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鳳凰動容了,她撐起身體,越過兩人之間小小的咖啡桌,深深的擁抱她,在鳳凰那溫暖的懷抱裏,聶藍所能看到的,就是她黑色而宛如絲綢一般的發絲從肩膀上垂了下來,落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鳳凰安靜的擁抱了他一會,重新坐下,銳利而明亮的眼睛如今卻溫柔了起來,她微笑着開口:“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聶,我其實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聶藍笑了起來,黑色的眼睛溫柔的眯細,“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因為你只說過你愛我。”
鳳凰也笑了,她妩媚的眯起眼睛,帶着幾分無邪的邪氣對着聶藍笑道:“不過,聶啊,我可只聽到你說你喜歡我哦。”
這個女人……實在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該嘆氣還是該大笑,聶藍無奈地拍了下額頭,看着對面笑的像是惡魔一般的美麗女人。
“……我才不要在這種地方說。”他難得孩子氣的別扭着。
聽到他這麽說,鳳凰左右張望了下,然後嚴肅的起身,拿起自己随身的提包,她朝聶藍點頭,“那好,我們現在就找一個适合你第一次對我說愛我的地方。”是啊,這裏雖然氣氛好環境優雅,但是一看就是很便宜的地方,聶藍對她第一次示愛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怎麽能在這麽廉價的地方進行呢?她願意為了他再花一次大頭冤枉錢!
鳳凰臉紅的毛病似乎轉移到了聶藍身上,聽到她這麽大言不慚的說,聶藍睜大了一雙眼睛,口吃了起來,“喂喂……女人,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鳳凰笑眯眯地看着聶藍微微沾染上紅色的容顏,笑容和眼神裏都帶了那麽一點不容分辯的殺氣,看得聶藍心頭一寒。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笑着問,明明是那麽無害的笑容,卻讓聶藍覺得從心裏向外的惡寒。
好吧……他沒膽和惡勢力抗衡,只好摸摸鼻子接受萬惡魔女的脅迫了。
他紳士的為準備離開的鳳凰拉開椅子,在他側身讓她從身邊走過的瞬間,聶藍壞心眼的俯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道:“鳳凰……我愛你。”
他的聲音很小,卻可以讓她聽個清清楚楚,那像是絲綢一般柔滑的聲音從她的耳邊滑落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肌膚上,一點點的滲透進血脈靈魂之中。
鳳凰驚訝的擡頭,看着笑得沉穩的聶藍,轟的一聲,整個臉都紅了起來!
推開他,鳳凰大踏步地抓起皮包走出去,聶藍剛想追過去,卻被笑容可掬的的服務生給攔了下來,“先生,請先結帳。”
聶藍盯着外面的鳳凰,一邊分心想要去拿桌上的包,一摸之下卻什麽都沒有,他驚訝的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鳳凰轉身回頭,得意地對他晃晃手裏的兩個皮包,還順帶贈送了一個非常可愛的鬼臉。
Advertisement
聶藍好氣又好笑,他只能搖搖頭,翻出手機結帳,然後快步追出去,把想要拔腿就跑,但是跑的比烏龜還慢的女人抱在了懷裏。
“……抓到了。”
鳳凰沒有掙紮,反而舒服的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聶藍,她靠在他懷裏,完全相信他可以支撐她的體重,完全相信他不會放開抱住她的那雙手。
而她這樣經由動作表現出來的信任,讓聶藍覺得無以名狀的安心和感動。
只要有鳳凰在懷裏,他就能感覺到什麽叫做溫暖,而在懷裏這女子的溫暖之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一切哀傷和一切痛苦,都在這無言的溫柔之中被逐漸撫平。
把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從寶藍色領口裏延伸出來的雪白頸項上,聶藍抱緊了她,用自己全部的身體和全部的氣息去包裹她,品味着懷裏擁抱着自己所愛之人那特有的幸福。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鳳凰任他擁抱着,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凝視着在夕陽的金紅色裏搖曳着的垂柳,最後,當帶着黃昏特有清澈味道的風吹動鳳凰臉頰旁邊的發絲,再把發絲拂動到他臉上的時候,聶藍開口:“……鳳凰……我愛你。”
屬于成年男性低而深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着,鳳凰這次沒有臉紅,她只是舒服的把頭枕在聶藍的肩膀上,在他懷裏仰頭,凝視着他。
她笑,笑得明媚燦爛而毫無陰霾。
“……我知道……”她低低的回應着,然後轉身,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上,輕輕地說道,“所以,給我勇氣吧……給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的勇氣……”因為,她怕了,再也不要第二次被抛棄。
沒有問她那句“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的勇氣”的話,到底代表着什麽,聶藍只是微笑着抱緊她。
“我等你,我有耐心。”
他這麽說着,才等她短短這麽一點時間算什麽,鳳凰等了他這麽久,他等這點時間也是,應該。
這個城市,在十二月初,迎接了冬季的第一場雪。
那天其實并不冷,在午後溫暖而帶着慵懶氣息的陽光照耀下,天空上飄蕩下了絨毛似的小雪。
感覺到房間裏的光線變暗了,耿長生摘下眼鏡,輕輕轉動坐椅。面向身後挽起窗簾的落地玻璃,看着一片片小小雪片吻上玻璃。
他取下眼鏡,看向另外一側辦公桌上忙來忙去的栖雲。“就是今天吧?”
很清楚老大這句無頭無尾的話問的是什麽,她頭也不擡,“沒錯,是今天,楚歌下午六點的飛機,我已經安排好人去接了。”說完,她擡頭看了一眼身後呈現一種灰黃色調的天空。“……不過看這個樣子,似乎要晚點。”
“六點啊……”耿長生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栖雲,我想去接楚歌。“
“老大?你要親自去?”用不着吧?負責這次給聶藍畫展贊助的是下面媒體子公司分管宣傳部門經手的,頂天了子公司經理出馬接機已經給足了楚歌面子,用不着耿長生親自去吧?
耿長生看了一下手表,也不說話,只是兀自從辦公桌邊站起來,拿起衣架上的外套。
啧,看樣子他還是非去不可了。在心裏抱怨,秘書小姐也抓起了自己的衣服,不清不楚的絮叨着什麽,跟在了向外走去的耿長生身後。
耿長生沒有回頭,他仿佛洞察了栖雲的精神一般,低低說道,“栖雲,難道你不對可以甩了鳳凰的男人有興趣嗎?”說完,他低而模糊的笑了幾聲,聽得秘書分外惡寒。
“我是很想看的。而且……”耿長生回頭,笑看他能幹的秘書小姐,“你不覺得,鳳凰看到那個男人時的表情,也很值得期待嗎?”
在心裏罵了他一句變态之後,栖雲想了想,點頭,“是的,我确實滿想看的。不過我更期待到時候聶藍的表情。”
“也對。”看起來很欣慰于自己的秘書忠實于欲望,耿長生溫和的笑了起來,向她紳士的伸出手,“請。”
在接到耿長生電話的時候,鳳凰正在聶藍的畫室裏。知道聶藍的個展就快到了,他的教授好心的借給他一間環境不錯的工作室。
聶藍聚精會神的作畫,鳳凰挽着袖子,在一邊檢查他畫的草圖,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兩人都專心致志,直到天空的顏色因為下雪和黃昏的到來而漸漸昏黃起來的時候,聶藍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他從書畫桌上起身,把飽含着墨汁的毛筆擱在硯臺裏,捶了下因為長久的俯案工作而開始生疼的腰,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還沒上色的工筆仕女圖,決定停筆不畫了。
他從不在自然光以外的任何光線之下做畫,因為非自然光線會影響到畫面的色感,今天突然下起了雪,也算是老天要他休息吧。
聶藍站直身體,用力的伸了一個懶腰,看着畫室裏已經完成的幾幅作品、幾張素描和挂得到處都是的底稿,又看了眼對下雪渾然未覺,正聚精會神工作的鳳凰,聶藍不禁笑了起來。
自從那天和鳳凰說完自己的過去,他忽然找到了一直茫然無緒的突破口。
聶藍和鳳凰深談了幾次,他無論如何都想要自己的第一次商業畫展是國畫展,而鳳凰在确定這是他的願望,并且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之後,也二話不說給予支持。
他決定的畫展主題是“女神”。在繪畫技法上,除了傳統技法之外,也混合了現代工筆技法以及西洋油畫技法等,總體來說,畫作給人的感覺是豐富而沉穩。
他現在的這些畫拿給教授和幾個朋友看過,鳳凰也曾邀請過圈子裏幾個真正懂行的人來品評過,給的反應都相當不錯,讓聶藍本來還有些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他收好畫,打開日光燈,看着窗外反射着黃昏帶了血色光芒的雪地,剛裱好的一張帶油畫技法風味的現代仕女圖背着窗口挂着,被照射進來的光氤氲着,上面那身穿無袖洋裝正看着牡丹微笑的女子美麗得像是一個夢幻。
在看到畫中女子的瞬間。聶藍本來嚴肅的眼神柔和了起來,他看着周圍自己所畫的每一張都命名為《女神》的畫作,看着畫裏容顏不同、裝扮不同、樣子不同卻都有着一雙可以凝視着任何人而絕無陰霾的眼睛的女人們,看着她們或笑或颦的栩栩如生。
直到這時,鳳凰才後知後覺的擡起頭來,張着一雙迷茫的眼睛,她左右看了看,傻兮兮的“啊”了一聲,大大睜着的眼睛就象是小狗眼睛一樣無辜。
聶藍朝她比了個手勢,“餓了嗎?要不要出去吃飯?”
“叫外賣上來吧?”她手邊還有一點工作沒做完。
搖搖頭,聶藍堅持,“還是出去比較好,屋子裏全是顏料的味道,總是聞着也對身體不好。”
想想也對,鳳凰抓起桌子上的外套,“去哪裏吃?”
“便宜簡單,去吃食堂吧.”看了眼迅速暗淡下來的天色,聶藍撈起門背後的外套,打算趁天還沒黑之前到食堂去吃點東西。
出了門,鳳凰孩子氣的非要和聶藍并肩擠在樓道裏,她把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放到他的掌心,“我記得我們學校的菜是出了名的難吃,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好吃點?”
“我覺得我們學校到現在都沒有體重超過100斤以上的女生,就足以說明飯菜的味道了。”聶藍這麽說着,走到樓外,下雪後特有的清爽幹燥空氣湧進了他的肺部,覺得立刻精神起來的聶藍拉住鳳凰纖細的手腕,帶着她向食堂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鳳凰的手機忽然響了,她取出來一看,眉毛擰了一下。
“誰?”看着她不快的臉色,聶藍握緊她的手,輕輕問道。
“耿長生。”答完,她接起電話,聽到對方說了幾句,眉毛擰得越來越重,最後,她說了聲好,挂上了電話。在鋪了一層薄薄雪花的地面上跺了跺腳,鳳凰挽上聶藍的手,“今天不能去食堂吃了,一會兒耿長生做東。”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聶藍豎起一級警備;耿長生屬于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的主兒,他打電話輕吃晚飯便必定是鴻門宴。
“機場。”鳳凰收起手機,向外走去。
“機場?”
“楚歌來了,我們要為他接機。”
楚歌?聶藍覺得鳳凰叫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不對,但是又聽不出什麽明顯的異樣來,他知道楚歌,近幾年來旅居歐洲,在國際畫壇上相當有影響的新興油畫畫家,這幾年正處于上升期,其聲望以如日中天來說也毫不為過。
不過,鳳凰為什麽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微微變色?
他不知道,但是他希望,自己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給予鳳凰以支持。這樣就足夠了。
坐在計程車的後座,鳳凰怕冷似的向他依偎而去,靠在他肩膀上,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象是停在冬天陽光下的,舞動的蝴蝶。
“藍……”她第一次這麽叫他,軟軟的口音裏有點撒嬌的意味。
“怎麽了?”聶藍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上自己的胸膛。
“……楚歌,是我前男友。”
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淵源啊。聶藍在心裏想了一下,然後輕輕吻上她的頭發,“我是你現在的戀人,對吧?”
“對……”她聲音悶悶的。
“那還有什麽好怕的?”畢竟,她過去的生命他不能參與,但是,她未來的生命,也只有他能參與,不是嗎?說完,聶藍把她摟的更緊一點,害駕車的司機不知道該把視線朝哪裏放,最後只好幹咳一聲,認真開車。
楚歌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
聶藍在報紙上看過楚歌的照片,在确定楚歌來參加他畫展開幕式之後,聶藍對楚歌也上了心,很是留意,現在親眼看到了,聶藍覺得站在面前的男人,遠遠比他所看到的照片有魅力得多。
因為在去機場的路上塞車的緣故,等聶藍和鳳凰到達機場的時候,耿長生和栖雲已經接到楚歌了。
三個人正在機場的咖啡吧裏,看到他們來了,其中一個斯文儒雅的男人站了起來,向他們而來。
男人穿着一身合身的銀灰色西裝,外面一件休閑款式的長風衣,發絲纖細而深黑,眼睛是給人一種深邃印象的細長鳳眼。
“鳳凰。”他走到鳳凰面前,微笑,聲音沉穩動聽,習慣性的微微側了頭,覆蓋着飽滿額頭的黑色發絲從一側垂了下來。
那是鳳凰非常熟悉的姿态。在五年前,她經常依偎在他身旁,看着他專心作畫的樣子,然後,他時不時就會調轉視線,側了頭,溫柔的凝視她。
原來,時間,并不是能磨滅一切的。
覺得在看到楚歌的一瞬間,心裏的某個位置有隐約的刺痛。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但是,她果然還是低估了面前那男人對他的影響力。聽到那麽熟悉的聲音叫她的名字,感覺楚歌的音波一陣陣從她身體裏缭繞盤旋,那瞬間,鳳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就在她情緒波動的瞬間,她感覺到聶藍向她走來,鳳凰下意識的向後伸手,正碰到聶藍的指頭。
聶藍手指修長,略微有些涼,細細摩挲而去,能感覺到上面的粗繭,現在,他站在她身後,他的氣息如春風,輕輕拂過她的身體,那種仿佛被大地擁抱一般的沉穩厚重,讓鳳凰從心裏覺得心安。
她稍微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筆直的看向面前的楚歌,微笑,向他伸出手去,“好久不見,楚先生。很高興可以再次見到您如此健康的樣子。”
楚歌微微垂下了眼睛,那瞬間,國際知名畫家的容顏上帶了微弱的落寞。
“……是啊……已經很多年沒見了,鳳凰。”楚歌微笑,牽起了鳳凰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說完,他若有若無的瞄了一眼鳳凰身後的聶藍,後者只回給他一個沉穩而禮貌的一笑。
禮貌的從他手裏抽出手,有那麽一瞬,鳳凰看着楚歌,沒說話。
她撫摸着被楚歌的嘴唇親吻過的手背,上面還殘留着他的溫度,但是,卻已經沒有當年的悸動了。
在久遠之前,當她還是學生的時候,他的一個眼神都會讓她心跳不已,一個誇獎就能讓她在被窩裏傻傻的笑上一整天,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即便是如此親密的接觸,她的心也平靜得毫無波瀾。
不愛了。真的……不愛了。
當初原以為不愛他是那麽困難,就算舍棄了靈魂也做不到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是……那麽簡單,就能從他的眼神裏掙紮出來。
向楚歌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容,她退後一步,站到了聶藍的身邊,聶藍握着她的手臂,禮貌的向楚歌伸手,“您好,楚先生,敝人聶藍。”這就是鳳凰以前的戀人吧?真的是相當風儀的男人。在來之前,他本來還有一點不安,但是,在他碰觸到鳳凰身體的瞬間,從指尖傳遞上來,信任的溫度和感覺,讓他不在不安。
不管以前如何,但是,現在,鳳凰愛的人是他,這就是他的自信。
楚歌笑着點頭,和他握手。
哦哦哦哦!聶藍替她出頭!真好!本來還想着自己要做些什麽的,但是一看聶藍主動去應付楚歌,她樂自然得做一個被他保護的小女人。
在咖啡座裏,耿長生遠遠的看着他們,笑着向對面的栖雲搖搖杯子,低聲說道,“你看,他們的表情果然都很值得一看呢。”
“……老大,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不當問。”栖雲一臉慎重。
“說。”他笑容可掬。
“……您真的喜歡鳳凰嗎?”真喜歡,應該把周圍的情敵都趕盡殺絕吧?怎樣也用不着又弄一個強勁對手回來。
他笑得悠然,“自然,是喜歡的,但是,有趣也很重要啊。”說完,他悠然的喝了一杯咖啡,起身向鳳凰他們而去。
耿長生這次請楚歌過來參加聶藍的個展開幕式,是打算借楚歌的名氣為聶藍開道,同時也是借此以提升長生集團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營造出長生集團熱心贊助文化活動的美名。
所在,在楚歌停留在本城的時候,長生集團旗下直接負責這項事務的文化傳媒公司,頻繁的為聶藍和楚歌安排了頻繁密集的宣傳活動。
這天,耿長生安排楚歌同時和聶藍被一家頗具規模的雜志采訪,這天鳳凰約見了幾個客戶,只有聶藍一個人到場。黃昏時分,采訪結束,聶藍着急回去畫畫,就告辭了,只留長生集團公關部的人陪記者去吃飯。到了大廈樓下,他剛出門,就看到門口有一條修長的身影。
“楚先生?”認出來是楚歌,聶藍走了過去。“您不去吃飯嗎?”
“……沒興趣。”看着他過來,楚歌淡淡說道,手裏純銀的打火機一聲脆響,光滑殼面上鑲嵌的橄榄石在冬日的黃昏裏輕輕一個明滅。他點起煙,修長指頭間一點煙火。“我想去看看你的畫,可以嗎?我總有權力知道我後輩的畫作實力吧?”
“歡迎。”聶藍微笑。
看他一眼,楚歌點頭,跟他一起回到工作室。
到了聶藍的工作室,在打開門的一瞬間,楚歌愣了一下。
屋子裏充滿了金紅色的光線,在滿室冬日夕陽的餘晖裏,無數個有着凜然眼眸的女子輕盈的對着他們微笑,或者在揚州二十四橋之下、或者在粉豔芍藥旁邊、或者飄蕩于漫天星光之上,各種各樣不同的美,卻都有着共同的,清澈的眼睛。
有那麽一剎那,楚歌沒法說話,他感覺身邊的青年走了進去,但眼神或者視線卻完全沒有辦法轉移,只能看着滿目金紅色裏飄蕩的畫像。
聶藍走進去,打開燈,白熾燈的光芒溫暖的灑了下來,看着房間裏的滿滿的畫像,楚歌牽動了一下嘴角,“真美……或者說,你眼中的鳳凰就是如此之美呢?”
“鳳凰比我畫的還美。”聶藍微笑,讓他進來,倒了杯熱水在他面前,“不過不愧是楚先生,鳳凰都沒有第一眼就看出來,我畫的人是她。”
“那個女人對這樣的事一向遲鈍。”楚歌微笑,“叫我楚歌吧,我也是無限學院的學生,算是你的學長。叫我名字就好了。”說完,他感嘆似的看向挂在畫架上,一張正在做構圖的速寫,男人細長的眼眸微微的眯細,“你說我為什麽能看出來?很簡單啊,你眼中的鳳凰和我眼中的鳳凰……一樣美麗。”
說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以一種非常複雜的眼神凝視着面前滿目的鳳凰畫像,微微嘆息,“……果然啊……後悔了。”
“後悔?”聶藍看着他。
“後悔抛棄了她。“楚歌淡淡的說,慢慢的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浮動着不安定的成分。
在聽到他這麽說的瞬間,聶藍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後,他慢慢的開口,“……我不會揍你的臉。”
“?”楚歌擡頭看他,下一秒,聶藍一拳揍在他的肚子上,楚歌摔倒在地!
聶藍看着從地上爬起來的楚歌,面無表情,“替鳳凰揍的。”
楚歌困難的爬起來,他彎着腰,按着腹部,從下朝上的凝視着聶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說出話來。“應該的。”
聽着他近乎苦澀的發言,聶藍向他伸出一只手,把他攙了起來,仿佛剛才那一拳根本沒有打過,聶藍心平氣和的看着他,微笑,“要去吃飯嗎?我餓慘了。”
楚歌瞪大了眼睛,“……你是怪人。”
“經常有人這麽說。”聶藍微笑。
楚歌看了他片刻,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臉上展現的笑容看起來咬牙切齒,說不出的奇怪。
“再多加一句,你是個有趣的男人。”也許,你能承擔鳳凰身上的傷。
那是他當年承擔不了,逃避的責任。
攝影棚裏的鎂光燈總是很熱,即便外面灑水成冰,只要在鎂光燈下一坐,片刻功夫就口幹舌燥,恨不得穿一身比基尼出來。鳳凰坐在當地,努力維持面上的笑容,實則已經青筋暴跳,即将暴走。
漂亮的眼睛向旁邊一斜,看到身旁一身被西裝包得密密實實的兩個男人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她就嫉妒得想拿杯子裏的水招呼他們亮可鑒人的頭。
為什麽她要在冬天裏還承受烈火焚身的酷熱啊!她嚴肅認真的思考。
答案是,這是本城影響最大的電視藝術直播節目,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讓聶藍在這個節目上亮相,所以,她現在只能一邊任憑大汗滑落肩膀,一邊對面前笑得很低能的主持人擺出一副“你好聰明哦,你真的好聰明哦!”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象白癡。
臺下又是一陣嘩啦嘩啦的鼓掌聲,她只覺得胸悶氣短,就在這時,恰逢廣告插播,有人适當遞出援手,楚歌奉上冰礦泉水一支。
“你怎麽會有?”把一瓶都倒進喉嚨,鳳凰才想起來發問。
楚歌笑得溫文爾雅,“我就知道你會熱,一早就叫人冰在冰箱裏了。”說完,看了一眼快要開始播出的電視節目,他傾身而向面前的女子,“約個時間吧?錄完之後去喝個茶。”
“……我有什麽必然的理由要和你去喝茶嗎”
“你欠我一瓶冰鎮礦泉水。”
鳳凰默然,點了點頭。楚歌含笑,狀似不經意的一掃,眼神淡淡,看過了觀衆席上幾點閃爍的光芒。
楚歌即使在離開這個城市很久很久之後,也依然覺得,這個他生長的城市美麗得驚人。尤其是下雪的時候。
悠閑的坐在“風雅世間”的二樓窗邊,他看着一牆之隔的銀妝素裹,悠閑的端起杯子,祈門紅茶的清香未入喉先入腦。
一片煙霧蒸騰中,他看到一團鮮豔的橙色火焰卷了過來,楚歌剛剛對奔過來的鳳凰扯出一個微笑,下一秒一個手機怼到他面前,社交媒體上本地熱搜,他們兩個人靠得極近,他正遞水給鳳凰。上面幾個緋紅的聳動大字,慣常的以“驚爆”二字開頭。
拍得不錯,表情和鏡頭都很到尾,楚歌在心裏點了點頭。
他笑得文文雅雅,揮手,讓聞訊過來的服務生退下之後,他站起來,優雅的替鳳凰拉開椅子,“請坐。”
鳳凰瞪着他,沒有坐下的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楚歌十指交疊,悠閑的看了手機一眼,不意外的掃到連篇累牍的大幅報道,無外乎一群在演藝圈裏找不到新聞的記者發布的關于他和鳳凰的饑不擇食的花邊新聞。
嗯,他早就料到了。楚歌笑眯眯的看着她,微笑,“……鳳凰。”
“嗯?!”她顯然還有火氣。
“你以前不會這麽對我的。”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鳳凰震了一下,她低頭看他,看着那張就在數年前、不,就在遇到聶藍以前,還依舊會想着念着的容顏。她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憤怒,呆呆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微笑。
“……沒感覺。”
“沒感覺?”楚歌笑了起來,細長眼睛裏帶了一點落寞的味道,“以前的你,不會這麽對我說。”
“……楚歌,已經不是以前了。”
“我現在可以幫你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輕輕的說。“我再不會逃。”
鳳凰深吸一口氣,看着他,星子似的眼睛閃閃發亮,“……如果,你在那個時候對我說這句話,該是多好的事啊……”可是,她想聽他說的話,卻總是不會在恰當的時候聽到。她微笑了一下,“我記得,我們分手的那天,也是這樣下雪的日子呢。”
“……你确定聶藍不會因為同樣的原因抛棄你嗎?”
“……聶藍不會。”她堅定的說道,筆直的看着他,“這世上,無論發生什麽,聶藍,都絕對不會抛棄我。”
“……真有自信啊。”楚歌笑看她,眼神裏卻帶了一點莫測的味道,“你确定聶藍能扛得起我當年扛不起的東西嗎?”
“為什麽不能?”
楚歌沉默了一下,看着茶杯裏袅袅上升的一道細煙。“他今年是我當年的年紀吧。”
“是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拭目以待好了。”
“……”
楚歌看她,輕輕一笑,“你沒告訴他吧,你守護最深的秘密。”
沒說話,鳳凰只是看着他,渾身一震。她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鮮豔的嘴唇抿成一條固執的弧線。
有着優雅容貌的男人微笑起來,他向她攤手,“你從來在我眼前就無所遁形,你雖然說聶藍不會在知道了你的秘密之後離開你,但是,你還是怕,怕他會象我這樣走開。”
他頓了一下,看向她,“所以,即便這次聶藍跑掉了,但是你放心,我還在你身後。”
鳳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輕笑起來,剛才身上的凝重之氣都消失不見。
“……不會的,你還是不會在我身後的,當你遇到你認為無法承擔的事情的時候,你還是會走開。當年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說完,她端起面前的杯子,優雅的輕嘗一口,從後面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我說過,我相信聶藍。”聶藍是她選的人,所以,她相信。說完,她看了一眼有些吃驚的楚歌,微笑,“對了,想請教楚先生一下,您看過聶藍的畫之後,覺得如何?”
楚歌沉吟了一會兒,在茶杯後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容,“……我沒理由給我打算追求的女人我情敵的情報吧。”
看他一眼,鳳凰嫣然而笑,起身,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你不招我喜歡的地方和以前還真是一樣。”
“所以?”他搖搖杯子,笑吟吟的看向她。
“所以,你沒變,變的是我,你依舊是那個會離開我的楚歌,不過——”她神秘的豎起了一根手指,“你沒有抛棄我,你不過是承擔不了我肩上的東西,走開罷了。”說完,也不理楚歌,她轉身離開。剛走出幾布,她忽然又轉回來,招呼服務員,讓他把桌子上一筷子沒動的東西打包帶走。
優雅的象是手上挽着的是個LV的包包,鳳凰朝他甩出一個飛吻,翩然而去。
“……這次,看樣子被抛棄的……是我。”看着她的背影,楚歌輕輕呼出一口氣。