動警力吧?

丢下不管?這個……太殘忍了些,于心不忍。

那麽現在他也只有一個選擇了——帶她回去。

費力的把女人扶起來,一邊走向電梯,一邊問她家的地址,但是這女人卻一問三不知,到後來幹脆給他睡着了。

下了樓,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聶藍無語看蒼天——

這算不算飛來豔福?這麽苦笑着,他把喝到爛醉的女人半拖半抱的帶回了自己就在附近的住處裏。

他住的地方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窩,不到十平的房間裏一張床和桌子就占了大半空間,而剩餘的地方則放着畫架、水桶和顏料一類的雜物。

把女人甩到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聶藍覺得就這一段路就花光了他所有力氣。

當聶藍把自己和這個醉貓打理幹淨一起打包丢到床上的時候,他已經累得動都不能動了。

真是一天比一年還累……這麽想着,他搖搖昏沉的頭,起身把床頭的鬧鐘定到七點,把被子一拉,蓋住自己和旁邊爛醉的女人,片刻之後就昏沉地睡了過去。

鳳凰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她夢到了很久之前的情景,那是一個下雪的日子,她和她的弟弟被父親從家裏趕了出來,她就蜷縮在雪地裏,任憑弟弟發燙的身體熨貼着自己……

弟弟的身體很熱,好熱、好熱,渾身上下熱得像是要着火似的。緊緊抱着弟弟的她,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腦海裏翻騰舞蹈。一切的意識都模糊起來,什麽都朦朦胧隴的,看不到也聽不到。

覺得渾身上下都被什麽東西束縛着似的不舒服,鳳凰煩躁的撕扯着胸前的東西,然後在她混沌的聽覺裏,她聽到了一絲布帛被撕裂的聲音——

胸前傳來了涼爽的感覺,而那突破燥熱的包圍襲擊上肌膚的感覺讓她的神智有了稍微的清醒。

鳳凰微微皺眉,一只手按着額頭,緩慢的睜開眼睛。

在她剛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很暗,随着意識一點一滴的回到腦海裏,周圍也逐漸明亮了起來,而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從大腦深處泛濫起來的刺疼讓她抱着頭嘶了一聲——

她因為宿醉而頭疼——真是自作孽!

慢慢小心的保持自己的平衡然後坐起來,鳳凰單手撐着床板,開始回想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1、她和客戶在吃完晚飯之後到樓下的酒吧喝酒……嗯,這部分沒問題。

2、兩個人談的很愉快,就多喝了幾杯……也沒什麽問題。

3、然後客戶回去了,她高興之餘就留下來多喝了幾杯,又加了一瓶杜松子酒……看來問題在這裏。

接着呢?接着她記得自己醉倒在樓道裏,那麽,現在……

她停止了回憶,擡頭開始觀察自己所在的空間。

是一個很普通的老舊房子,牆壁上土氣的刷着半截鮮豔的青綠油漆,從窗戶射進來的晨光帶着朦胧淡青色的味道,為她所在的房間籠罩上淡淡的顏色——看樣子她是被人揀回來了。

這麽想着,她看着和自己同蓋一床被子的人——也應該是自己的恩公。

稍微掀開被子,她看到的是一張屬于男性的容顏,她嘆氣,把被子重新放回去,然後檢查自己的身體。

衣冠完整,連絲襪都在自己身上,胸口被扯出一個破洞的襯衫明顯是剛才自己的傑作。基本上,她現在的狀況可以用安然無恙、秋毫無犯來形容,她吸了口氣,抓起一邊的外衣穿在身上。

睡在她旁邊的還真是一個君子呢……要是換成普通男人的話,看到她這樣絕色的女子,只要一個把持不住,她哪裏能這麽安穩的在這裏睡一晚上?

對恩公的道德标準有了相當高的評價,鳳凰點點頭,借助微弱的光芒小心審視恩公的長相。

那是一張非常俊美的容顏,即使是閉上眼睛也能看出俊秀而柔和的線條。他有挺直的鼻梁、形狀優美的嘴唇以及線條利落的臉型。

鳳凰松了一口氣,美麗的容顏上苛刻的表情松弛了下來。太好了,是個帥哥,而且是她喜歡的長相。

這樣才好嘛!幸好不是麻子臉什麽的。

拍拍胸口,鳳凰剛想離開,卻想起來什麽似的又轉回來,從皮包裏拿出耿長生給自己的支票押在了床頭異常顯眼的地方,想一想,怕他看不到,又取出口紅,在一張面巾的背後寫下了幾個字擺在他的枕頭邊。

滿意的點頭,鳳凰轉身離開。

而在她離開的半個小時後,聶藍被鬧鐘吵醒了,就在他起身的同時,兩張薄紙輕飄飄的落在了面前。

一張是大額支票,另外一張是寫了幾個字的面巾紙,上面用口紅寫了幾個字。

在看到字條的瞬間,聶藍的臉立刻綠了。

那上面寫着:“謝謝,我昨天晚上很滿意。”

八月的天氣根本就象是天上扣下來一個火盆。從自宅到自己畫廊裏這短短不過二百米的距離,足夠讓鳳凰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幾乎像是被水洗過一樣。

古人不是說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嗎?按照這個道理,她這種程度的絕色大美人就應該一點汗水都不流才對啊?可為什麽她現在要窩在自己辦公室後面的休息室裏換衣服?

把脫下的汗濕套裝丢到浴室的洗衣機裏,鳳凰憤恨不平的大力扣着身上新套裝的扣子,希望新上身的衣服可以保持幹燥清潔到下午——雖然她知道這是一個夢想。

想想看,她那個“風騷到不行,一天居然要換三套名貴套裝”的中傷性評價就是由她這個出汗體質造成的,鳳凰還真是給他不滿。

就在她憤怒的扣完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她那個一向把時間掐算剛好的秘書敲門,“老大,可以出來了嗎?”

“就來。”從休息室走走出來,鳳凰順手把長發在頭頂绾成發髻,她看着面前總是笑嘻嘻,娃娃臉的秘書,“羅羅,能不能把今天下午的行程挪動一下?我想空出兩點到五點的時間到無限學院藝術部去看看,聽說今天那裏有應屆畢業生的作品展。”

壓根就不用行程表那種只能裝出來做好看的東西,羅環在腦袋裏思索了幾秒之後說道,“那就把和那個畫壇新秀的會面後挪三個小時好了。這樣吧,我去打電話,跟對方溝通一下,看看把時間挪到晚上八點怎麽樣。”

“羅羅你最能幹了,簡直就是人類的救世主我的啓明星~~~”鳳凰毫不吝惜的大拍自己能幹秘書的馬屁,向她比畫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之後,就把自己丢到電腦前面去操心她的工作了。

過了一會,羅環從她的辦公室過來,“老大,我和對方聯絡好了,對方同意更改時間,我改在晚上八點,地點我也改在‘螢六’了。”說出整個城市裏最高級昂貴的酒吧的名字,羅環絲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老板抓了抓頭發,露出了極度吃驚的表情。

随即,鳳凰慘叫:“羅環!你存心讓我的錢包失血嗎?!”螢六啊那是螢六啊!一壺咖啡就要上千的地方啊……她記得自己沒做過陷害羅環之外更大的壞事吧?!用得着這麽折磨她麽!

就算她平時愛花錢也只在該花的地方毫不手軟,但是去那種明顯拿燒錢當有趣的地方,她又不是發燒燒壞了腦殼!

鳳凰拿鉛筆搔了搔耳後,悲慘地嚎叫:“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報複我上個禮拜逼你加班讓你沒來得及參加你們的網絡版聚……”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羅環對她露出甜美的微笑,也不回答什麽,只是讓一切都被湮沒在這個盡在不言中的微笑裏,轉身優雅地帶上門。

看着自己的秘書輕巧離去的身影,可憐的鳳凰明白了這樣一個真理——即使你是老板,也千萬不要得罪你的秘書,尤其當你的秘書是一個能幹又小心眼的女人的時候。

挂上了電話,覺得對面那動聽悅耳的聲音似乎還缭繞在耳邊,聶藍坐在自己的床上,緊張的把全是汗水的手心在牛仔褲上擦了擦。

他還瞪着手裏那臺便宜的摩托羅拉老人機,感覺到剛才接起電話時那種近似于恐懼的感情還哽在喉嚨裏。

他手心裏全是汗水。

看了手機好半天,聶藍才像是耗盡全身的力氣一樣坐在了床上。

重重的在胸膛裏嘆息一聲,聶藍看看汗水津津的手掌,無奈的苦笑起來。

他還真是沒用。不過是接了一個贊助人秘書的改期電話而已。不,不是贊助人,而是未來贊助人。微妙訂正自己的用詞,聶藍抽出紙,擦幹淨自己手掌上的汗水。

他在念大學時候的恩師知道了他的情況,通過自己的關系,把他的畫作送到了本城非常有水準的一個藝術沙龍上,結果在那個沙龍上,他的畫不僅獲得了極大的贊譽,還有一個相當有名的畫廊老板對他表示了興趣,借他的老師傳話,希望能和他談一談,說不定會簽下他。

今天是約好和畫廊老板見面的日子,本來是約在下午三點,但是剛才對方的秘書打電話過來說要改期,在禮貌的道歉之後,把約定的時間和地點都更改了一下。

他在剛接起電話的時候真的是很緊張,因為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突然打電話給他。這不是他患得患失,而是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通過這個機會,他說不定可以獲得能支付起研究所費用的錢、說不定他能一畫成名,可以成為青年一輩畫家中的佼佼者,說不定……

又苦笑了下,聶藍抹了下臉,搖頭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他在想什麽啊,不過是見一次面而已,對方又沒有明确的表示要和他合作,再說了,就算對方把他簽下來,他就一定能在衆多畫者之中脫穎而出嗎?

現在一切還都只是個開始,想這麽多完全沒有意義。這麽告誡自己,聶藍看了下表,現在才上午十點,離約定的時間早得很,但是他現在心情忐忑不安,也沒有能繼續昨天晚上水粉畫的自信……

算了!聶藍站起來大踏步走向外面;今天學校有應屆畢業生作品展,他自己的畫也在那裏展出,反正現在心情這麽浮躁,不如幹脆去看看和自己一樣是畢業生的那些學生的作品好了,也從那些佳作裏汲取自己所缺乏的藝術要素。

穿上自己的外套,聶藍剛要出門,卻想起什麽似的轉回身去,走到桌子前面,從最裏面的抽屜裏取出一張菲薄的紙片。

那是上次那個神秘而美麗的女人留給他的東西,而自從有了這張上面寫着巨額數字的支票之後,他的運氣也越來越好,讓他簡直要以為那個女人就是上天派給他的幸運女神了。

想起那女人驕傲而美麗的容顏和黑得像是夜色一般的眼睛,聶藍覺得盤踞在心頭的不安和忐忑逐漸地消失,一股微微的,仿佛甜蜜一般的奇妙感情在他心頭彌漫開來。聶藍笑了,他虔誠地親吻了一下有着淡綠□□紋的薄薄紙片,把這張支票——現在是他的護身符——小心而謹慎地收藏在了襯衫的口袋裏。

“……我可不可以不要進去?”站在無限學院藝術部的大門口,看着形形色色川流不息的人群,被告之所謂的展廳就是露天展廳這一事實後,鳳凰垮下一張臉,丢人地抱着藝術部大門口的愛奧尼亞式柱子不放手,任憑羅環死拉活拽也咬定青松不放松。

她會死的!這麽熱!這麽多人!她一定會死的!

因為無限學院藝術院聲名在外,它每年的畢業作品展上,都有為數不少的象鳳凰這樣的人來發掘好苗子。

她錯誤地判斷所謂的展廳這種地方一定有空調,特意穿了一身套裝,現在被告之所謂的五號展廳沒屋頂沒冷氣——

要穿着這種衣服、在這麽多的人流裏,在這種下午兩點的大太陽下參觀——她一定會死的!

“笨蛋,脫了不就得了?”實在是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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